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傳來的居然是一道女聲。然而眉婠卻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前世的經曆讓她在夜裡時時刻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戒心，所以才會在枕邊放了把淬了毒的匕首。“你是何人？深夜闖我屋內就是讓我收留你？”地上的女子磕了個響頭，聲音卻堅定不移：“是。我已無家可歸，今日街上遇見了姑娘，相信姑娘是善良之人，定會收留。我自小習武，定能護姑娘周身安全。如今我走投無路，若姑娘肯收留，這輩子我願做牛做馬，報答姑娘恩情。”眉婠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女子並沒有惡意，她甚至能從她身上感覺到與自己氣息相近的那點怨恨。是個有故事的人。隻是，她這半夜投靠……眉婠緊了緊裡衣，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明亮，蟲鳴清脆，絲毫不見異常。“我隻需要忠心不二的人。”“承蒙姑娘不棄。今生我便認姑娘為主，若背叛姑娘，人神共棄。”好一個言之鑿鑿！眉婠突然笑了。“我信你。明日起你便來我這兒，我自會跟母親說。”女子又跪了下去：“多謝姑娘！我君拂走投無路，幸得姑娘不嫌棄。君拂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從今日起，姑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眉婠將她扶起來，怕外麵守夜的婆子發現便不敢掌燈：“你我年歲差不多，不用行如此大禮。我既然留下了你，日後必定真心待你……你喚君拂？”君拂回答得乾淨利落：“是。君子的君，拂塵的拂。”“那我便喚你拂兒。”眉婠拿出幾錠碎銀子，放到她掌心，“你今晚且去最近的客棧歇息一晚，明日我便打發人來接你，從此你便跟在我身邊。”“多謝姑娘。”君拂行了禮，也不拖遝，便從窗口跳了下去。看著院裡的身影消失，眉婠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方才君拂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裡夾雜著龍涎香，這種味道她前世聞得多了，絕不可能出錯。這種香料極其昂貴，非皇族用不起。可是瞧著君拂江湖人士的打扮，絕不會是皇宮之人。那麼還能用龍涎香的，便隻有那裡。可是，為什麼呢？難道，那裡還有彆人不知道的秘密？隻是君拂說的走投無路，指的到底是什麼？不知不覺，眉婠淺淺地睡了過去。睡夢中並不安穩，時常發夢。守夜的婆子為她蓋了四五次被子，天邊才出現魚肚白。眉婠迷迷糊糊地醒來，頓覺頭疼，她醒了醒神，這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於是叫了外間守候的婆子進來服侍梳妝洗漱。婆子細心地為她盤發，還不忘關切地問道：“姑娘昨晚發了噩夢，可是白日裡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要不請個巫婆來跳跳大神去去晦氣吧？”“不必了，隻是想的多了些。”前世在大侑國，那裡是詩文盛世，這些巫蠱之說並不盛行。但是大宣地處南方，山川水流縱橫交錯，神話傳說也多了許多，跳大神更是尋常山裡百姓祛病常用的法子。婆子便不再說話，細心的打扮好了，就收拾東西退了出去。眉婠剛出了門，閣樓下便站了十幾個眉目清秀的小姑娘。“五姑娘！”一個粗使婆子諂媚著迎上來，交過一份名單，“這是夫人挑選的府裡頭最好的丫頭，請您挑幾個看得上眼的。”看著眼前恭恭敬敬站立著的十幾個裝束一樣的女子，模樣姿色也算上乘，果然是府裡最好的。隨意掃了一眼手裡的姓名，眉婠便把名單還給了婆子。“前麵兩個留下吧，剩下的讓母親安排。”被留下來的兩個丫頭不禁喜上眉梢，歡快地被老嬤嬤引了上去。眉婠正準備出府將受傷的君拂接回來，打開大門卻發現她已經一身黑色勁裝地站在門口。看見她，眉婠輕輕頷首。“君拂整理乾淨，一早便在此恭候姑娘。”清脆有力的聲音在清晨聽來也分外動聽。“進來吧。”眉婠帶著淺笑，將她帶到了雲氏的院落裡。清晨的露珠還未散去，亮晶晶地在寬大的葉麵上滾來滾去，“啪”的一聲落在了深褐色土壤裡。雲氏麵含淺笑，便湊過去細細看著那嬌嫩的葉子。眉婠在院裡便看見了一身便服的雲氏，見她對著這株植物愣神，忍不住出聲打擾：“母親，這是女兒結識的新朋友，以後就讓她跟在女兒身邊，您看可好？”“喔？”雲氏轉過身，唇角含笑，“如此早？倒是個有心的人兒。”“見過夫人！”君拂仍舊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語氣，雙手抱拳算是禮數。然而雲氏卻像是見到了什麼新奇事物一般，楞楞地盯著君拂，滿眼都是驚訝：“你……”君拂平靜無波的眼眸閃了閃。雲氏卻是抓過君拂抱拳的左手，直接撩開她的衣袖，在她的手肘邊發現了一朵藍色槐花。君拂受驚一般縮回手，平靜無波的眼神此刻變得有些陰鷙。“果然是……真是造化弄人……”雲氏卻突然苦笑出聲，眼含淚花地看著君拂，眼神裡流露出憐惜。憐惜？眉婠輕皺眉頭，探究地看著君拂。“她……還好嗎？”君拂一愣，眼裡的殺氣變成了茫然，但是下一刻又變成了了然。“再好不過。”“那就好……”雲氏笑得欣慰，卻淚眼滂沱，“孩子，你看看這個。”君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出現的一幕：雲氏光滑的脖頸上，有一朵金色的菊花！“您是……”君拂雙眼充滿恐懼，望著雲氏，呼吸急促。雲氏卻仿佛沒事人一般重新遮上脖頸，淡笑著安慰君拂：“已經是過去的了，現在你我都是局外人，應當心心相惜，不要因為一些不必要的事誤了現在。”她拉過君拂的手，輕輕撫摸：“你就好好跟著朝兒，我把她交給你了。你放心，今日的一切都未發生過，以後我待你必如朝兒。”君拂聞言卻突然跪下，語氣早已恢複冰冷：“謝謝您。”將君拂扶起來，雲氏這才轉向眉婠，輕輕嗔笑：“是不是呆了？”眉婠雖心裡不解，但也知道一向高貴清雅的雲氏能如此失態，事情顯然不是那麼簡單：“母親自有母親的意思，雖然朝兒不懂，但是母親願意說的肯定不會瞞著朝兒。”雲氏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語氣裡儘是寵溺：“鬼精靈！以後時機到了母親自會告訴你，以後就讓君拂照顧你，你大可放心。”“女兒明白的。”眉婠淺笑，“母親一大早在此作甚？外裳也不披，當心染了寒氣。”雲氏聞言立刻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那株綠色植物，語氣不解：“這株燕子巧是你二哥當初走的時候栽種的，這幾年一直都病殃殃的，怎麼這會兒又長起來了？”燕子巧？眉婠看了一眼，侑國也有燕子巧，隻是葉片尖細，沒有宣國的那麼肥大，想來是氣候的緣故，這裡陽光水露都很充沛，難怪自己一眼沒有認出來。燕子巧並不多見，培養它需要的精力普通人家是承受不起的。它七年一開花，花期半個月，花朵狀似新燕，小巧可愛，可入藥，治療外傷出血有奇效。而尚書府，有一大片燕子巧花田。“年關將近，還有兩月便是新年，算來哥哥們去邊疆也有兩三年了吧。”眉婠看似不經意的說道。雲氏突然想起來了，欣喜道：“是了！三年已滿，定安瑞安他們也該回來了！還是這東西通靈性！”隨後眉婠便帶著君拂回到了閣樓，簡單交代了一下平日的事宜，倒也沒什麼要做的，雲氏送來的兩個丫頭貼身伺候，其他婆子屋外忙活，倒也井井有條。而君拂，眉婠準備把她留在身邊，以防不測。畢竟，上一世死亡的滋味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如果早有準備，身邊有個可靠的人，也不會毫無反擊之力了。下午，整個尚書府都歡喜了起來，因為信使快馬加鞭傳來驛報，沈定安和沈瑞安回來了，正在皇宮麵聖，估計晚上便會到府。眉婠向雲綰卿打聽了一下，大概知道了這兩個名義上的哥哥。沈定安是雲氏的第二個兒子，雲氏當年相當爭氣，生下尚書府嫡長子沈長安，第二年便生下了沈定安，可樂壞了沈老夫人，特意從櫻丘本家前來華沂探望，一住就是小半年，若不是櫻丘沈大爺催著，怕是住著不走了。沈定安自幼習武，十六歲那年主動請纓前往邊關曆練，戰果頗豐。而沈瑞安則是二姨娘的兒子，也是一練武的好苗子，自從沈長安失蹤後，他便代替了沈長安在軍中左前鋒的位置，驍勇善戰，也是一段佳話。沈鎮的四個兒子，三個都是驍勇的武者，門楣光耀。隻是可惜了，如今沈辰寧慘死，沈長安失蹤，整個沈府都蕭條了許多，難得有件喜事，下人們也跟著鬨騰了起來。本欲為沈定安沈瑞安接風洗塵，然在宮裡麵述邊關事宜花去了不少時辰，宣皇便留宿了他們，打發內監回來通報一聲，說是明早準備接風宴便好。這一夜下人們都早早地入了眠，趕明兒清早還要起身籌辦早宴，府中便沒了平日裡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