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婠等人進了殿，炎止馬上過來將大門關好，恭敬地站在眉珞身後。眼前幾人中除了楚天賜與眉珞，剩下幾人眉旭一概不識，於是他便向著眉珞開了口。眉珞道：“我不來見你，是想讓你一個人多想想前塵往事，不知你是否有想起什麼，要與我說的？”眉旭靠在龍椅上，絲毫不像是個被囚禁的帝王。他道：“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斬儘殺絕、斬草除根，不該信了你的鬼話，放虎歸山……你當初說你無心朝政，隻想當個閒散王爺，永不奪位。這才幾年，你就忍不住了嗎？”“當時所說，確是肺腑之言，如今局麵，亦是無奈之舉。”“嗬嗬，無奈之舉？”眉旭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道，“我與大宣大戰之時，你聯合外賊趁虛而入，奪我皇位搶我江山，這就是你的無奈！”眉珞麵上有淡淡的哀傷，“時至今日，你還未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父皇和永賢，你害了他們，我定要讓你償還。”“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眉旭站起來，指著眉珞大罵，“為了幾個已經死透的人，你引狼入室，毀了大侑百年基業！你以為你這樣是對得起父皇嗎？你與我有什麼區彆，都是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眉珞目光冰冷如水，道：“或許你說得也沒錯，我內心深處就是如此狠辣之人。說到底，我隻是皇室一個養子，江山社稷與我而言如同浮雲，是誰的江山又與我有何乾係！隻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那個位置，就將父皇與永賢推入深淵！今日我來，隻是為了他們而來！”“可他們該死！”眉旭麵色漲紅，脖頸處青筋暴起，“父皇他將我立為太子，卻百般掣肘，將永賢拿出來製衡我！”“永賢早已參政議政，並非是為了掣肘你才允她上朝堂！”“那為何不將她壓下去？非要在朝堂上與我爭鋒，豈非故意看我笑話？”眉珞冷笑一聲，白眼相向：“當知一國之事，四方議之！身為明君、身為儲君，該有忠言逆耳、耳聽八方之胸懷！若隻一意孤行，唯我獨尊，一葉障目，那麼何以為家，何以為國？”“你說得這些都是屁話！”眉旭麵紅耳赤，狠狠盯著眉珞，“父皇永賢不在，你不在，老六老九也不在，我如今不是好好坐擁大好江山嗎？”“正是因此，你也斷送了你的江山！”眉珞忽然淩厲起來，“顧家將手伸到了你的肚子裡，你還張開嘴讓他們挖你的血肉！錯信顧麗熙，乖乖將自己送到他們手中，任人擺布，成了如今這副人鬼不分的模樣！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嗬嗬……嗬嗬……”眉旭笑著，踉蹌幾步，倒在龍椅上，目光卻恨恨盯著眉珞，“我變成如今這樣，全是父皇與永賢逼的！我逼宮，我開陵，我殺人，我除患，都是他們逼的！若不是那道密旨，我也不會密謀造反！”“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野心所致，不是密旨，也會是彆的事扯動你的心魔。”眉珞滿目冰冷看著他，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封羊皮書卷。眉旭見狀，驚得站了起來。他死死盯著那書卷，滿臉都是不可置信。“我找了這麼多年的東西，一直在你這兒？”“是。”眉珞將書卷握在掌心，“這封書卷我看了幾百次上千次上萬次，每個字我都細細琢磨，就怕漏掉什麼，你自己要不要看看？”“快！給我！”眉旭已經急紅了眼，不顧形象，三步並兩步下來，一把搶過眉珞手中書卷，急不可耐地看了起來。半晌，他瘋狂地搖著頭，連連後退，低聲咆哮：“不，不是，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是你將密旨換了對不對？密旨呢？永賢稱帝的密旨呢？”“從來就沒有什麼密旨！”眉珞看著他，“自始至終，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父皇曾經告訴你沒有密旨，你不信，永賢在大牢裡告訴你沒有密旨，你仍舊不信。戚太後——你母後告訴你沒有密旨你仍舊不信！還將她活活逼死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裡！“為了證實你沒錯，你驚擾亡靈，挖山開棺，如此大逆不道，逆天而行，你還想要上天永保大侑江山穩固嗎！”他字字鏗鏘，句句誅心，眉旭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喃喃自語：“我明明聽到父皇向皇祖母詢問貞文帝之事……”“侑威帝之所以詢問，正是有意讓永賢公主避開鋒芒，不因光芒過甚，成為第二個貞文帝。”眉婠冷著聲，終於將眉旭心中埋得最深最深的那根刺拔了出來，血琳琳地展示在他自己跟前。“不可能……”眉旭渾身顫抖，死死握著羊皮書卷，踉蹌倒地。眉婠垂下眼眸，不再開口。眉珞道：“你早已猜忌永賢多時，才會在尚未沒聽清父皇與皇祖母對話時就斷章取義，自顧自在心中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給他們，甚至覺得他們一舉一動都是在策劃要廢除你。眉珞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聲音裡滿是淒涼：“其實，當你勾結顧家、設計要如何殺死父皇和永賢時，父皇正在明察暗訪，防止有朝一日大宣出現天才將帥揮師向北，大侑難以抵擋，因此將所有對策記錄下來，欲在百年後交付與你；“與此同時，永賢正在永賢宮中，勸我在你登基後輔佐你左右，讓大侑安安穩穩，流傳百世。”“不會的，不可能……”眉旭喃喃著，半晌又瘋狂大笑，“想騙我？此二人惡毒至極，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眉珞啊眉珞，我知你擅長攻心之計，差點就中了你的圈套。”“事已至此，你還執迷不悟，不知悔改。”眉珞說著，眸光漸冷，隱隱有殺意浮現。就在此時，大殿之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詭異的琴音。眉旭聽到那婉轉纏綿的古琴之聲，如魔怔一般，陰陰地笑了起來。楚天賜劍眉緊蹙：“攝魂鈴，融入古琴中了！”“炎止！”眉珞一聲令下，炎止便打開大門。眾人望去，隻見金鑾殿下，一華服女人抱著一張繞梁古琴邊走邊挑著弦，緩緩朝著金鑾殿走來。東楚死士早已將她圍在中間，她仍舊輕輕撥著，半晌抬頭，勾唇邪魅一笑。眉婠頓覺不好，來不急開口，眸光便瞥見眉旭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把小刀，朝著眉珞後背刺去。電光火石間，眉婠用儘全力推了他一把，眉珞有所感應，順勢側身躲過了致命一擊，轉身控住眉旭手腕，奪下他手中尖刀，朝他腹部捅去。“景王哥哥！”眉婠突然低呼，閉上雙目不忍再看。與此同時，眉珞手中刀刃微微偏離了一些，卻還是紮進了眉旭腹中。眉旭猙獰的笑凝在臉上，隻聽見“滴答”幾聲，他重重倒在地上，雙眼睜著，看向穹頂。今夜穹廬星辰閃爍，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今夜他死前還在痛恨的永賢就站在他跟前，不知他是否看見了。今夜，有人幫他在心門上開了一扇窗，讓他終於能從裡探出頭再次看看這個世界，不知他是否看見了。今夜，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當年有個熱血莽撞的少年在某一個夜晚迷了路，從此一去不返，不知他是否看見了。今夜，滿天星子閃爍，就如同他出生那晚，不知他是否看見了。……眉婠蹲下身，素手自他腹部輕輕劃過，十指之上是觸目驚心的紅。“婠兒……”眉珞忍不住輕喚，拿不準她此刻在想什麼，隱隱有些擔憂。喻知白則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看著，並未言語。眉婠的手在眉旭腹部摸了又摸，半晌，她雙手滿是血漬地站起來，看著眉珞，展顏一笑，道：“原來，雙手占滿親人鮮血是這般感受。”眉珞分明在她眸中看見了隱隱水光。“婠兒，”眉珞將她散亂的碎發彆到耳後，大手覆上她的手，半晌拿開，他掌中也滿是鮮血，“這般感受，為兄與你一起承擔。”眉婠頷首，眸光卻忽然轉涼，冷眼盯著那懷抱古琴的女人，“此人不除，亡靈不安！”顧家人，一個不留！金鑾殿下，顧麗熙早已停止了彈奏。見眾人皆望向她，她遂將古琴狠狠地砸在地上，放聲大笑：“我與他互相算計了半輩子，還是我技高一籌！哈哈哈哈……”眉珞無視她瘋癲狀，道：“顧麗熙，顧家滿門皆戰死沙場，你不如自行了斷，尚能保你全屍。”顧麗熙卻充耳不聞，狂笑不止，半晌才道：“眉旭，高高在上的大侑皇帝！心腸狠毒，手段殘忍！你們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給誰都下藥，給威帝，給眉媃，還給我……啊哈哈哈……還有文初琛……哈哈哈……”她語無倫次，已成瘋癲之相。金鑾殿中，幾人皆望著她，不阻攔也不接話。她左右張望，神秘兮兮地道：“你們知道嗎？文初琛這個人啊，他此生唯一愛過的便是權利！他知道眉旭對他如何，利用眉旭達到自己目的，他就是這麼個人！而眉旭呢，心甘情願讓他利用……哈哈哈……”她形態瘋癲，笑著笑著，卻戛然而止。顧麗熙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周身沒了氣息，背後一把小刀深深地沒入了她背脊，輕而易舉就取走了她性命。眉婠深吸一口氣，朝著黑漆漆的夜空說道：“你終於來了，我等了很久，還以為你不會出現，要我派人去請。”靜謐的夜空無人回話。沉默了半晌，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她慢慢走過來，金鑾殿前微弱的光照亮了她的臉，襯得她如暗夜吸血姬。“朝朝，彆來無恙。”那人看著眉婠，笑容溫暖如初。眉婠也淺淺一笑，道：“沒想到，當初一彆，再見恍如隔世。”“我幻想過多少個與你相見的場景，卻是沒料到會在這裡。”她說著，自喻知白等人身上一一掃過，眸光晦暗不明，未刻意停留，“我想，你應該不會殺我吧？”眉婠淺淺笑著，“相見之喜尚未褪去，何故再言傷心之辭？”“我料想你下不去手，說到底我於你還是有救命之恩。”她目光炯炯地盯著眉婠，隻是這番麵上笑意盈盈，眼底卻清冷至極。眉婠卻話頭一轉，道：“你走後，每每深夜夢醒，總是擔憂你是否如願見到親人。如今異國重逢，實屬不易，可願再來我身側，把酒話閒？”她忽地笑了：“朝朝當真是不計前嫌。”眉婠隻當聽不見她話裡的嘲諷之意，道：“前塵往事，我並未親眼所見，不論你做了什麼，我眼中仍然隻有當初離去時英姿颯爽之人。你若願意，我隻當什麼都未曾發生過。”雲綰卿笑著把玩著發尾，道：“許久不見，你仍舊很會說話……前塵往事不再提？你可知我當初遭受過什麼，才淪落成如今這副鬼樣！”她終於不再假笑，冷了麵色，恨意從生的眸子緊緊盯著眉婠。眉婠也斂了笑意，道：“與我而言，你終究是不同的。今夜你我立場相左，我此時與你說這些，隻想讓你多條選擇之路。”更多的，是想給她一條回頭路。眉婠不明言，隻是不想將此事變成交易，讓雲綰卿因此承了她的情。她了解雲綰卿，此女內心深處的孤傲雖被她自己掩藏著，可並不代表比彆人少。雲綰卿道：“此時此刻，我還有得選嗎？”“隻想要願意。”是的，隻要她願意，眉婠不計所有，也要將她帶回大宣。她定定地看著眉婠，麵上神情變幻莫測，諸般往事一同湧上來。忽地感覺有些冷，她環住自己，半晌，顫抖著開口：“我不願。”眉婠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緩緩閉上雙眸，一滴清淚迅速滑落，微不可見。再睜眼，她眸子忽的變得明亮了。她開口：“既如此，那麼有些賬，我們就一筆一筆來算吧！”雲綰卿垂眸一笑，躬下身子將顧麗熙後背小刀拔了出來，順勢在其衣襟上抹了抹。而後揚著明晃晃的小刀，笑著看向眾人。“如何算？算什麼？因我殺了眉恫？還是控製了顧麗熙？亦或是攛掇顧曜卻與文初琛暗通款曲？”她握著小刀，指著眉旭冰冷的屍身，“再或者，是我將他玩弄於鼓掌間呢？”聽著聽著，眉婠忽然揚首，輕笑出聲。她秀眉一挑，問道：“朝朝為何發笑？莫非我這些事不足以？”“你不該殺眉恫。”眉婠冷了臉色，“你的所作所為，一言以蔽之。”“哦？”雲綰卿漫不經心地擦拭著小刀，“說來聽聽。”“情。”轟隆隆！雲綰卿隻覺得自己此刻如同被人剝了衣裳圍觀一般，她自己最不願去碰觸的心底，被血淋淋地撕開了，瞬間將她自己吞噬淹沒。她眸光慌亂，不敢看那風姿綽約的身影，愈發覺得自己臟亂不堪。抬眸，她盯著眉婠，笑著一字一字道：“朝朝，怎麼辦呢？我好想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