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傅晚晴收拾行裝,與了獻在山門前告彆。了獻欲言又止,卻又不忍心再與她多說些無謂的安慰話語,隻得拍了拍她的肩,提醒道:“如今承嗣已成既定事實,你便需儘快考慮親事問題。“馮家或者馮氏都不會善罷甘休,少不得會在你的親事上大做文章。”提起姻緣之事,傅晚晴毫無半絲扭捏,沉吟道:“馮家打算我也略知一二,不過是盼著他馮家能有庶子入贅我傅府,待得將來我那爹百年之後,自有流著馮家血脈的子嗣來繼承傅府家業,由此能長長久久地維持住與傅家的良好關係而已。”畢竟,就算傅老爺官名不顯,可傅氏一族在朝為官者不少。雖明麵上傅老爺是靠著馮家才得了如今的官位,可馮家在朝中的勢裡也多少有傅氏一門的支持。馮家舍不下這門親,以往還能靠著馮氏的身份維係下去,如今必然要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果不其然,待到回府,她尚不曾穿過分隔內外院的垂花門,又與馮家庶子不期而遇。這位馮家庶子單名一個鶴字,乃馮家庶出第三子。前些日子,馮氏先借了想念娘家子侄的名頭接他入府做客,後又以向傅老爺請教學問的由頭小住了下來。可這些日子下來,這位馮鶴學問長進多少暫且不知,與她偶遇的次數卻逐日劇增。馮鶴瞧見她連忙作揖,欲蓋彌彰地晃了晃手中書卷,訥訥道:“我向姑父請教完學問正準備回院,沒想到竟能在此偶遇上大妹妹。”他將草稿在腹中滾過數遍,才憋足勇氣道,“大妹妹與我很是有緣。”“噗。”傅晚晴尚不曾說什麼,她身後的春燕卻嗤笑出聲,半分不曾客氣道,“鶴公子,奴婢仿佛記得,從老爺的書房回您的院子,仿佛不需要途徑此處。”傅晚晴輕叱一聲胡鬨,卻作壁上觀地任由春燕對馮鶴的冷嘲熱諷。馮鶴臉漲通紅,握著書卷的手多了幾分顫抖。他糾結半晌,依舊組織不到適合的言語,隻得紅著臉落荒而逃。春燕狂翻白眼,朝著馮鶴離開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這樣的慫貨,居然也敢肖想姑娘。”“正是因為他的木訥老實,才讓馮家挑中了她。”傅晚晴淡然一笑,“這馮鶴為人軟弱平庸且無才學,是以馮府從不曾看中過他。“至於他的姨娘,是馮家大夫人的洗腳婢,性子本就懦弱不爭,加之如今年老色衰失了寵愛。如今在那馮府,就連得臉些的仆婢也敢給他們臉色瞧,他們哪裡敢不聽從馮家的安排。“麵對如此好拿捏的二人,馮家自然要物儘其用。馮鶴若真能入贅我傅府,便相當於馮家在操縱我傅家。”“馮家沒一個好東西。”春燕低聲咒罵,又擔憂地看向傅晚晴,“姑娘,這可怎麼辦。老爺明明知曉馮家的打算,卻依然將這馮鶴留在府中,甚至還故意在書房撮合你們的見麵。”傅晚晴不在意地擺擺手道:“父親素來眼皮子淺,就算是將這些掰開與他細說,他也會在猶豫中繼續倒戈馮家。他如今不過才四十,未來仕途若是有馮家提攜,想必還能再進一步。“可大胤律法又規定,承嗣女的親事必要當事人親自允準方可。我那父親現如今不能完全做得我親事的主,隻能寄希望於這些次的會麵,企圖讓我自己個兒瞧上馮鶴。”“癡人說夢。”春燕嗤之以鼻。傅晚晴深以為然,攜她回院中不提。這垂花門前馮鶴與傅晚晴的偶遇並不曾避諱旁人,沒有多久風華院的馮氏自然也收到消息。她聽完回稟,氣得將手中的茶碗摔了出去,低聲咒罵道:“母親怎會挑中馮鶴這個蠢貨。光會食用馮家口糧的廢物,家中從不曾指望著他能光宗耀祖自立門戶,可怎連說些甜言蜜語討女人歡心的本事兒都沒。“我替他鋪了這麼久的路,誰知還是這麼不中用。”辛嬤嬤小心地幫她順著氣,耐心解釋道:“夫人也是知曉如今情形的,馮府裡能挑出來做入贅之用的也就這位三公子了。“這三公子雖愚笨些,卻勝在聽話,將來定能與夫人您一條心。可若是換做另兩位庶出公子來,恐怕會有諸多變數。”馮氏鼻間喘著粗氣,被辛嬤嬤好一頓安撫,才勉強再次接受這個事實。她業已成年的庶出侄兒確有三位。但大侄兒馮鈺與其姨娘都頗得她兄長歡喜,她兄長舍不得讓他受這等委屈,她嫂子也絕不會允許他借傅府之勢大長威風;二侄兒馮潤為人又太過精明,且生母早亡實不如馮鶴好拿捏。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不防馮府又派人來傳話。一番看似關切的言語,卻句句透著對她辦事不利的埋怨,問她何時才能將馮鶴與傅晚晴湊成一對。雖一心向著馮家,她聽著這話又不由得生起氣來,拉住辛嬤嬤訴苦道:“哥哥嫂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哪裡是我不肯設計傅晚晴。實在是如今這府裡頭是她的天下,我著實施展不開手腳。”辛嬤嬤亦愁眉苦臉,忽眺望到正在外頭等著回話的馮家婢,腦中靈機一動,附耳對馮氏說道:“在傅府裡是設計不了什麼的,可若是在馮府,那可什麼都不一樣。”“你是說……”馮氏也回過味來,唇畔溢出一抹陰險笑意。她急急地尋來紙筆,毫不猶豫地寫下一封書信,又仔細瞧過數遍,確定無一絲遺漏才喚等在門外聽音兒的馮家婢女進門,將這書信鄭重交付。馮家婢女待得了回信,歡天喜地地回馮府送信不提。馮家諸人如獲至寶,沒過多久便送請帖上門,說是邀請馮氏與傅老爺並傅晚玉一同去馮府小聚。傅老爺接下請帖,獨自在書房中呆了片刻,還是喊傅晚晴過去,吩咐道:“元娘,此次去馮府你也一同前去。馮氏畢竟是你的後母,你也理應去拜會一二。”傅晚晴仿佛並不意外,她不曾開口反駁,亦不曾開口應下,隻拿著自己那一雙眼眸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淡若水,從中根本探不到任何情緒。可就偏偏在這樣的目光中,傅老爺的聲音越來越小,心底也越來越心虛。昨夜馮家大舅兄尋他喝酒,寥寥數語便勾得他心中波瀾叢生。大舅兄說,他正當壯年,相信若不出差錯,最快五年便可更進一步;大舅兄還說,馮家與傅家門當戶對,若能再結秦晉之好,定能長久地守望相助。吏部左侍郎若想再晉升,在無重大功績的前提下至少需十五年光景。如今大舅兄給出的承諾怎能讓他不動心。他心思浮動,漸漸認同著大舅兄的話語:與其指望著後世子孫能有出息,還不如先成全了自己的前程。他想到這裡,原本有些躲閃的目光又凝聚到一處。他剛想拿出長輩的威嚴來試壓時,傅晚晴卻倏然收回逼人的目光,淡淡應了個好字。他愣了半晌,一時間驚沒反應過來。傅晚晴卻已福了一福,轉身出門而去。傅晚晴出得前院,初時還慢慢走著,直到後來越走越快,幾乎小跑著回到自己院中。她的手輕輕顫抖著,她早知道自己與傅老爺父女情淡,可依然不曾想到,傅老爺真真會為了自己的榮華而幫著外人來算計親生女兒。馮府不比傅府,但凡她過去,即使她萬分小心,也有無數種被捉奸成雙的可能。待得生米煮成熟飯,便是大胤律法都幫不得她。大胤律法明文規定,婚前失貞又另招他人為婿的承嗣女不得承家業百年,需從族中挑選合適旁支過繼。這也是每年諸多承嗣女都堅持不到最後的原因。到底還是自己奢望了,真真以為往後歲月能與傅老爺演繹一處父慈女孝的大戲來。她握緊雙拳,心中終於慢慢打定了主意。她喚進夏歌,疲憊地吩咐道:“你且去找王環,讓他去告訴那人。就說,我同意他們的謀劃,還望他們謹慎準備,切莫尚未施行便被旁人識破了去。”夏歌鄭重應下,麵上憂色卻不散。傅晚晴安撫一笑,目光堅定更甚以往:“我豈是坐以待斃之人,既然馮家與父親都執意算計我,那我不送他們一份大禮,豈不符禮尚往來之規。”轉眼間,五日一晃而過,馮家準備充分,傅晚晴與神秘人的謀劃也接近尾聲。總算到了出行的那一日,一大早,傅老爺騎馬、馮氏與傅晚玉同坐一車、傅晚晴單車一輛,全體從正門出發,行過三盞茶的功夫到達馮府。早有丫鬟小廝候在門外,小廝迎傅老爺去前院,丫鬟迎馮氏、傅晚晴、傅晚玉三人去往內院。馮老夫人並馮大夫人靜坐正廳,等到傅晚晴依規矩行過禮後,才端出長輩般的慈愛笑容將她扶住,又著意好好誇讚了一通。傅晚晴一派溫婉,心中早已冷笑過無數遍。幾人將將坐定,馮家公子們也姍姍而來。馮家這一輩隻出一嫡子,嫡子尚年幼,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被一粗壯的丫鬟牢牢抱在懷中。庶出子卻一列成排,齊齊行禮頗為壯觀。傅晚晴本低頭輕呷茶水,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動聲色地掃過來,迅速鎖定目光來源。是馮府的二公子馮潤,他見傅晚晴看來被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低垂下腦袋。等過片刻見無人察覺又偷偷瞧來,這一瞧,便與傅晚晴的目光撞到一處。傅晚晴勾唇淺笑,眼中多了幾分羞澀。馮潤很是一怔,心底不自覺升起幾分得意來,暗歎多虧了自己那早死的親娘容貌甚豔,這才將自己也生得有幾分玉樹臨風之態。他特意又悄悄拋了一個媚眼過去,惹得對方微紅了雙頰。這一番眉目傳情做得隱蔽,一時間竟無幾人察覺。他的心砰砰直跳,恨不得能立刻拉了傅晚晴的手,再尋個僻靜之處好好訴一訴情,最好能叫她改擇了自己入贅為佳。他正胡思亂想著,馮老夫人已發話叫他們退下。他不甘地又回眸多瞧了傅晚晴一眼,再轉身看著身側傻樂的馮鶴時,愈發不順眼起來。庶出兄弟出得門去便分為兩撥,馮鈺、馮潤、馮鶴三人業已成年,自然與那些個不過稚齡的庶出弟弟們分道揚鑣。馮鶴神思不屬,一個勁兒檢視著周遭衣物。馮鈺瞧著有趣,著意調笑道:“三弟好福氣,雖說入贅名聲不雅,但傅家有嫡親姑母在堂,傅大妹妹又是這般國色天香的人物,傅府家財更是萬貫,你這裡子得的,可真叫為兄我很是羨慕。”“大哥莫取笑我了,傅家大妹妹哪裡瞧得上我。”馮鶴嘴上推辭,可老實的臉上還是浮出一絲自得來。馮鈺心照不宣地拍了拍他的肩,用隻有他們三人才聽到的聲音,竊笑道:“你且放心,過了今日,她不從也彆無他法。你將來得了勢,可彆忘提攜為兄一二。”“哪裡哪裡。”馮鶴笑咧了嘴,樂嗬嗬地謙虛著。馮潤被夾在中間,暗暗地將手在袖中蜷得死緊。他心中嫉妒得無以複加,比起將來要自力更生養活妻兒,他更希望入贅傅府的能是自己。不一會兒,馮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果兒緩緩走來,馮家三兄弟豈敢怠慢,連連拱手作揖。果兒抿嘴偷笑,指著馮鶴道:“二公子,還不快與奴婢去。”馮鶴喜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急急彆了馮鈺、馮潤便跟著果兒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