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也不推脫,向著眉珞而來,坐在了下首。眉珞看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門口,瞥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關上了大門。還有高手跟隨?眉珞心中好奇更甚,對這位神秘的“故人”細細打量起來:“閣下介意露真容嗎?”對方頓了頓,似乎在輕笑,而後慢慢解下了黑大氅,露出了女子含笑看著他的清秀臉龐,滿含智慧的眼眸閃閃發亮。眉珞心跳漏了一拍,竟有一瞬間的失神。這雙會說話的眼眸,有多久沒見過了?“你是……”輕問出聲,他呼吸有些許紊亂。眉婠看著眼前的景王哥哥,這個唯一真心疼愛自己的兄長,也是自己在大宣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悠悠開口道:“大侑二十一年,我三歲,那一年的冬季真的很冷,我穿著父皇新賞賜下來的貂皮大氅,被眉媃看見了偏要搶過去,是你出來幫我嚇跑了她,還因此受到了父皇的懲罰,在厚厚的積雪地裡跪了一個時辰。“大侑二十四年,五皇子眉恫牽著外族進貢而來的大狗在皇宮四處欺負人,把我的左腿咬傷了。你半夜偷偷打死了那條狗,還說替我報了仇。第二天眉恫非常傷心,找了好久的凶手也沒找到。“大侑二十六年,我在內學堂展露頭角,便受到了一幫公主和世家姑娘的嫉妒和冷言冷語。是你每天在學堂外等著我,陪我一起回宮,怕我受到她們的欺負。“大侑二十七年,我和眉旭比試文考,眉恫暗中做手腳,在文考路上準備放蜜蜂蟄我。你發現後和眉恫打成一團,最後被蜜蜂蟄得鼻青臉腫,還被父皇責罵。“大侑三十年,我得父皇特赦允許上朝堂參政。你甚至比我還高興,跑到母妃那裡整整和她說了一個下午,我從未見母妃笑的那麼開心。“大侑三十三年,我和眉旭受命第一次出使北奕,眉旭與北奕王子發生衝突,差點引起戰爭。父皇答應將眉媃許給北奕攝政王才平息了這場乾戈。回來後我很低落,你勸我不要自責,還想方設法逗我開心。後來我才知道,你找眉旭打過一架,還威脅所有宮人不許將此事告訴眉媃。“大侑三十四年,眉旭被確立為大侑太子,開始暗地裡排除異己。被世人稱讚的六皇子和九皇子先後死在他的手裡,你虎口逃生躲過一劫,從此不理朝政,遠遊他鄉。“大侑三十七年初春,你嗅到了大侑皇宮不一樣的氣息,於是勸我跟你一同去諸侯國出遊幾年。我放心不下母妃,並未答應,隻是將一份讓眉旭坐立不安的絕密書卷給了你保管。“大侑三十七年夏,眉旭發動兵變,毒殺父皇逼宮造反,一夜之間皇宮血流成河,我和父皇,在那一場宮變中永久地離開了人世。”眉婠每說一件事,眉珞心口就漏跳了一拍。直到眉婠說到最後,眉珞才站起身緊緊抓住她的雙肩,不敢置信地說道:“這些事隻有我和婠兒才知道,你……你到底是誰……”眉婠揚起了他早已銘記於心的笑容,美眸望著他,淚眼婆娑:“景王哥哥,我就是婠兒……我……我沒死……我好想你和母妃……”“婠兒……”眉珞心口狂跳。他深沉的目光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極力掩飾眼底的波瀾,可是隱隱發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他的內心,早已翻江倒海。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信了眼前女子的話:“你真是婠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屍體還在皇陵,你怎麼會在大宣?我離開大侑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在南越聽到了眉旭登基的消息趕回來,你和父皇卻都已經……”“景王哥哥,我知道你一時無法相信,其實我和你一樣,當初也無法接受。這件事說來話長,還得從你離開之時說起……”大侑三十七年,初春。初春的天氣仍舊帶著絲絲寒冷,地上的冰雪漸融,青草開始冒出尖尖的葉子,翠綠一片。這時,“噠噠”的馬蹄聲尤為顯得響亮,馬上一位勁裝女子拽著韁繩,使勁地抽打著那匹棗紅色汗血馬,“快點呀!”十裡長亭外。一條官道曲折著伸向遠方,長亭裡的男子身著月白色披風,雙手不停地搓著手中的佩劍,眼看著天色不早,他再次看了眼來時的路,跨身上馬。“駕!”一道清晰有力的女聲令男子雙目充滿驚喜,勒馬轉頭,迎上了奔馳而來的女子。女子及時勒住馬,一把拿過馬背上掛著的包裹,翻身下馬,“景王哥哥好狠的心,走了也不道個彆,隨便找個宮人傳個信,非要把人急死。”景王眉珞也翻身下馬,看著眉婠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小臉,忍不住捏了一把,“來得這樣急,看把你吹的。本來也沒期盼著你能來,送不送彆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見不著了。”眉婠白了他一眼:“倒是我來錯了,你一走就是好幾年,最少也是半年,果真是越發沒心沒肺了。如你所說,如今的宮廷風雨欲來,像你這樣的閒散殿下都察覺到了,父皇肯定也有所察覺。我此次來,除了非送你一程不可,還受了父皇的旨意,將一份東西交給你保管。”眉珞接過眉婠手中的包裹,看了一眼那泛黃的羊皮書卷,眼神頓時複雜起來。“這個,難道就是太子暗地裡一直在找的東西?”眉婠明亮的眼眸頓時有些暗淡:“是,這份書卷是父皇和我秘密撰寫的。我不知道太子哥哥為何一直暗地裡想搜尋這份書卷,父皇此刻也沒有要把書卷給太子哥哥看的打算,隻是叮囑我將書卷交給你,你帶著它遠走他國反而更加安全。”“父皇他……”眉珞滿臉擔憂。眉婠輕輕一笑,“景王哥哥莫非以為父皇早已放棄你了麼?這幾年你表麵閒散,實則在皇宮內打入了多少自己的耳目,父皇可都是一清二楚的。這份書卷你就好好保存著,切記,任何人問你都不要交出來。”眉珞這才將書卷好好收起來,滿眼擔憂道:“婠兒,同我一起出去遊玩幾年吧,皇宮你就不要回去了。”眉婠卻翻身上馬,拽住韁繩道:“母妃不能離開我,父皇也需要我在身邊。景王哥哥,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罷,他日回城定叫人提前通告於我,我必在十裡長亭外等候!”日後每當想起這夕陽殘血下的離彆,眉珞就如同剜心般疼痛。若當時自己留住了她,她是不是就不必死的那般早?眉婠與眉珞各自策馬揚鞭,分道揚鑣,經此一彆,天人兩隔。大侑三十七年,春末。大侑皇宮。眉婠邊走邊束發,行色匆匆,“到底怎麼回事?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禦醫怎麼說的?”“回公主,禦醫說皇上龍體過於勞損,早已是強弩之末,苦苦支撐到今日才累倒。”一宮人小心翼翼的回道。“一派胡言!父皇的身子一直都很健朗,哪來強弩之末的說法!你快去請閣老,就說父皇危急,請他務必出山!”小宮女急忙應了一聲,就匆匆離去。眉婠匆匆來到侑皇寢宮,卻發現眉旭早已守候在那裡,不停地問著一旁給侑皇把脈的白發老人:“閣老,您是再世華佗,請您一定要醫治好我父皇!”白發老人隻是靜靜地閉著眼,旁若無人地把著脈,對眉旭的話充耳不聞。眉旭看看閣老,又看看侑皇,竟有些六神無主。眉婠微微驚訝,眉旭這麼早就請來了閣老,看來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太子哥哥,父皇怎麼了?”眉旭看見眉婠,頓時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狀態瞬間放鬆下來,竟有些搖搖欲墜。眉婠看得微微皺眉:太子哥哥當真如此關心父皇安危?“永賢,你來的正好。昨晚父皇突然病倒,這幫庸醫居然查不出到底是什麼病!”說著他還不忘踢一腳角落裡跪著的一群太醫院的禦醫,“幸好本宮磨著閣老,才讓他出山替父皇診治。”“怎麼會這樣……”眉婠沒空思考眉旭話裡的真假,隻是滿臉擔心的看著侑皇。侑皇此刻臉色蒼白,嘴唇竟然呈現出詭異的血紅色,而緊閉的眼睛居然還時不時抽搐。一代賢君居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往日威儀全無,眉婠心疼不已。而閉著眼的閣老此刻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侑皇呈現出紫紅色的手,竟然朝著眉婠跪了下去,連著磕了三個響頭。眉婠嚇了一跳,急忙去扶:“閣老您這是為何?您是三朝元老,萬萬使不得,真是折煞晚輩了!”閣老卻堅持磕完,蒼老的身軀抑製不住的顫抖,“老臣輔佐三朝君上,代代明君!今日君上性命垂危,老臣卻無能為力!老臣自認對不住君上信任之恩,對不住公主為國奔波之恩!”說罷,地上的老人竟然蹣跚而起,向一旁的玉柱撞去。“不要!”“閣老!”頓時數道聲音同時響起,然而為時已晚。誰會料到年近百旬的老人會在皇帝寢宮裡以這種近乎壯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蒼老的身軀轟然倒地,鮮血飛濺。眉婠離他最近,臉上濺染的鮮血如同蜿蜒的小溪流,順著臉龐滴落到地上。“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快點看看閣老!”眉旭最先反應過來,對著角落裡已經嚇傻了的禦醫大聲吼道。禦醫們連滾帶爬地來到閣老身邊,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崩裂的腦漿,卻說不出一句話。閣老已死,卻無人敢吱聲。“廢物!廢物!”眉旭雙目通紅,腳下不停地踢著禦醫,氣急敗壞的樣子哪有一丁點東宮儲君的模樣。眉婠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上幾近乾涸血液,忍著悲痛道:“太子哥哥請彆動怒,閣老已經仙逝,還務必請您好好安排他老人家的身後事。”說罷對著閣老的屍身拜了再拜,才對地上戰戰兢兢的禦醫們說道:“各位大人,父皇的病還請各位儘力而為,永賢在此謝過各位大人。”“公主,使不得。”禦醫們連忙叩拜,就急匆匆地圍到侑皇床前,分工查探起來。眉婠的貼身宮女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眉旭急忙過來扶著眉婠,將她帶離了閣老身邊,“永賢,你就先回去吧,這邊本宮留下來收拾。你放心,本宮定會好好安葬閣老,父皇這邊本宮會讓太子妃前來照顧,父皇一醒馬上派人通知你。”眉婠看著滿地狼藉,以及閣老不堪入目的屍身,她頷首。回到寢宮,就看見一身盔甲的文初琛在走廊下來回踱著步,神色很是焦急。“文將軍,可是剛回來?”眉婠見他風塵仆仆,靴上還沾染著草葉與泥土,可見是剛趕回京城,急忙讓他進前廳坐了。文初琛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急忙道:“聽說皇上病危,太子秘密召集我們回京,說是以防不測,目前還未宣揚。皇上龍體一直都很健朗,為何會這樣?”眉婠搖頭,麵有倦色。“我也不知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就一病不起了。”說罷,想了想又道,“太子哥哥召回京城的有多少人?”“這個我並不清楚,我隻是接到快馬傳信,說皇上病危,為保護皇上以防不測,讓我速速回京。”眉婠心裡暗暗計量起來,眉旭傳回在外武將,當真隻是為了保護皇上安危麼?可是看今日他的舉動,看不出什麼異常。“對了婠兒,皇上到底得了什麼病,連閣老都束手無策麼?”眉婠這才想起侑皇古怪的病症,皺眉道:“父皇的病症真的很古怪,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身體變成紫紅色,臉色卻如此蒼白。”文初琛唇角不經意地勾起,很快又恢複如初,“婠兒,你不妨看看藏書閣的《醫經》吧,那裡麵記載著許多古怪的病症,說不定能找到同樣的病例!”眉婠眼睛一亮,真是關心則亂,居然忘記了《醫經》。於是匆匆和文初琛告彆,就往藏書閣而去。“婠兒,等等。”文初琛溫柔地笑著,“很久沒見你,讓我抱抱吧。”眉婠心中急著去藏書閣,也不欲多說,便轉身給了文初琛一個輕輕的擁抱。文初琛笑著拍拍她的背,便輕輕推開她,溫柔道:“快去吧,救皇上要緊。”眉婠便也不多留,向著藏書閣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