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怕,有我在。”死死抱住她的趙元澤聲音顫抖,夾雜著最深沉的後怕與最絕望的懊悔。傅晚晴猛地一怔,雖未曾抬起頭,整個人卻漸漸恢複了平靜。她伸出雙手回抱住趙元澤,將自己的淚泅濕在他的胸前。隨後趕來的秦瀟見到這一幕苦笑著停下腳步,伸手拽起已幾乎癱在地上的福慧離開,將這一方的靜謐留給同樣心潮起伏的那二人。又有數護衛偶然驚過,皆了然地垂首,迅速將地上一乾小廝與辛嬤嬤的屍首拖離。就在方才,辛嬤嬤被勉強轉醒的小廝們解救下,一群人緊緊地在後頭狂追,可在折損了大半人馬於捕獸陷阱之後,就在她即將追上已疲憊不堪的傅晚晴之前,忽然淩空一箭精準射向她的脖頸。她低頭,隻能見到自己脖頸處洶湧而出的鮮血。她死不瞑目,想要發出絕望的呐喊,卻在發出音節的刹那一命嗚呼。良久,傅晚晴才抬起頭來。她眼底的淚痕依舊,卻又帶著十二萬分的倔強。忽然,她狠狠扯低趙元澤的脖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吻了上去。柔軟的嘴唇相觸,堅硬的牙齒相磕,她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靠著唇齒的糾纏來發泄心中根本無法排解的鬱氣。趙元澤震驚地瞪圓了雙眸,即使最愛的人此刻就在自己懷中,即使此刻的傅晚晴熱情如火,他的心卻在不安中愈發荒涼。這個吻,像極了訣彆之吻。悲哀如潮水湧來,他隱隱有些明白,自己終究要失去她了。自上一次與她在天華庵決裂,他因憤怒難消便請求出京辦差。可他終究放心不下,在一日複一日的掙紮與不安中獲知著她的所有消息。他更偷偷去打聽了唐家六少唐定的消息,暗暗為她不值的同時,心中卻又不自覺閃過一絲狂喜。唐家六少,除了身體孱弱之外,還有一鮮有人知的秘密。天閹之人,注定隻能“娶”回家做個擺設。當他聽到秦瀟送來的關於傅晚晴對嫁與他的擔憂與害怕時,他甚至暗笑傅晚晴的小題大做。他甚至暗暗下定決心,定要以自己的真誠與耐心,來化解傅晚晴心底那根本不切實際的擔憂。可是打臉永遠來得如此之快,他認為的一切在收到玉側妃橫插一腳的消息時化為虛有。他的親生母親,背著他助馮家尋到姨娘馬氏、師太了因,從而來威脅傅晚晴的承嗣女地位;他的親生母親,背著他囚禁了他送去保護傅晚晴的暗衛與秦瀟,從而令得傅晚晴身陷險境;他的親生母親,啟用嫉妒傅晚晴嫉妒得要命的衛嬌,又暗示馮氏派遣辛嬤嬤、馮老夫人派出馮潤出手,就算不能置傅晚晴於死地,也要讓她名節儘失……他想了很多很多,剛想抬起手擦去她眼底的淚水,忽然隻覺唇上一痛。傅晚晴狠狠咬了他,在他的唇角留下自己的牙印。他低首看她,看著他的目光逐漸恢複冷靜,連同一起平複下來的身子緩緩離開他的身邊。她的唇邊依舊帶著他的鮮血,可她整個人卻徹底遠離。一步之遙外,傅晚晴穩穩行下一禮,決絕道:“趙元澤,再見。”他乾啞地張了張嘴,卻隻能同樣地回應了“再見”二字。他們都是聰慧之人,有些話不必明說,皆已知曉其中真意。這咫尺之距的道彆,終成隔了千山萬水的天涯陌路。傅晚晴釋然一笑,利落地轉身登上來接她回府的馬車。嚴密的車簾短暫地褶皺出緊拽的模樣,可最終,那到簾子始終不曾被掀起。直到車行出去很遠,春燕才敢悄悄掀開一角,遠處的趙元澤已濃縮成一個黑點,在無望的遠眺中派遣無儘的寂寞。春燕歎息著收回眼神,她跟在趙元澤上山時,將趙元澤的焦急與懊惱悉數看在了眼裡。而自家姑娘躲在對方懷中的安心,她自也瞧得一清二楚。明明是如此般配的二人。她終於忍不住哽咽,悲傷道:“姑娘,你明明與趙大公子兩情相悅,怎麼就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是豪門貴胄裡的大公子,身為他的妻子,終究要生活在一輩子的爾虞我詐裡。算計得久了,再深的情都會淡去。”傅晚晴仰著頭,不知是在說給她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春燕似懂非懂,可看著自家姑娘這周遭濃重的悲傷情緒,到底不忍再談及趙元澤。待到從悲傷的情緒裡抽出,春燕才又重新咬牙切齒起來。她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家姑娘不過是上山小住幾日陪伴病重的了獻師太,居然就被歹人惦記上。而這些歹人……她憤憤不平,如一頭憤怒的小手嘶吼道:“姑娘,馮家狼子野心,大夫人更是陰損無情。咱們千萬不能放過他們。”“自然。”傅晚晴也收回了心思,眼神逐漸凝結成冰。這方正思量著回府後的應對之法,那方的趙元澤也已整裝待發,待眾護衛打掃完戰場後便一同回府。雍郡王府裡,玉側妃眼皮總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趁著趙元澤辦差在外偷偷謀劃而出。她並不怕事後趙元澤會知情,隻怕他早得消息,會風馳電掣地趕回救出他的心上人,從而導致功虧一簣。她坐立不安,等了半日都沒等回消息,又開始擔憂起傅晚晴的超人心計,生怕馮家與衛嬌那群蠢貨應付不過來。若不是怕牽扯太多惹得日後母子過於生分,她這才借了馮家的手細細謀劃,這才有了此刻的忐忑與心焦。她正左右徘徊時,忽聽下人稟報說大公子業已歸來。她尚在驚愕之中,趙元澤已如一陣風般刮來。勉強用鬥篷遮體的衛嬌如一塊破布娃娃被扔在她的腳邊,已疼得昏死過去的常挽也一同被丟了過來。衛嬌無力地張開嘴,口中舌頭已不見了蹤影。而常挽四肢筋脈皆被挑斷,眼見已成廢人一枚。趙元澤負手立在一旁,沉聲道:“母親,常挽的手伸得太長,居然敢囚禁我的人。而衛嬌的這張嘴,除了詆毀您也彆無他用。此二人最大惡疾,兒子已替你一同處決。”玉側妃的額角直跳,常挽是她派去誘騙回保護傅晚晴的暗衛與秦瀟的,衛嬌是她丟出去用以折磨傅晚晴的。如今二人如此慘狀躺在這裡,必然是自己兒子已知曉前因後果。她默默不語,趙元澤已等不得,直接命人將衛嬌與常挽一同抬出去,吩咐道:“直接杖斃,屍首扔去亂葬崗。”自有人來將二人抬下去,玉側妃再也受不住,朝趙元澤咆哮道:“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不也是為了幫你。隻要威脅得了那馬氏,那傅府有了可繼承家業的男嗣,自然不必需要傅晚晴做那什麼勞什子承嗣女了。”趙元澤任由她歇斯底裡地發泄著,待她稍稍平複下去,才低聲說道:“母親,你的正妃榮耀自有兒子來替你掙,至於與那什麼合宜郡主的親事,你還是早些打消此念頭吧。”玉側妃如墜冰窟,愕然道:“你竟連這也知道了?”她自認為與合宜郡主的接觸隱秘又小心,沒想到還依舊逃不過自己兒子的法眼。她深感榮耀的同時,卻也愈發悲涼起來。她的娘家是平民,當年她不過憑著生下庶長子的功勞才掙得一側妃名頭。她本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卑微下去,可雍郡王正妃隨著嫡子而去,而她的兒子被定位下一任繼承人。她本不曾肖想過雍郡王正妃之位,隻指望著能為自己兒子娶一房心計手段都頗為厲害的妻房,也好與她婆媳同心掌控雍郡王府。可合宜郡主卻給她推開一扇新的大門,合宜郡主甚愛慕趙元澤,承諾隻要能下嫁於趙元澤,便願意幫她爭取到正妃名分。她因著平民身份,待將來雍郡王百年歸天,她的兒子繼承王府後,即使她能養尊處優地掌著全府大權,也永遠隻會是郡王府的太妃。她不甘,不甘自己的牌位永遠入不了宗嗣的正室一排,不甘自己的親生兒子被過繼到已故正妃的名下。扶正,漸漸成為她丟不開也放不下的執念。執念化為心魔,逼得她不得不想法子毀掉傅晚晴,從而斷了兒子的念想。正好,已急紅了眼的馮家是一把好刀,唯一不曾料到的是,馮家用來執行此計劃的人,愚笨又貪得無厭。“你能有什麼好辦法。”她又歇斯裡地起來,“我能被扶正隻有兩條路,一是你能立下不世之功,二是掌著大胤宗族的德親王願意助一臂之力。“德親王本就與我雍郡王府不睦,你若拒了與他女兒合宜郡主的親事,他必然不肯再相幫。你說要立不世之功,可這功勞又哪裡是那麼好立的。”“眼前便有一個。”趙元澤鄭重跪下,向玉側妃拜彆,“邊疆已傳來急報,犬戎正集結大軍欲攻破我大胤邊防。我已向太子殿下遞了折子,今夜便會啟程奔赴邊疆。“母親,兒子隻求您放過傅晚晴。經此一事,我與她再無可能。她有她的驕傲,我亦有我的底線。我是雍郡王府的繼承人,我是你後半生唯一的指望,這一點我一直牢記,也永不會忘。”“孽障,那戰場刀劍無眼,你已功成名就,何苦……”玉側妃淚眼婆娑,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說什麼都不肯放他走。趙元澤一聲長歎:“母親,我定會小心保護自身。但我也有著自己的責任,我本就靠著軍功立身,如今更是我保家衛國之際,怎可龜縮於京都。男兒立於天地之間,除卻兒女情長,還有家國大義。”他一寸一寸掰開玉側妃的雙手,再次與她拜彆。玉側妃哽咽在懷,卻攔也攔不得,眼睜睜看著他一路走遠。院外的秦瀟也重新跟上他的步伐,他卻忽然轉過身,將他腰間象征著雍郡王府護衛身份的玉牌收回,釋然道:“一直都是我強求了,興許,你才是她最好的歸宿。我鳩占鵲巢這麼久,也該將你還給她。”說罷,便大步離去。秦瀟愕然地看著他,雙拳在袖中緊緊握住。明明該欣喜若狂,可他卻倏然想起傅晚晴倔強中始終帶著一抹愁思的臉,心底的五味紛雜在一處。趙元澤將他還給了阿晚,可他的阿晚,還會重新屬於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