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辨不清人麵,卻足夠瞧清那絕對是男子才有的體型。瓊姿咦了一聲,差點便要尖叫出聲。“閉嘴。”傅老爺麵色鐵青,渾身氣得直哆嗦。那男子不妨被他們一行碰了個正著,退下打了個踉蹌,原本向外院逃竄的身形立刻轉了個彎,沒頭沒腦地朝內院衝去。傅老爺麵色更沉,吩咐馬姨娘帶著瓊姿先行回院便追了過去。臨走前,他狠狠瞪了眼風華院的方向,眼底寒芒畢現。瓊姿見傅老爺總算離開,張了張嘴又欲尖叫。馬姨娘眼疾手快將她的嘴捂得嚴嚴實實,拽著她一路小跑回清香院。瓊姿甚是不服氣,待回了院便小聲抱怨道:“姨娘為何不肯我喊出來,大夫人院中深更半夜裡跳出一個男人,這樣的流言即使不是真的,也足夠她死一百回。”她是被馬姨娘捏住賣身契的奴婢,是府裡頭唯一還沒有身孕的通房。這輩子隻能以馬姨娘馬首是瞻,就盼著馬姨娘能母憑子貴,穩穩壓住大夫人一頭,這才差點釀成大錯。“雖然之前是被老夫人暗中使壞,老爺才差點釀成大錯。可名聲終究有損,若如今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傳出大夫人不貞的傳言來,這可讓老爺往後如何做人。”馬姨娘點了點她的腦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難不成你日後不想做姨娘,想讓你將來的孩子抬不起頭來。”瓊姿醍醐灌頂,羞愧於自己的淺薄見識,見馬姨娘不願再與自己多說,隻得服侍了她睡下,悄悄地掩了房門。待屋中隻剩馬姨娘一人,她才緩緩睜開雙眼,對著燭火虔誠地雙手合十,默默道:“乾娘,你的大仇即將得報。“待過了今晚,這風華院裡,便再沒什麼大夫人了。謠言算得了什麼,我要的可是證據確鑿。”她冷冷一笑,笑容嗜血而歡快。話分兩頭,不比靜謐的風華院,此刻的清儀院卻喧囂不斷。哭喊聲、尖叫聲、啼哭聲交雜在一處,配合著整院的燈火通明,比白日都熱鬨幾分。春柳已被人扶到裡間,可院外的地麵上仍留有一大片鮮血的血漬,在燈火的照映下格外刺眼。二姨娘驚魂甫定地由吳嬤嬤扶著,等見到傅老爺氣喘籲籲地趕來,這才哇嗚一聲撲進他的懷中,哭哭啼啼道:“老爺,你可總算來了,你快去瞧瞧春柳吧。春柳受到這賊子驚嚇,竟是小產了。”“什麼!”傅老爺兩眼一黑,看著這一地的鮮血差點沒提上氣來。正如馬姨娘所料想的那般,他“猥褻親女”的名聲好不容易被強力壓製下去,哪裡能隨意再添上一條“看不住妻房”的汙名。所以,他隻得默不作聲地追著,隻盼著能將那賊子一舉成擒。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自小養尊處優的身子根本比不上賊子的靈活。他雖拚進全力奔跑著,可還是與那男子逐漸拉開了距離。眼見著那男子已徹底離了風華院的範圍,他才敢扯開喉嚨喚人前來幫忙。可誰知就這片刻之差,竟惹出這麼大的禍端。“大晚上的,你帶著春柳在外頭亂晃悠什麼。”他一麵朝裡間走,一麵氣急敗壞地朝二姨娘吼著,哪裡還有平日的溫柔。春柳麵色慘白地躺在床上,朝他伸出虛弱的雙手,兩眼已哭腫得如核桃一般,一屋子的血腥尚不曾散去,聞著令人作嘔。二姨娘哭紅了雙眼,捂著臉委屈道:“春柳說近日胎兒在腹中動得厲害,想讓你也瞧個新鮮,不曾想你去了清香院,便一時任性說也要去瞧瞧。“我勸不過她,又擔憂她的身子自然一同前去,誰知剛出了院子便遇上這樣的糟心事兒。可妾也弄不明白,妾當家的這些日子裡管束極嚴,丫頭婆子們上夜也極為儘心,就不知這賊子到底從什麼地方鑽出。”傅老爺喘著粗氣,心內火氣飆升。他難道還能說出這賊子的真正來處,隻得冷聲問道:“那賊子現下在哪裡。”“幸虧值夜的仆婦們來得快,一發現不對便抄著棒子前來幫忙。”二姨娘顫顫巍巍地指向血跡的不遠處。那男子仰麵躺著,眼睛似睜非睜地看向這邊。傅老爺一瞧他還了得,瞬間便想起風華院和驟然痛失的孩兒,雙目猩紅得如同嗜血的猛獸,二話不說便從仆婦手中搶過一根棒槌,對著那男子擊打了下去。他這一下甚是用力,男子瞬間喪失了最後的動靜,急急吐出口中最後一口氣後,立時便去了。傅老爺足足嚇了一跳,看著他死不瞑目的雙眼,驚得立刻丟了手中的棒槌。他平日裡吩咐將人亂棍打死,可何時曾親自動過手。如今乍然瞧見,心底竟駭得撲通撲通亂跳。“呀。”二姨娘見此情景立刻用帕子捂了嘴,將尖叫咽進肚中,腳下更是一軟跌倒在吳嬤嬤身上。片刻之後,傅老爺總算緩過神來,再瞧這賊子的目光便隻剩憎惡,索性又重新撿起大棒朝著那屍身死死敲了幾下。“這賊子到底如何進來的,老爺您可要好好查一查。”二姨娘嬌弱說道,僅看了一眼又將頭埋進吳嬤嬤懷中。提起這個,傅老爺鬱氣又氣,他命吳嬤嬤看護好二姨娘與春柳,自己個兒怒氣衝衝地朝風華院走去。他走得甚急,自然也沒瞧見吳嬤嬤懷中的二姨娘,輕輕勾起了嘲諷的唇角。一盞茶功夫後,他在外院的心腹婆子們便去清儀院抬出那名賊子的屍身,垂首低眉地跟著他去了風華院。這十人行動迅速,一經入內便分成三撥,第一撥死守院門,確保再無人可以進出;第二撥控製仆婦,確保無一人可隨意搭話串供;第三撥則抬著那屍身跟傅老爺直入正廳,口眼觀鼻地守住廳中四角。馮氏已知曉外頭動靜,正歡喜於春柳陡失了孩子,誰知傅老爺便氣勢洶洶殺上門來,還將一具幾乎不成人形的屍身扔到她的麵前。“老爺這是何意?”她莫名其妙地看著,言語裡多有不解。跟在她後頭的春歡好奇探出頭來,隻瞧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整個臉頰不可自抑地慘白成一片,縮在袖中的手抖成一片。傅老爺鼻孔裡出氣,冷哼道:“何意?老爺我也想知道,這個賊子怎麼會從你的院中跑出。”“這絕不可能,老爺可千萬彆聽旁人有心誣陷。”馮氏斬釘截鐵道。傅老爺氣得隻剩下冷笑的份兒:“什麼誣陷,那是我親眼所見。你的院子自來如鐵桶一般,若不經得你的同意就是隻蒼蠅都放不進來。我今日可是親眼瞧見這賊子從你院裡的牆頭翻出,老爺我不瞎,兩隻眼都瞧得真真的。”春歡抖得愈發厲害,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蜷縮起來,尋個洞徹底鑽進去。“眼見也不一定為真。”馮氏據理力爭,“老爺若不信,大可將我院中的仆婦們都押出來審問,我問心無愧。”傅老爺卻一意認為她是有恃無恐,氣得當場便暴跳如雷:“馮若嫻,你真當我怕你娘家之勢,就真不敢休了你。“好,我今日便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哪,還不將院裡的丫頭婆子們都押住,給我一個一個單獨審,務必審個清清白白。”春歡一聽這話,整個身體抖如篩糠。她猛地抬起頭來,仿佛下了某種決定,一路爬到傅老爺身邊,喊冤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奴婢什麼都招,這賊子正是大夫人偷養的漢子。”“你在胡沁些什麼。”馮氏尚未反應過來,辛嬤嬤已急得跳腳,撲過來不停地撕扯著她的頭發,怒吼道,“你個賤人,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偷漢子,還珠胎暗結妄圖以奴充主,如今竟想將罪名栽到夫人頭上。”春歡被扯得頭皮發疼,淚水從眼眶中狂飆而出。這一拉扯之下,幾乎連身形都立不住。傅老爺哪裡看得下去,趕忙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辛嬤嬤瞧著傅老爺眼底的冷意,更是急得滿頭大汗,威脅的花語瞬間脫口而出:“春歡,誣蔑主子可是大罪,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得為你的家人想一想。”可話一說完又深深地後悔起來。果然,春歡聽了此話抖得愈發明顯,帶著哭腔向傅老爺求饒道:“奴婢方才說錯了,這賊子是奴婢的奸夫,奴婢對不住老爺、對不起夫人。“可這孩子確實是老爺的,奴婢願意生下孩子後以死謝罪。”話至一半,又轉頭對著大夫人磕頭,“還望夫人看在奴婢精心伺候多年的份上,善待奴婢的家人。”隨著她的話語,馮氏的臉越來越黑,辛嬤嬤也越來越急。傅老爺則心疼地將她拉入懷中,氣急敗壞地對馮氏道“你自己做下‘紅杏出牆’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居然還想尋春歡當替死鬼。“馮若嫻,你好狠的心哪。”他自認已看懂了辛嬤嬤與春歡之間的眉眼官司,一意認為是馮氏拿春歡家人威脅春歡,隻恨不得立刻便將馮氏了結。院中已鬼哭狼嚎一片,仆婦們連呼冤枉,直查到天亮也沒審問出一絲事關大夫人‘紅杏出牆’的證據來。同時,自也沒有人瞧見春歡與堂上賊子的過從甚密。春歡小心伏在傅老爺肩頭,心底的大石頭放下一半,佯裝不經意道:“這整個風華院都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下,她往日裡皆讓辛嬤嬤將賊子化成婆子模樣帶進來,旁人怎可能發現,就連奴婢都是偶然得知。“奴婢本欲去向老爺高密,可大夫人威脅奴婢,若奴婢敢透露出去,必要讓奴婢一屍兩命。”“老爺,你千萬彆信春歡這小賤蹄子的話,大夫人是被冤枉的。”辛嬤嬤急得直跳腳,又想撲過來給春歡好看。傅老爺哪裡肯再給她機會,抬起腳將她踹出去老遠。馮氏連忙撲過去將她緩緩扶住。辛嬤嬤老淚縱橫,愧疚道;“夫人,都是奴婢誤了您。奴婢早就知道春歡這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不忍心瞧您空歡喜一場,這才費勁心思瞞住。“誰知她就是個白眼狼,為保自己小命居然膽敢誣陷您。”她悔不當初,雖跟著大夫人入傅府十餘年,可眼底心裡自來隻有大夫人一人。清儀院的春柳有孕時,大夫人日夜難寐,直到聽說春歡也有了身孕才略略寬慰;又日日拜佛念經,隻求春歡能平安誕下男嗣。她不忍心看大夫人失望,可沒想到竟能引出這麼大的禍端。她重新跪好,即使肚腹裡疼得翻江倒海,也一絲不苟地將腰背挺直,鄭重道:“奴婢有證據證明大夫人的清白,老爺隻需去尋幾個人證便可……”她冷靜地報出幾個名字,其中還不乏傅老爺在外院的心腹管事。轉眼間,被點到的幾人紛紛趕來,將早就準備好的證據一一呈上,詳細得就連春歡何時與那賊子在何地私通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傅老爺聽得逐漸瞪大了雙眼,他霍然回頭死死盯住春歡,恨不得能立時生吞活剝了她。證據在側,春歡辯無可辯,加之心頭本來就有鬼,瞬間便如一團爛泥癱倒在地上。傅老爺瞧她如此模樣,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馮氏冷眼瞧著,從鼻孔裡輕嗤一聲。傅老爺麵皮發緊,又猛地回頭看向下跪中的幾人,冷笑道:“我還從不知,原來我身邊最親近的心腹,竟早早地身在曹營心在漢,隻願做那馮家狗。”那數人羞愧地低下頭來,皆伏身請罪不敢言語。正氣氛膠著之際,門外一小廝氣喘籲籲跑進門來,急聲稟報道:“老爺,親家老爺、太太過府來,說有大事要與老爺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