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北大軍來不及調整，稍作整合便全速行進，趕往岐陽。途中，風塵仆仆的眾人也並未歇息，而是在一輛大馬車內臨時做了一番商議。喻知白看著眾人，皆是一副大戰之後的模樣。他心知眾人辛苦，便道：“諸多戰役我們都打過來了，隻剩下岐陽決戰，大家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幾人來，便要幾人回去。”頓了頓，他才開口：“將你們各自戰況簡要說一遍，長安先來。”沈長安坐在喻知白右便第一位，見喻知白指名，他才朗聲道：“歸朝嶺一戰，並非我們預料那般，會艱苦卓絕甚至全體犧牲那般慘烈。不知為何，掛帥大將章靈運沒有伏擊，反而選擇與我們正麵對決。即使如此，還是中了詭行陣，若不是有安王，我們定會全軍覆沒。”楚天賜繼續道：“章靈運此人雖與文初琛關係密切，可卻是個武癡，武藝十分高強，我不敢說能贏過他。另外此人行事光明磊落，若非敵人，倒是值得一交。”喻知白頷首，問：“歸朝嶺一戰，我方死傷如何？”“過半。”沈長安聲音沉了下去，麵色不太好看。喻知白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自責。見此，喻滄瀾接口道：“我與江入寒一戰，也是難分高下，隻能拖延時間罷了。江入寒此人勝負心並不強烈，出招不下死手，隻是招式十分奇特，攻擊範圍極廣。總而言之，我能感覺到此人並不怎麼認主，隻會服從強者。”喻知白頷首，看向思無邪。思無邪道：“西戎有人在大侑朝廷暗中操控已是事實，西戎六將與攝魂鈴同時出現，定不是好兆頭。”喻知白見他心事重重，不似平常那般不羈，關切道：“未央公子情況如何？”“蔻蔻已為他解毒，隻是傷口太深，傷及肺腑，如今隻能吊著一口氣。我已讓人帶他回華沂，若是義兄出手，想來定能保命。”一旁的喻知嫻聽著，突然小聲道：“對不起。”“此事與殿下無關。”思無邪急忙說道，“你原本已經避開了，是我自逞英雄，才連累未央替我擋刀，殿下不要再自責。”喻知嫻卻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心慈手軟，直接殺了那女人！”喻知白道：“人無事便好，有期頤老先生，你也不必過分擔心。”“多謝殿下！”思無邪道著謝，眸光卻是看向喻知嫻，憂心忡忡。喻知白便將目光轉向眉婠，柔聲問道：“朝朝有何感想？”眉婠想了想，正色道：“我們必須先將可用戰力整理出來……歸朝嶺與十裡亭一戰，我們兵力不足的問題愈加嚴重，不過這個問題在入岐陽後已經不是問題了。“依照計劃，此刻岐陽已經天翻地覆，景王帶領的死士們已經滲透進了皇城，控製住了眉旭，哪怕文初琛趕回去，我們手中有眉旭作為籌碼，大規模戰役定然打不起來，勝算掌控在各自將領之間。“隻是我們能用的大將，屈指可數。”她看了看在座的幾位，意思再明顯不過。“除去未央公子、受傷的林羨之林將軍和左右前鋒鄭恒沈懿安，還有因攝魂鈴影響心智暫未恢複的木槿槐桑，目前還有戰鬥能力的，左右不過太子殿下、虞王殿下、安王、沈將軍以及無邪公子，還有阿嫻君拂。“隻是皇城之戰，阿嫻與君拂、以及無邪公子，無法出戰。”“莫非你有彆的安排？”喻知白挑眉，問。“沒錯。”眉婠眸光有些冷，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雲綰卿藏在大侑皇宮，我有預感此次戰爭她脫不了乾係，你們三人將她找出來，我要與她麵對麵，親自問她！”“是，姑娘。”君拂毫不猶豫地應了，另外兩人也一一應下。見眾人都已說完，喻知白這次才開口，鄭重道：“還有一事，我要告知你們。”眉婠隱約猜到了什麼。見眾人都望向他，喻知白這才說道：“你們可知，我為何提前結束了西境之戰？因為西戎皇城早在戰爭伊始，便是一座空城，西戎皇帝潛伏在大侑，秘密召集餘部大侑會和。與此同時，我還打聽到了西戎皇帝是一個女人，姓竹。”聽到這兒，旁人倒是沒什麼，眉婠與君拂麵色有些不自然。前者是猜到了如此，後者則是完全沒有想到會在大侑聽到這個名字。眉婠見君拂臉色有異，便問：“拂兒，你知道竹敏嗎？”“知道，但不多，在琵琶坊時隱約聽過一些她的傳聞。”說罷，她看向喻知白，“太子殿下應該比我更加清楚。”“哥哥，此人是誰？”喻滄瀾忍不住問道。喻知白也不賣關子，緩緩開口：“竹敏原本是琵琶坊上一任坊主，武藝高強莫測，用毒用陣都十分拿手。可她起了貪念，監守自盜，將琵琶坊中世世代代守護的藏寶圖盜走，逃往西境躲藏了十幾年。“此次大戰，似乎是她一手策劃。不知道她用了何種手段，暗中聯合大侑南越，甚至想將東楚也牽扯其中，中原大亂，想來才是她最終目的。”聽到此處，車內眾人皆麵麵相覷。楚天賜道：“我同意沈姑娘所言，岐陽之戰人數越多越是累贅。疑陣巫蠱一出，將士們隻能乖乖送死。”沈長安微微頷首，道：“我們先禦馬抵達岐陽，與景王彙合，大部隊就留在岐陽城外，等候調遣。”喻滄瀾也讚同：“如此甚好。”見眾人皆有此考量，喻知白便不再猶豫，朗聲道：“既如此，我們加速趕路，爭取日落前抵達岐陽。”幾人鬥誌高昂，紛紛棄車上馬，八匹駿馬順著官道朝岐陽一路奔騰而去。留守下來的林羨之負責統領大軍趕往岐陽，勞累過度不便騎馬的洛蔻蔻也留在大軍內，隨軍趕往岐陽。八人一路疾馳，途中進了官道岔路，抄近路而行，既可早到岐陽，又能避免與文初琛的回城大軍碰上，橫生枝節，耽誤行程。如此，日落西山之時，八人終於到了岐陽城下，斑駁古老的“岐陽”二字高高掛在南城門口，不知經曆了多少風吹雨打，卻仍舊屹立不倒。眉婠遠遠望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內心深處不由得升起一道莫名的情緒，所謂近鄉情怯，應該就是這種感受。岐陽，百年京都，猶如這巍峨不可侵犯的城牆，百年來無人敢犯。如今她親率著能臣乾將，從陵安一路殺到此處，即將踏入這昔日繁榮昌盛地，即將見到那昔日冷血無情人。深吸一口氣，她目光堅定，拽動韁繩，身下馬兒跑得更歡，撒開蹄子朝著岐陽奔去。眾人緊隨其後，先後進城。岐陽城內，商鋪歇業，酒肆茶館閉門打烊，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異常空曠，唯有他們幾人的馬蹄聲“噠噠”地響著。眉婠秀眉緊蹙，沉聲道：“滿城蕭條，百姓閉門不出，看來皇城異變，將岐陽翻了天。”喻知白心中警鈴大作，“不論如何，如此順利通過城門本就蹊蹺，凡事小心為上。”幾人遂打起十二分警惕，朝皇城而去。喻滄瀾問道：“不知文初琛可有回到岐陽？”“他在我們之前趕回，想必早已到了，不知他與景王遇上沒有，如今情形究竟如何尚且不知，真叫人擔心。”沈長安說著，轉頭看了看，忽然麵色大變：“糟了，八殿下不見了！”眾人聞言急忙勒住韁繩，麵麵相覷，進城時八人都在，如今隻有七人七馬，喻知嫻與她的坐騎不翼而飛了。“什麼時候！”思無邪雙拳緊握，環顧茫茫四周，“方才她還在我左側，一眨眼就不見了。”“彆慌亂！”眉婠四下張望，卻仍舊不見異常，“我們按原計劃去皇城，留兩人尋找阿嫻。”喻知白掃視了一眼眾人，道：“無邪公子，舒玄，你們留下。”沈長安急忙道：“殿下，還是我與虞王殿下留下吧，城外神秘莫測，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沈長安戰場經驗較思無邪豐富多了，見沈長安如此說，喻知白不再勉強，道：“你們小心。”兩人應了，目送著剩下的五人沿著主街道直奔皇城。喻滄瀾與沈長安兩人，目前所站之地是南城門直通皇城的大道上，東西兩側被橫向的次街道分隔開來，形成四塊坊市，左右各兩塊。環顧四周，暮色降臨，一片茫然，不知道從何找起。四選二，隻能賭一賭運氣了。兩人各自選了左右兩塊，沈長安去了西南向，即靠近南大門的那塊；喻滄瀾去了東南向，也是靠近南大門的那塊。喻知嫻剛進城便失蹤，想來也走不遠，就在南大門附近的坊市幾率更大。一座坊市內住宅民居便有幾千戶，更何況還有商鋪以及地下暗場子，尋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兩人身影前後消失在大街上，茫茫暗夜，危機四起。而主乾道上的五人就著黑夜狂奔，眼見著皇城入口已到，他們勒住韁繩，翻身下馬，轉過身，眉婠愣住了。“無邪公子去了何處？”如同喻知嫻消失一般，思無邪也悄無聲息的不見了。喻知白眉宇間也染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凝重：“事到如今，隻能按照原計劃，進皇城，擒眉旭。”楚天賜道：“不能再等了，若是文初琛大軍歸來，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定要在此之前，解決所有事情，最遲明日正午，大軍就能趕回。”君拂道：“也就是說，今夜是決戰夜了？”眉婠頷首，看看天色，見剩下的幾人都是知曉自己身份的，便不再遮掩，問道：“景王哥哥為何還不出現，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如今大侑，能誰讓我出意外？”清朗的聲音響起，眉珞身著布衣突然出現，笑得溫暖清貴。“景王哥哥！”眉婠笑著，上下打量他一眼，“平安無事吧？”“無事。”他寵溺地柔柔她的腦袋，看向眼前幾人，道，“走吧，我帶你們進去，邊走邊說。”棄馬走在皇城內，眉婠看著眼前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不知為何心痛得厲害，她咬著牙極力忍著，不露出破綻。那廂眉珞已經開口了：“自從與東楚達成聯盟以來，我便提前將死士滲透到了岐陽，為這一戰做準備，前幾日在得知文初琛帶著所有兵力傾巢而出時，我便上京，帶著死士潛進皇城，控製了禁衛軍統領王循化，用死士替換了三分之二的禁衛軍，剩下的禁衛軍與王循化一道被關在密室裡。“現下皇城在我們掌控中，眉旭已被製服，炎止正看著他，更有重重重兵把守。文初琛早你們一步回到岐陽，剛回來便失去了蹤影，皇城內也沒有他的人。我料想他定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如今我們需要速戰速決，找出文初琛，天亮前結束戰事。”眉婠聽著，皺眉道：“王循化是他在皇城裡唯一的力量了，他定會想辦法把王循化救出來……地牢那邊兵力部署如何？”“密不透風。”眉婠不言語，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麼東西。喻知白聽著，複問：“眉旭情況如何？”“狀況一日不如一日，看樣子似乎是被控製了心神。”楚天賜接過話：“攝魂鈴嗎？”他見過，自然之道此物的厲害之處。木槿槐桑被攝魂鈴影響心神，至今尚未恢複，連當初陷入詭行陣的沈長安都受到攝魂鈴影響，迷茫不安，更何況眉旭。“具體不知，隻是被人控製了卻是事實。”君拂安靜地跟著眉婠，見眉婠額頭有顆豆大的冷汗滾落，她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離她近了幾步，隱隱攙扶著。一路無話。眉珞帶著幾人穿過巍峨的宮道，直奔金鑾殿。片刻後，終於到了金鑾殿門口。這是大侑最神聖威嚴的地方，曾經多少代帝皇在此開疆拓土，振國興邦，光輝時刻數不勝數。而此時的金鑾殿燈火通明，殿外東楚死士層層把控，將整座大殿圍得水泄不通。站在大門口，眉婠甚至能感覺到殿內那低沉的氣氛，感受到眉旭滿眼殺意。時隔一年，終於又回來了。眉旭，你定然想不到，我會以這種方式與你再見吧。此時此刻，她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人的麵龐：侑威帝、慧太妃、戚太後、眉媃、孟太醫、林羨之、眉珞、眉恫、六皇子、九皇子，還有五千禦林將士、半數宮婢……這些都是曾經受到過眉旭迫害的人，有的已經在他的屠刀下化成一堆白骨，有的僥幸躲過一劫，如今或悲慘、或被迫收斂鋒芒，小心翼翼地活著。細數下來，你的罪狀罄竹難書！眉婠突然伸出手，向那扇緊閉的大門推去。“砰！”巨大的聲響，震得殿內龍椅上那人將目光投了過來，他在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眉珞身上。“嗬嗬……眉珞，你終於敢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