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巡河車(一)(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550 字 3天前

幾人在公寓住了大半個月,每天在一起幾乎除了吃飯就是對局、打譜、看錄像,日子過得枯燥且風平浪靜。說到底這個公寓的管理也沒那麼嚴,除了傅一惟和項旭時不時帶一些棋手前輩過來切磋討論,其餘時間還是比較自由的。得益於象棋特長生的身份,孟朝夕等人在課程上相對會寬鬆很多,學校也都知情並允許,隻要他們在學期末去參加考試並拿到40%的分就可以了。但連昭和孟朝夕會麻煩一些。連昭已經工作了,建築工程師天天畫圖對接方案,雖然已經和事務所談好暫停工作,但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一些案子需要處理。孟朝夕念的是法學係,這不是學校和老師給不給她放水的問題,她如果沒有紮紮實實地記下那些法律條文和邏輯,這大學就等於白念,更不用說還有被譽為“天下第一考”的司法考試橫亙在前。而且今年司考的客觀題考試已經結束,主觀題則在十月中旬,算得上近在咫尺了。另一方麵,即便是在集訓期,全國各地的大小比賽依然不斷,為了提高自己的等級分,幾人也都得依據自身情況前往參加,否則對清算時的排名不利。最近的一次,是十一假期的雙人賽,又稱“捭闔杯”。在這樣的情況下,孟朝夕每天都不得不超負荷地熬到深夜,於是之前與謝南風的那一個小插曲,也就被她悄悄地仔細疊好,收進心裡。而她的那一點點動搖和怯懦,連她自己都還沒細想出原因,就被她囫圇地丟到了一邊。連著對謝南風,也下意識地想躲避。但二人處在同一屋簷下,總有時候是避無可避的。九月的最後一個周末,孟朝夕依舊醒得早。外麵的天蒙蒙亮,她披了睡衣推門出去,想著起都起了,索性去煎個火腿雞蛋墊墊肚子。客廳靜悄悄的,茶幾上散著不知道是謝南風還是寧非凡搭了一半的樂高。她穿過客廳進了廚房,嫻熟地開火熱鍋上油,將雞蛋在灶邊磕了一下,完整地打入平底鍋。“滋滋”的油聲烘出煎蛋的一圈金邊,孟朝夕掃了灶台一眼,意外地沒瞧見常用的胡椒鹽,不由得伸手開了頂上的櫥。還真在那兒。不知道誰放的,還偏偏放的靠裡的位置。孟朝夕踮起腳去夠,夠到一半身後忽然蕩來一縷檸檬香,同時頰邊擦過一隻手,輕輕鬆鬆地越過她把胡椒鹽拿走了。孟朝夕登時慌得回頭,果不其然是謝南風,但他很快就撤開了。謝南風稀鬆平常地打了個哈欠,把胡椒瓶在她頭頂上一點,丟到她懷裡,然後自顧自走到一邊倒水去了。孟朝夕捧著胡椒瓶,心情有點複雜,問道:“你今天怎麼醒這麼早?”謝南風的頭發還不合時宜地翹著幾簇,看著鬆軟可愛,聞言依舊單手抓著水杯咕嘟咕嘟地喝水,喉結往下一送一送,直到喝完,才慢吞吞地回道:“餓。”然後他瞥了一眼鍋:“糊了。”“……”孟朝夕如夢方醒,慌慌張張地抄起鏟子將雞蛋翻麵,可惜為時已晚,雞蛋反麵已經變成了焦炭,顯然是廢了。謝南風拖了張椅子坐下來,無辜地看著她:“朝夕,我餓了。”他叫她叫得還挺順口。孟朝夕被噎了一下,有氣撒不出。謝南風穿著套和風的紺色薄睡衣,係帶在腰,但沒係緊。V型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點乾淨的鎖骨和胸膛,像瓷一樣。他剛睡醒的時候和平常不大一樣,是真的沒有什麼攻擊性,整個人都像披著一層帶著絨毛的光圈,眼睛沒怎麼睜開,更不會像平時那樣跟她對嗆。這個小惡魔,剛睡醒的時候倒更像天使。這一點,孟朝夕也是住過來才知道。然而就算她現在跟他沒頭沒腦地發一通火,估計謝南風也隻會呆個一分鐘然後回她三個字:“沒聽懂。”真是她欠他的。孟朝夕把焦掉的雞蛋丟進垃圾桶,又往鍋裡敲了兩個蛋:“單麵雙麵?幾分熟?”“隨便。”孟朝夕很少做飯,但煎個雞蛋還不至於炸了廚房。謝南風吃了兩口煎蛋醒了神,眯著眼把剩下的部分一口氣塞了進去,咽完後放下了筷子:“今天什麼安排?”“不清楚,晚一點項院長好像要過來。等師兄他們醒再說吧。”謝南風“噢”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那等等我們先下幾把熱手啊。”孟朝夕的筷子停了停,下意識彆開了眼:“啊……”謝南風知道她開始想借口了。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那天以後,他找她下過六次棋,無一不被孟朝夕以各種理由拒絕。開始的理由還比較靠譜,什麼今天有幾個殘局要演啦,司考還想再溫習溫習啦,後麵就逐漸離譜,就差說自己要回開心農場收菜去了。她心裡想什麼,謝南風清楚得很,但他沒打算點破,就想看看她能逃到什麼時候。沒關係,他不著急。可能是孟朝夕自己也終於意識到拒絕的次數多到不自然了,也可能隻是單純地沒翻出借口來,她停了半晌,心不在焉地說:“也行吧。”聽著相當勉為其難,勉為其難得都讓謝南風忽然有點後悔那天的決定了。想了想,他開口說:“你倒也用不著這麼怕我,大不了我讓你九子唄。”孟朝夕一聽炸毛了:“誰要你讓啊!”“行,不讓不讓,”謝南風撐著腮,話裡有話,“沒事,你慢慢吃。我不急,等得起。”孟朝夕索性不理他了。他知道他應該慢慢來,就像下棋一樣,布局、計算、成殺,沉著冷靜,循序漸進。像他一直以來擅長的那樣,像他一直以來謀劃的那樣。不能亂吃子,不能亂將軍,更不能一上來就把子打到對麵底線去,那是最愚蠢的新手做派。可是做不到。他對她的喜歡不是一場對弈,而是一場賭局。從他怦然心動開始,就隻剩丟盔棄甲,難以步步為營。謝南風的眼神很亮,和那天晚上一樣。這樣的眼神逼得孟朝夕心煩意亂地低下了頭,但她的目光,卻又不由得又落到謝南風被朝陽照出的陰影上。她想她應該是討厭謝南風的。討厭他的不可一世,討厭他的我行我素,討厭他的漫不經心,討厭他總是打亂她的計劃,最討厭,他每一次的忽然靠近。可是,她為什麼一點也不想趕他走啊。兩個人正坐著各懷心事,廚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進來的連昭看見餐廳裡對坐的孟朝夕和謝南風,腳步頓了一頓,隨後神色如常地往冰箱走去。孟朝夕見連昭來,心裡莫名鬆了口氣,站起來笑道:“師兄你醒了啊。”連昭“嗯”了一聲,拉開冰箱,拿出一壺冰檸檬水,倒了兩個半杯,放在桌上。孟朝夕又跑去開了爐,連昭坐在餐桌邊,眉眼像是剛從冰水裡瀝出來,鋒利又寒冷,依舊是把謝南風當空氣。孟朝夕煎了一個單麵流黃的蛋,倒到盤子裡放到連昭麵前,連昭就默不作聲地吃。孟朝夕把連昭手邊的兩個杯子拿過來,兌上熱水給他擺回去,連昭就默不作聲地喝。連貫默契得像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就像這樣在一起了。甚至,連孟朝夕和連昭的杯子都是同款,是一樣乾淨穩重的磨砂玻璃杯。謝南風對這種默契如鯁在喉。連昭其實也不高興。江山棋院的這隻小狐狸覬覦他們院裡的孟朝夕不是一天兩天,隻怕除了孟朝夕自己,誰都心知肚明。·這些,他都看在眼裡。他原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歡孟朝夕,他隻知道,如果讓他選擇一個人共度餘生,他的第一和唯一反應,都隻會是孟朝夕。久而久之,他想這就是喜歡了吧。他從小和孟朝夕一起長大,走過同樣的路,挨過同樣的罵,吃過同樣的苦,舉起過同一座獎杯。他們熟知彼此起眼抑或不起眼的習慣,也習慣身邊彼此的存在。他們是讓方圓棋院驕傲的師兄妹,也從來隻是師兄妹。他和孟朝夕之間,即便再親密,也仿佛始終隔著一層玻璃。但過去連昭很滿足。因為雖然他進不去那層玻璃,可是也沒有其他人進得去。直到某一天,謝南風打碎了那塊玻璃。隻有謝南風,偏偏是謝南風。孟朝夕好像隻有在他身邊會哭會發怒,會大笑會喊叫,會變得不像她自己。或者說,做回她自己。連昭抬眼看謝南風的時候,謝南風也正好看過來。謝南風衝他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將瓷杯裡的水一飲而儘,站起來叫孟朝夕。“朝夕,吃完了就下棋去啊。”“催什麼啊,”孟朝夕皺眉,“你先去擺棋盤啊。”謝南風聽了就往外走,突然,一直坐著不說話的連昭開口了:“小夕,不想下不要勉強自己。”儘管孟朝夕因為一些微妙的原因,現在確實不怎麼想和謝南風下棋,但就這麼直接地被連昭點出來,她也有點尷尬。孟朝夕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進退兩難。謝南風停在廚房門口,轉過身,笑眯眯的:“她跟不跟我下棋,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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