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步虎(二)(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297 字 3天前

孟朝夕的童年是什麼組成的?針管、藥片,彌漫在空氣裡的消毒水味。從記事起,她似乎就需要常常去醫院。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不知道“好吃”是什麼味道——因為她不能吃鹽。那時候,她小小的手因為反複紮針而腫脹,小小的血管充斥著藥水,全身上下能紮針的地方全被紮了個遍,連護士都不忍心看。但她隻是任由擺布,不哭不鬨。醫生說,她是他見過最乖巧的孩子。其實隻是因為母親告訴過她:不可以哭。哭會給大人添麻煩。她知道哭是沒用的。父母常年工作繁忙,即使是她生病,也鮮少見到他們的身影。同齡的小夥伴則大多在陽光下瘋跑,她沒辦法和他們一樣。比起疼痛,更難捱的或許是無聊。醫生們也心疼她整日眼睛空空地望著窗外一聲不吭的模樣,於是有一天,醫生給她拿來了一副象棋。楚河漢界展開,他循循善誘:“小朝夕,和叔叔玩這個怎麼樣?”像是一片黑暗之中,牆壁被鑿出一塊缺口。透進來的光中,緩緩生長出一脈柔軟的枝條。孟朝夕握住了那脈枝條。“孟朝夕,你有沒有在聽!”孟朝夕回過神,抬頭看了看聲色俱厲的母親,又一言不發的低下了頭。然而她的母親李婉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將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度,斥道:“孟朝夕!”孟朝夕的指尖死死嵌進手心裡,四周的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她才很慢地說:“如果你們除了反對沒彆的話要說的話,我先回房間了。”她站起來,身後卻響起另一個渾厚的男聲,將她釘在了原地。“站住。”孟朝夕背對著父親,聽見他沒什麼感情的聲音。“誰教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於是孟朝夕回過頭注視他。她的父親孟建國是政府機構的工作人員,年過半百,算不上權勢滔天,但也是小有成就。他有不怒自威的一張臉。每當他鷹一般的眼睛攫住她,她都會像小獸一樣下意識地全身汗毛倒豎。“把象棋隊退了。”他很平靜地命令,“我讓人給你買了幾本備考公務員的書。你大三了,該準備起來了。”孟朝夕的心臟像是被重物壓住,奮力地掙紮,發出重重的鼓噪聲。“我不考公。”孟建國沒說話,隻是臉黑得嚇人。李婉的音調軟了下來:“朝夕,從小媽媽就教你,要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情。對不對?”見孟朝夕沒回應,她又說:“有下棋的時間,你應該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孟朝夕冷不丁開口,眼睛隻死死盯著地板上的一個點,“在你們劃定的圈子裡呆著,走你們要我走的路,然後按你們設定的軌道過完一輩子嗎?”“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們是為了你好!”孟建國吼:“彆管她!”孟朝夕閉了閉眼,覺得很疲倦。似乎每一次,爭吵都由這句話終結。好幾年了,她無法說服父母,父母也無法懂得她,但彼此卻還是抱著能夠互相理解的幻想。至今她還記得初三時父母不想讓她學棋的理由——“殺氣太重。”女孩子不應該有殺氣,女孩子應該溫柔懂事,應該彈琴畫畫。女孩子,不應該像她這樣。“我回房間了。”“朝夕!”李婉追出幾步,“你總是聽不進我們的話。可是朝夕,我們不是你的敵人啊。”孟朝夕的手擰開門把,又頓了一下。“今年的象棋全國公開賽,我拿了季軍。”孟朝夕捏緊冰涼的金屬把手,“我知道你們不感興趣,但我還是想說一聲。”房間門被帶上。孟朝夕像是忽然卸下了所有重擔,一下滑坐在門邊。在父母的觀念裡,事情隻被劃分為有意義和沒意義兩種。成績、學習、社交,這些是有意義。打遊戲、閒逛、以及一切不能帶來切實利益的事,是沒有意義。象棋是沒有意義。小時候,象棋不能像鋼琴十級那樣加分,也不像唱歌舞蹈那樣能拿出去展示給父母長麵子。他們抱怨象棋讓自己的女兒變得冷漠、叛逆、封閉、殺氣四溢,絲毫不知讓她變成這樣的,不是象棋,而是他們。就算後來國家出台政策,象棋一級運動員能享受一些高考的豁免,父母卻又抱怨有這功夫,她的成績早就能更上一層。後來孟朝夕明白了,隻是一切不合他們心意的做法,都會被冠上“沒意義”的帽子罷了。不熬夜的周末等於白過。謝南風打了一晚上的LOL,直到兩點才意猶未儘地下了線。想著去象棋平台殺兩局就睡覺,卻意外看見孟朝夕在線,對局中。右鍵看了看戰績,已經連下十把了。網絡對局的節奏快,基本都是十幾二十分鐘一把,主要是培養棋感。但到了他和孟朝夕這個段位,連下十把也還是有點累的。顯然她是心情不好。他調開聊天窗,緩緩對她打出一個問號。孟朝夕正在楚河漢界上壓著對麵打,聊天框亮起來,她挑挑眉點開,然後回了他一個問號。謝南風也沒多說什麼,隻問:“等會還下不下?”孟朝夕回:“1。”意思就是下。於是謝南風也不急著睡覺了,調出一個遊戲操作集錦邊看邊等。過了一會兒就收到孟朝夕的對局邀請,把他拖進了房間。——謝南風跟孟朝夕連弈十局。他什麼都沒問,像一台水平很高的人機,稱職地充當著陪練的角色。最後還是孟朝夕先忍不住,問他:“你不累嗎?”謝南風想了想,說:“累。”他流暢地敲過鍵盤,接下一句:“所以請我吃早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孟朝夕愣在電腦前麵。窗外的天已經微微暈出暖光,要日出了。孟朝夕突然覺得,所有不安和不滿,都已經在剛才的十局棋裡消耗殆儘。她的指尖在鍵盤上懸了懸,最後拚出一個字。“好。”天亮了。下一秒電話打了過來,孟朝夕接起來,熟悉的懶散聲音很直截了當:“去你家附近那家粵菜館吃早茶唄。”早茶跟早飯就差一個字,但價格一個天一個地,孟朝夕忍不住罵:“謝南風你敲詐啊。”“我陪玩本來就不便宜啊。”“誰求你陪我玩了啊?”“過河拆橋?”謝南風撇撇嘴,“那你陪我玩回來啊。”畢竟拉彆人通了個宵,孟朝夕到底於心有愧,最終認栽地收拾書包,輕手輕腳地要出門。誰知剛打開房間門,隔壁的房間就也開了。“你去哪裡?”孟朝夕本能地排斥道:“和朋友有事。”“哪個朋友?”孟朝夕啞了啞,回答:“我不用事事都跟你們彙報吧?”李婉張了張嘴,臉色難看起來:“你怎麼越來越不懂事!難得回家不知道多在家陪陪我們嗎?你爸昨天說得對,你等會就去看考公的書,還有……”“能不能彆再管我了!”謝南風豎著耳朵悄悄聽電話,最後隻聽到孟朝夕的忍無可忍的大吼,和戛然而止的嘟音。他伸了個懶腰,放好手機拉開門走了出去。“臭小子起這麼早做咩啊!”“約會!”孟朝夕回到房間,和謝南風發完抱歉就坐著發呆。沒過多久卻隱隱約約聽見門外母親開了家門問:“你找誰?”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說:“阿姨好,我找朝夕。”孟朝夕倒吸一口冷氣,連忙站起來跑出去。隻見謝南風穿著件白T,外麵搭了件豎紋襯衫外套,衣領齊整、溫順純良地站在廳裡。看見她,嘴角的笑容不動聲色地加深了。“你……”謝南風應得乾脆坦蕩,月亮眼閃閃爍爍。“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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