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少女少年相對而坐。楚天賜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期待著她的回答。一時間,暖閣內燈火一片輝煌,亮如白晝。“你心中早有答案,為何明知故問?”她將問題回拋。“我心中所見,或許並非姐姐心之所想。”他舒展筋骨,歪著身子坐著。“百姓安定,食有穀,住有所,出有市,穿有桑,不因窮困賤賣骨肉,不因饑餓易女而食,這是盛世。有一處,娛有肆,夜有舫,既可當街漫議國是上達天聽,又可當庭直言不諱痛罵昏官。二者相比,何處為盛世?”“皆為。”楚天賜邪魅一笑,“前者安居樂業,後者振國安邦,缺一不可。”“縱觀如今天下,何為?”眉婠複問。“樂業已達,安邦未到。”楚天賜略沉思,“四國初征天下不過百年,若以其結束前朝動蕩、百姓安享太平來論,盛世便一直存在;但若以其發展低迷,盛世卻不見盛況來論,盛世其實並未到來,這是剛經曆朝代更迭的百姓的盛世,對於四國而言,還處在急需休養生息的恢複期。”“沒錯。”眉婠向他拋出問題,“你如何看待四國今後發展?”楚天賜依舊仰躺著,笑容玩世不恭,吐出的話語卻鏗鏘有力:“百年後,必有大戰!”“何解?”“百年內發動大戰,並非明智之舉,猶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百年後,根基穩固,國泰民安,遼遼中原,絕不會允許四個主人。”“那你如何看待時勢與英雄論?”“相輔相成。”“孰輕孰重?”“不分輕重。”“願聞其詳。”“前朝貞國文帝,一介女流開創文廣盛世,二十六公子大展宏圖風靡百年,史冊留香。這二十六位公子讓文廣年空前繁盛,也正是急需青年才俊的文廣年成就了他們。”“依你看來,如今天下可有如二十六公子那般的才俊?”“自然有,隻是想先聽聽姐姐的看法。”“直言便可,不必謙虛。”“姐姐在此,不敢班門弄斧。”他神色桀驁,絲毫沒有班門弄斧之羞色。眉婠忍住笑意,知道他在巧言令色套話。“天賜之才華,足矣傲視眾人。”“姐姐才情,傲我一人即可。”一旁的楚單聽著,此刻眉頭忍不住跳了跳,默默不語。楚天賜卻瞧見了他的小動作,睨了他一眼,道:“你去屋外候著。”楚單瞬間臉色僵硬,灰溜溜的出去了。待大門關上,楚天賜朝眉婠揚揚眉,“該你了,姐姐。”眉婠淺笑,道:“你方才所說,雖有些奉承,卻也是事實。”楚天賜的性子她極為了解,激將法不管用,這招卻從來好使,隻是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姐姐也太不謙虛了。”他忽然挺直背脊,將一盞茶一飲而儘,“天下英才儘收我眼底,容我細細跟你數一數!”“哦?那我洗耳恭聽了。”眉婠饒有興致。“大侑為首,如今的大侑雖凋零了不少,但其底蘊何其深厚。一為大侑前大將軍文初琛,二為文初琛一手帶起來的現任將軍章靈運,三為景王眉珞,四為大宣太子喻知白,五為大宣兵馬大元帥曹將,六為曹將得意門生沈長安。此六人,便是如今的二十六公子。”眉婠淡淡一笑,眉宇間隱隱有英氣湧現:“群英彙聚,時勢還會遠嗎?”“姐姐……”楚天賜一怔,似是沒有料到,“這麼說,事態已經一觸即發了?”“大侑聯合西戎南越,欲將大宣困於囚籠,蠶而食之。而東楚,是他們最後要拉攏的對象。”“什麼?”楚天賜一躍而起,傲氣逼人,“難怪此次母後壽宴四國來使皆是重臣,原來還有這番心思。且不說我絕對不可能與你兵戎相見,此次聯盟斷然不行!”眉婠俏臉冷若冰霜,少有的認真之色。“隻是忠賢太後身上有他們極易掌控的把柄。”楚天賜聞言,臉色有些凝重。正在此時,暖閣屏風後隱約傳來了機闊轉動之聲。“他來了……”楚天賜忽而驚喜。屏風被分成兩半,露出了一條燈火幽暗的密道,不知道通向哪裡。密道裡,一個與楚天賜身量相近的少年探著頭鬼鬼祟祟地打量著,直到與眉婠四目相對。見到有外人,他怔住了。來人是一個少年,與楚天賜有九分相似。見到楚天賜,他麵露喜色,正欲邁出密道,忽見一旁坐著陌生的少女,他顫巍巍地縮回了腳,邊後退邊嘟囔:“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聞言,楚天賜耳根變得通紅,來不及解釋,急忙追進去將少年拉了回來,沒好氣地說道:“哥!你想什麼呢!”少年將捂著眼睛的袖子放了下來,瞥了一眼眉婠,對楚天賜道:“早告知屋內有人,今夜我便不來叨擾。”“哎呀哥!你想到哪裡去了!”楚天賜瞥了一眼眉婠,見她似笑非笑,一雙美目打量著少年,於是將少年拉到了眉婠跟前,“姐姐,這是我哥楚百弦,他閒來無事喜歡從密道來我府中玩耍。”楚百弦,東楚天子。眉婠起身,行禮,道:“見過東楚陛下。”“陛下二字過於刺耳,”他躲在楚天賜身後,似乎有些窘迫,“你若不介意,可直呼我名諱。”眉婠雖笑著應了,麵色卻多了幾分探究。楚天賜將楚百弦拉到一旁坐下,命楚單上了一壺香氣撲鼻的茶,見眉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家哥哥,而楚百弦則十分忸怩,有些手足無措。楚天賜遞了杯茶給楚百弦,轉身向眉婠解釋道:“姐姐彆介意,我哥有些害怕女人,自小落下的毛病。”“失禮了。”眉婠收回目光,“隻是覺得他分外可愛。”一朝天子,居然稚嫩如鄰家小兒。想到他自小籠罩在忠賢太後的陰影下,如此這般倒也說得通了。“哥,你今晚過來,可是有事要與我商議?”坐定後,楚天賜令楚單掩上門,開門見山地詢問。“我……”楚百弦猶猶豫豫,看了看眉婠,說或不說一時拿不定主意。“但說無妨,姐姐不是外人。”他瞬間明白楚百弦的意思。聞言,楚百弦神色落寞,低頭喃喃道:“依你所言,我向母後諫言去江東五郡巡視,她繞過話茬,不做多言。”楚天賜拍拍他的肩,道:“若是之前,我定想法子讓你微服私訪。可如今情形不同,我希望你留在月容,助我一臂之力。”他抬頭,看了看眉婠,又看看楚天賜,試探著問:“與西境有關?”“是。”楚天賜將一張泛黃的牛皮紙交給他,“西境十二國,以西戎為首,將呈龍卷之勢揮師東進。他們欲讓東楚向西渡過涼河,發兵大宣,哥你覺得如何?”楚百弦並不知曉眉婠身份。眉婠秀眉輕挑,他會如何回答?楚百弦卻低頭一笑,不甚在意。“我對此事毫無興致,本就不由我管束。我目前心心念念的,便是你何時將這皇位拿走,我好輕鬆自在。”不料楚天賜一本正經地說道:“此事不急,容後再議。後日便是母後壽誕,具體如何再行商議。”“天賜。”楚百弦眼巴巴望著他,一派可憐模樣,“不論如何你都要幫幫我,我不想每日都見到母後。”“我記住了,哥,你放心吧。”楚天賜撫慰著楚百弦,桀驁的眸色早已消失,隻剩下滿臉的溫柔。楚百弦放下心來,才想起了一件事:“今夜我過來時,隱約見到有個神神秘秘的人在祥瑞殿後門一閃而過,似乎是想與母後密談。方才聽你一番言語,回想起來此人確實不像中原人士裝扮,十有八九是西境的來使。”楚天賜急忙看向眉婠,神色有絲絲焦急。楚百弦見弟弟隱約在詢問一直默不作聲的那位姑娘,便有些不解地來回看著兩人,滿臉都是疑惑之色。“忠賢太後絕不會輕易被動搖。”眉婠看了眼楚百弦,“隻要他們抓不到她的把柄,想說動她怕是有些難度。”“母後有何把柄?”楚百弦睜著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沒……”楚天賜正欲開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殿下,大侑來人了,想見您。”楚單的聲音響起。楚天賜示意兩人噤聲,輕聲靠近大門,依舊是桀驁的語氣問道:“何人?”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道令眉婠再熟悉不過的男聲:“安王殿下,彆來無恙啊。”文初琛!楚天賜麵色震驚,轉頭看了看眉婠,見她起身將自己與楚百弦拉到了裡間,將帳簾垂了下來,從外看去仿佛楚天賜就寢了一般。楚天賜將長袍衣帶解開,丟在一旁,又將裡衣鬆了鬆,才去開門。“殿下。”見他家殿下衣衫不整、半露胸膛的模樣,楚單有一瞬間的愕然:如若他沒記錯,屋內可是有一位姑娘,殿下這副形容……他莫名的臉紅了。“看來安王殿下已經就寢了。”文初琛負手,似乎與世無爭,一雙亮如鷹隼的眼眸卻打量著楚天賜,“在下擾了安王清夢,還望安王不要介意。”楚天賜睨了他一眼,雙手環胸靠在門框上,餘光瞥向他,問道:“你來做什麼?”“自然是有要事。”他環顧左右,見四下無人,隻有楚單站在一旁,“打算就在這兒說話嗎?”“你以為我會請你進去?”楚天賜冷哼一聲,靠在門邊,並非有要讓路的意思。文初琛麵上仍舊帶著笑意,道:“安王不至於如此討厭我吧?好歹我們也有過幾麵之緣,當初在你出使大侑,我們不還吟風頌月嗎?”“想到本王曾與一頭狼談天說地,現在就忍不住犯惡心。”宮殿地勢頗高,此刻他正居高臨下地睨著文初琛,笑容張狂諷刺。文初琛依舊笑著,絲毫不因他的話而有情緒:“以前的事,安王既然不想提,那便不提。隻不過今夜我來,是想與安王做筆交易。”“本王沒興趣。”他打打哈欠,理了理敞開的衣裳,“本王還要睡覺呢,你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見他轉身,文初琛急忙上前一步,道:“能讓東楚國土增加一倍的好事,安王也沒有興趣嗎?”楚天賜停下腳步:“說來聽聽。”見楚天賜停下來,他微微一笑,勢在必得,道:“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瞧著他得寸進尺的模樣,楚天賜白眼相向,不回他,轉身就欲關上門。“等等!”他終是再也裝不了斯文儒雅,急忙擋住大門,“就在此處說也無妨。”“說。”楚天賜隱隱有些不耐煩。“大宣國土肥沃,占領了大半個中原地區,若是說對它沒興趣,怕是沒人會信吧。”文初琛又成了溫文爾雅的模樣,“你我兩國聯手,將這肥沃的土地一分為二,到時候遼遼中原,可就是你我囊中之物了。”“我有什麼好處?”楚天賜挑眉,問。“大侑可以給東楚資助戰馬、軍師、大將,以及數不清的糧草。隻要東楚揮師西進,他日大業一成,大宣財富我們兩國五五分這麼樣?”“不怎麼樣!”楚天賜語氣桀驁,盯著文初琛的眼神中有一絲不屑,“如果我猜的沒錯,等到你所謂的大業一成,東楚已經被戰火燒得元氣大傷。到時候你們抽走戰馬、軍師、將領,東楚就是一個空架子,任人宰割。”“既已結盟,斷然不會內訌。”文初琛淡笑著,語氣悠然。“有一個道理,你比我更明白。”楚天賜轉身,雙手掌在兩扇門上,“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砰”的一聲,大門在他眼前緊緊關上。殿外,昏暗的燭光映在文初琛臉上,他麵容模糊看不真切,隻見昏暗中他眼眸亮如星辰,冷如冰窖。殿內。楚天賜聽著屋外腳步聲愈來愈遠,不一會兒楚單便回來了,他在屋外扣門,道:“殿下,已經走了。”楚天賜打開門,對楚單道:“你在此處,守好。”“是。”楚單四下看看,見不遠處一微弱的燈光緩緩而來,他急忙叫住欲關門的楚天賜,“殿下!宮裡來人了。”聞言,楚天賜往燈光方向望了一眼,有些煩悶道:“今夜倒是十分熱鬨。”他開著門,大咧咧地站在門口,衣衫裸露,也不整理。很快,那燈光便到了殿門前。原來是六個宮婢提著燈籠,尋到了安王府。“殿下……”六人剛抬眸,便看見楚天賜如此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瞬間臉紅心跳,嚇得跪倒在地。“太後又說什麼了?”他不耐煩地掏掏耳朵,微微皺眉。“太……太後娘娘說,請陛下立刻回宮。”宮婢俯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今夜在本王處過夜。”他語氣嚴厲,言語間已經替楚百弦做了決定,“明日早朝便說陛下身子抱恙,讓太後聽政吧。”“殿下恕罪,娘娘說了,以前陛下經常偷懶不上早朝,她不計較。隻是今夜無論如何都要讓陛下回宮,若是陛下不肯回去,娘娘便親自來接。”“弟弟,我還是回吧,不要為難她們了。”楚百弦從內室出來,拍了拍楚天賜的肩,“過幾日你再來看我。”“放心吧。”楚天賜少有的溫柔之色浮現,“你今夜先回去,明日我定進宮。切記,就寢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起身,再好奇也要躺在床上,聽從母後和侯公公安排。”“記住了。”“楚單,送送陛下。”“是!”見他坐上宮轎,更有禁衛軍、禦林軍兩位統領帶領著上百侍衛護在左右,緩緩離開了安王府,楚單這才安心,折返回府。殿內。眉婠與楚天賜不知道密談了什麼,不多久眉婠便在楚天賜的帶領下去了自己的廂房,和衣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