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侑繼侑威帝、永賢公主之後,再次迎來了國殤。新皇登基未滿一年,大侑太後,崩。眉旭對外宣稱,臥病數月之久的太後,病情加重,不治身亡。聞此消息之時,眉婠正按兵不動,等候景王眉珞到達大宣。“大侑太後之事,婠姐姐以為如何?”楚天賜仍舊在眉婠閣樓下的雜物間裡與她一起商榷。眉婠雙眼微眯,淡淡道:“戚太後為人正直,一國之母當得稱職稱責,與父皇更是相敬如賓。這次太後逝世如此突然,想起以前種種,不免心生疑竇。”楚天賜極具智慧,立刻明白了眉婠話裡的意思:“眉旭哪怕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對親生母親如此殘忍吧?”“眉旭狼子野心,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眉婠不自覺地握緊茶盞,“幾千條性命,一夜之間幾成乾屍,血流成河……若不是那般殘忍,哪有宮廷巨變呢……”楚天賜桀驁的眼眸裡,滿滿都是殺意。“婠姐姐,他日若是需要,我東楚傾儘舉國之力,定為你兩肋插刀。”孩子小小的明亮眼神裡,閃著跳躍的火光。眉婠揉揉他的小腦袋,微微一笑。誰也沒有料到,今日他的隨口一諾,他日竟然真成了存亡之兵。就在屋內兩人沉默之時,屋外響起了儷衣輕輕的聲音:“姑娘,君拂姑娘回來了。”楚天賜便不再停留,依舊翻牆離開。眉婠也急匆匆地回到了閣樓。“姑娘,這是從大人書房中搜羅來的,全部人的畫像都在,一件不落。”君拂看著案幾上十幾卷畫像,恭敬地道。“辛苦拂兒了。”眉婠也不多話,直接坐在案幾後翻看起來。這些畫卷都是從沈鎮書房偷出來的,這幾天沈鎮在宮中的防衛任務尚未結束,眉婠便令君拂潛入他書房,偷了這些畫卷出來。一張一張的翻來,所有人眉婠都已經認得。沈鎮自己的,雲氏、二姨娘以及自己已經見過的沈暮寧和幾位哥哥,都畫得八九不離十。而除了沈朝寧以外的一位美人,眉婠猜測是死去的沈辰寧。如花年紀便早早逝去,在這尊卑製度嚴苛的國度,不知多少人慘遭上位者的毒手。另一張畫像上,是一位年齡頗小的公子。笑的一臉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這位,估計就是沈府那位尚未露麵的小公子沈懿安,也是沈朝寧唯一的弟弟。從小便喜歡四處遊走,幾年前就與朋友一同出走,如今三四年過去了,音訊全無。最後一張畫卷,眉婠打開之後,就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沈長安,沈鎮的大兒子,前大宣鎮西軍左前鋒,驍勇善戰。在去軍營的路上突然失蹤,近一年來下落不明。據她推測,沈朝寧飛鴿傳書之人,便是失蹤的沈長安。若是因為沈朝寧知曉了天大的秘密,因此被活活打死,那麼如今她未死去,而是死而複生,近一年的時間裡,那些人為何沒有找過她的麻煩?思前想後,眉婠忽然醒悟過來。剛活過來那會兒,她可是失憶了,全府皆知,若是她沒懷疑錯的話,二姨娘與丞相府那邊有著若隱若現的聯係。那盤蜜棗二姨娘從何而來,她尚且不能確定,但是卻說明了二姨娘的確有問題。那女人大概沒想到這尚書府中會有人知道東楚蜜棗,就那麼大大咧咧地在雲氏跟前裝成是普通蜜棗。既然有她做內應,那麼丞相府怕是早就已經知道了沈朝寧雖未身死、但卻失憶之事。既然不記得了,那麼是殺是留,無甚區彆。而活到此時,她甚至還要感謝這吃裡扒外的女人。正想著,君拂來報:“姑娘,雲陽王有請。”正好,她也有事想請教喻知白,便匆匆進了宮。眉婠來到皇宮時,天色已漸暗。“姑娘這邊請。”一宮女恭敬地帶路,將眉婠引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宮殿前,輕輕開口,“殿下,沈姑娘來了。”喻知白低沉冷淡的聲音傳了出來:“讓她進來。”眉婠推開木質對門,關上後才跪下行禮:“臣女見過三殿下。”喻知白正坐在案幾後看著一張簡易的地圖,抬頭看了一眼眉婠,便向她招招手:“你來。”眉婠疑惑地走上前去,看著案幾上泛黃的圖紙,上麵布滿了山川河流,黑點與白點對峙在東西兩方,一看就是軍事圖。“此乃大宣鎮西軍與西戎的兵力分布,如何做才能將我方士兵傷亡將至最低,說說你的想法。”“殿下的意思,大宣要和西戎開戰了?”眉婠有些意外,西戎雖說是野蠻部落,但是這麼多年來倒也安分守己,本不該與大宣產生矛盾才對。“在你哥哥沈長安失蹤的地方,阿嫻發現了已死的蠱蟲。”喻知白從案幾上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後,盒子裡躺著一隻渾身綠油油的小蟲子,若不是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青蠱!”眉婠瞳孔一縮,“西戎擅長疑陣與巫蠱之術,青蠱更是西戎最邪惡的蠱,傳言被青蟲入體,十次呼吸間便可食人心吸人血,必死無疑!”喻知白將小盒子交到眉婠手中,低沉道:“沈長安作為鎮西軍左前鋒,失蹤一事本就蹊蹺。如今居然發現西戎也參與其中,此事絕不容小覷,本王定要追查到底。”眉婠心中一動,便問到:“不知三殿下可知曉,先皇後的事?”“先皇後?”喻知白眯著深邃的眼眸,沉思了半晌,“你欲知曉先皇後之事,為何?”眉婠心中暗暗計較,不知是否該將自己的猜測告知於他。喻知白好看的眼眸輕輕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她內心一般,“有話但說無妨,無需藏著掖著。”眉婠暗暗心驚,再次感到了這位殘疾的雲陽王的識人本事,便也不再掩飾:“我懷疑二哥失蹤,與我姨娘有關。而曾無意間聽聞,二姨娘乃是先皇後親自賜給我父親的,如今先皇後已逝,我隻想知曉先皇後與二姨娘的關係,以及曾經屬於先皇後一方的勢力還剩多少。”“你父親的二房姨娘,是本王姨母。”縱使是眉婠,也對這答案始料未及。二姨娘是當今大宣王朝雲陽王的姨母?她記得雲綰卿曾經說過,先皇後是二姨娘的乾姐姐……“那麼你的母親,難道是……”“就是淳蘭皇後。”喻知白語氣平淡,說出的話令眉婠一怔。眉婠無言。自己懷疑害死沈長安的人,卻是眼前這個男子的姨母。若是自己,也絕不會輕易相信一個外人對自己親人的猜測與懷疑。看著這小女子眼中逐漸變化的情緒,最後那點淡淡的疏離與排斥令喻知白心中有種莫名的不舒適,不由自主地開口解釋:“若是我姨母,這件事倒有極大的可能是她所為。我母後的事日後再告知於你,我會讓阿嫻去查她,這件事你且可以放心。”喻知白自己都未注意,他竟在不知不覺間,用“我”代替了“本王”。“多謝殿下。”眉婠行禮,未曾言語。喻知嫻若是以二姨娘順藤摸瓜,查到有關任何丞相府的線索,那麼情形將一片大好。喻知白繼續看著軍事圖,“你可還有何疑問?”“沒有了,方才殿下也已給臣女解惑了。如此,臣女便也不再叨擾,天色已晚,臣女告退。”“嗯?”喻知白仿佛未曾聽到她話一般,盯著那軍事圖皺了皺眉。眉婠會意,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看來是在提醒她還未回答他最初的問題呢。這位看似普通平淡人畜無害的實則大有城府的男子,竟如此執著,或許,這便是今日他把她喚來的初衷。“西戎巫蠱與疑陣齊名,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與他們正麵對抗。既然群山環繞,地勢崎嶇,此刻又是冬季,西戎早已落雪。“大雪壓境,何不借用這洶湧的雪勢呢?哪怕再厲害之人也抵擋不住這雪崩之勢吧?況且雪夜吸聲,白日裡正麵對抗不了,夜晚正是突襲的好時候。”想了想,眉婠又道:“至於何時進攻、與何種計策同時使用,還需陣前將軍隨機應變。我們遠在帝京,雖能決策,但戰場情形瞬息萬變,稍有失誤便是全軍覆沒,因此具體戰術還需親自了解當地地形、氣候冷暖、將士行進快慢等來敲定。但是兩軍交戰,萬變不離其宗。我們給出大方向,具體戰術交與大將便可。”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小女子,喻知白竟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多年前看到的那位智慧超群的女子一般,同樣飛揚的神色、同樣閃著智慧的眼眸……“很好。”喻知白唇角微揚,“你回去罷。”直到眉婠的身影消失,喻知白才沉思起來。據暗衛查探來的情報,沈鎮嫡次女沈朝寧,幾月前與沈府嫡長女沈辰寧一同被葉丞相打死在丞相府,隨後被丟在亂葬崗。而後,沈辰寧死亡,沈朝寧卻奇跡般存活了下來。她認識東楚的安王楚天賜,並交情匪淺,雁驚時魚跳,院深故人來。這兩句驚鴻一瞥的詩句,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喻知白發現,沈朝寧身上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幾日後。各國使臣陸續返程回國去了,而此刻,大侑最閒散的景殿下——眉珞,終於在各勢力不同的注視下,進了大宣京都華沂城。眉珞並沒有在行館下榻,而是直接去了大宣皇宮,用了近兩日才與宣皇、南越使臣等達成協議,私下處理了眉媃的事,並承諾大侑將給予大宣和南越各百騎良駒作補償。此後,眉媃在大侑皇帝親兵的護送下,與文初琛先行啟程回國。眉珞受到宣皇的熱情招待,決定停留兩日再回大宣。夜幕降臨,尚書府裡燈光點點,眉婠在閣樓裡不停地走來走去,眉目間滿滿都是著急。忽然,君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對著眉婠點點頭。眉婠俏臉一喜,馬上披上一襲黑大氅,帶著君拂悄悄出了門。行館中。景殿下眉珞坐在案幾前,劍眉緊蹙地盯著一張巴掌大的信紙。就在眉珞進華沂城的前一日,他收到了一封來曆不明的書信。信中言明請他務必在華沂城多留兩日,會有故人前來叨擾。眉珞常出遊,故人倒也不少,對方如此神秘倒讓他有了一絲好奇心,不知這個“故人”是何方神聖,竟在他出使時前來秘密約見。“殿下,可要添點燈油?”一侍從見燈火搖曳不止,而主子也並未有要休憩的意思,提著油壺詢問。眉珞見燈油快燒儘了,便示意侍從添油,自己順手拿過一旁的棋盤,對著一盤殘局慢慢研究起來,“吩咐下去都休息吧,今夜本王無須伺候。”“是。”侍從添完了油,看著搖曳的燈火又恢複了亮堂,這才退了下去。眉珞漸漸將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棋局中,一人對峙仿若兩相廝殺,無聲的硝煙在蔓延。不知過了多久,當眉珞從棋盤中抬起頭時,滴漏已經快滴滿了。眉珞眉頭輕輕皺起,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大門,子時了。“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景王殿下倒是演繹了一場古人的風雅逸事。”毫無動靜的大門下一刻被推開,一個身著黑大氅的人站在門外,從形體和聲音來看,是位女子。眉珞探究的目光隻是一閃而過,隨即麵色如常:“閣下深夜造訪,想來也是位風流才子。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