第11章 馬連環(三)(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103 字 3天前

按理說,孟朝夕是該拒絕的。但她隱約覺得,謝南風似乎心情不太好。遲疑了片刻,就沒拒絕,隻是說:“很晚了,走個鐘吧。”棋鐘是計算雙方棋手各自落子時間的工具,走一步按一下。賽場上先用儘時間的一方,會有更大的對局壓力,並有可能因為超時判負。謝南風點了點頭,越過她走到櫃子邊把棋鐘拿了出來。其實他倒不是心情不好,隻是在想一些事情,沒想清楚,就不大想說話。現在看到孟朝夕,他突然想跟自己打一個賭。關於孟朝夕的賭。兩人在茶幾兩邊麵對麵坐定,孟朝夕把棋盤擺開,謝南風主動說:“你先手吧。”孟朝夕也沒跟他客氣,伸手飛了一步相。先手飛相開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被認為是消極防守的開局,以至於賽場上鮮有人使用。但自六十年代象棋宗師謝鶴以先手飛相妙棋頻出坐穩國內象棋頭號交椅以後,飛相局經過了各方名家的研究發展,已經成為當前象棋賽場上最流行的布局之一。飛相局的核心,是寓攻於守,以靜製動,與孟朝夕的風格正相適應,是她用得最為純熟的布局。而謝南風這局選擇了左中炮,中規中矩得都有點不像他。兩人走過幾步官招,孟朝夕看了眼棋鐘,皺眉:“你又忘記按了。”謝南風不作聲,隻是乖乖地把棋鐘按了,繼續對局。他忘記按棋鐘不是一次兩次,不如說是常見的事。近年被訓練多了還好一些,剛出道那幾年,狂妄得不懼神佛,本來又沒有按鐘的習慣,恨不得把時間全給對麵,隻給自己十分鐘,來證明自己的強。因此,也少不了有人要鑽他時間的空子,用超時的規則來打敗他。勝之不武也是勝。這個賽場上從來沒有雖敗猶榮,隻有成王敗寇。但謝南風不在意。然而,至今這樣鑽空子的人在謝南風這裡也沒成功過。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費這個心了。對局進入中盤,開始子力絞殺。孟朝夕罕見地在謝南風身上感受到了極重的壓迫力。平常見他吊兒郎當慣了,忽然這樣她還覺得有點不習慣。謝南風是認真的。他的每一步棋都透著比以往更辛辣狠絕的味道,精準非常。這種棋下起來凶,但一旦下錯,局麵就會翻天覆地,敗勢無法挽回。哪怕隻是算錯一點點,都是不行的。孟朝夕不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但確實已經許久沒見了。她本來就是好勝不服輸的性子,這麼一來胸腔裡的心臟“咚咚”狂跳,血氣上湧,起了脾氣。謝南風要認真,那她當然求之不得!棋鐘隻剩下最後的三分鐘,孟朝夕的手懸在一個馬上,卻始終沒有觸碰上去。是輸了的。她想。“馬跳連環氣死車”,謝南風這局的連環馬,用得輕巧而纏人,當得起古語的“八麵威風”四個字。放眼楚河漢界之上,謝南風的黑棋劍指紅方九宮,勢在必得。包圍圈正逐步縮小,紅帥插翅難飛。而孟朝夕紅棋的行軍,離黑將還有十萬八千裡,很不成氣候。紅方接下去的一切掙紮,都已經是徒勞了。殺局成。謝南風定定落步:“將。”孟朝夕退。謝南風繼續:“將。”孟朝夕再退。謝南風依然緊逼:“將。”孟朝夕無路可退。死棋。室內有一瞬的安靜。半晌,孟朝夕放下棋子,有些不甘心地歎氣:“你贏了。”謝南風看著她,嘴角很慢很慢地揚了起來,恢複到了孟朝夕熟悉的弧度。“是我賭贏了啊。”“什麼?”孟朝夕不明就裡。下一秒,謝南風起身侵向她。一隻手輕巧地按滅了客廳的燈,周圍再次陷入黑暗。一片漆黑之中,謝南風扣緊了孟朝夕的肩膀。她正要斥他:“謝……”還沒有喊完他的名字,額頭上忽然落了很涼的一個吻,像蘸了水的羽毛,輕輕拂過。孟朝夕呼吸一窒,瞬間失聲。“聽我說。”謝南風微微起身,說話時呼吸溫暖,“我一直在想,我對你的喜歡,究竟應該要表現到什麼程度,才既能讓你知曉,又不讓你困擾。我覺得這個問題,比讓我贏下我爺爺還要難。”在黑暗裡,孟朝夕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借著窗外微弱的燈火,看見他眼睛裡的一點點光亮。“所以,我剛剛和自己打了個賭,”謝南風接著說,“如果我能在三十步內贏了你,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件事。但是,我不希望你現在就給我答複。”孟朝夕愣了愣,重新找回聲音:“什麼意思?”謝南風彎了彎嘴角:“之前我打架的時候,棋協給了我一個‘事先告知書’。意思就是,他們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正在商議解決。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又給了我一個‘處罰決定書’,來確認對我的處理是什麼。”孟朝夕聽得更雲裡霧裡了。謝南風卻很認真:“剛剛我親了你,可以算是我的‘事先告知書’嗎?至於‘處罰決定書’,你過幾個月再給我,好不好?”他問“好不好”。尾音上挑,帶著點少年乾淨軟糯的鼻音,狠狠地撞在孟朝夕的心上。簡直犯規……孟朝夕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她以前怎麼從來不知道,謝南風是這個樣子的呢?她想說“好”,想顯得自己從容老道一些,畢竟,她才是年紀大一些那個。可不知道為什麼,卻羞得怎麼也開不了口。客廳的燈突然又被“啪嗒”地按亮了。寧非凡一臉狀況外地站在房間門口,睡眼惺忪:“老大?你們乾什麼呢?”隨著一陣“叮鈴哐啷”的動靜很大的碰撞聲,孟朝夕慌不擇路,一下掙開了謝南風,水杯也顧不上拿就往房間裡鑽。門“砰”地一聲被重重關上。謝南風摸著鼻子,略顯尷尬地直起身。寧非凡依然很不怕死:“老大?”謝南風麵無表情:“明天我就跟老傅說你玩物喪誌,讓他叫你爸媽來把你手辦全拿回家。”“什麼啊?為什麼啊!”寧非凡深覺自己躺著也中槍,“我做錯了什麼啊!”謝南風的眼裡含著憐憫,居高臨下:“你呼吸都是錯的。”把寧非凡哭天喊地的嚎叫隔絕在門外,謝南風終於鬆了口氣,仰倒在床上。沒忍住啊。謝南風。耳朵燙得離譜,他把手臂橫在眼睛前,心煩意亂。忽然,手邊的手機震了震。謝南風一把抓過來看。是孟朝夕的微信消息。消息裡隻有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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