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就在京郊南邊,距離天華庵尚有些路程。傅晚晴在馬車裡鋪上厚厚的被褥,這才讓杭期扶著趙元澤坐了進去。趙元澤身子虛弱,進去時已流露出萬分疲憊的模樣。杭期麵上恭敬,心中卻腹誹不已,自家主子似乎忘了當初身中數刀也照樣策馬狂奔的時候。不過他絕不會給自家主子拆台,隻得默默撇過頭去,權當扶著一嬌弱病人。傅晚晴安頓好趙元澤,卻沒跟著在馬車中坐下,反而輕推開車門準備下車。趙元澤倏地坐起,不自覺用腿腳抵住車門道:“你這一行不過你一個主子,若貿然用兩輛馬車,豈不是能瞧出些許貓膩。不若同乘一輛,我不打攪你便是。”杭期歎為觀止,第一次知曉自家主子臉皮居然如此之厚。傅晚晴正要擺手,可看著他“虛弱至極”的模樣,愧疚一下子湧上心頭,到底沒忍心將他拒絕,遂小心地在他身邊坐下。馬車緩緩啟程,她避著趙元澤若有似無的視線,將身側的車窗一把推開。卓靈與杭期一人一馬隨護馬車兩側,傅晚晴正坐的這一邊,對著的正是卓靈。興許是常年習武的緣故,卓靈連眉眼都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利落,一身勁裝短打稱著修長的身軀,愈發顯得她英姿颯颯。原來這一世的秦瀟,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也對,弱不禁風的自己怎能再入他眼,他是肆意江湖的浪子,自也需要同樣瀟灑如風的伴侶。“卓靈除了會武,於醫道也極為精通,秦瀟娶她實則是撿了天大的便宜,你也不必過於擔憂。”不知何時,原本半躺的趙元澤坐到她的身邊,輕聲道,“傅晚晴,人總要學會放下。若執念太多,傷人又傷己。”對啊,今生的秦瀟已有了新的選擇,自己憑什麼還非要介入他的生活,打擾他安穩的人生。她霍然將窗戶關上,不看不念也不去想。趙元澤瞧見她的動作,眉眼與緊提的心全都舒展開來。正待他坐回去時,馬車卻不知壓到了什麼猛地一傾。傅晚晴坐立不住,整個人立刻向角落滑過去。他忙伸臂過去,在她撞上車廂壁的瞬間將她拉入懷中。特屬於他的男子氣息撲麵而來,傅晚晴不自在地紅了臉。她剛想從他懷中爬出,馬車又是狠狠一傾,她再次摔了下去,整個人又重新倒在他的身上。這一摔,便摔出了無限曖昧。她的牙齒磕到了趙元澤的耳垂,略顯急促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邊,讓他的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車窗因為傾斜被撕扯開一條縫,杭期的關切透著這一條縫滲透進來。傅晚晴正巧與他略顯好奇的眼神撞到一處,驚得連雙手都不知該如何安放。杭期隻略略瞥過一眼便收回視線,心中卻十分得意。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機智,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方法來促進他們二人的感情。傅晚晴卻因為他的這一眼之墜冰窟,那一眼的欣喜太過直白,直白地像是早就將她徹底從心頭放下。趙元澤也瞧出了她的變化,本欲安撫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又悄然無聲地縮了回去。忘卻一個人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是給她留有足夠的自我取舍空間。馬車重回平緩大道,狹小的車廂內陷入長久的寂靜。待到達目的地,傅晚晴由夏歌扶著下車先行,回頭命人將趙元澤一行安頓進客院。一連數日,養傷的趙元澤再沒見過努力讓自己格外忙碌的傅晚晴。等到再見麵時,他的傷已好了大半。彼時,傅晚晴已巡視完所有的莊子,猛地閒下竟將原本隱藏在體內的舊疾引發。她昏昏沉沉地發著燒,雙唇卻緊緊抿著,並不肯多說出一句胡話。莊子上的郎中束手無策,夏歌隻得求到趙元澤跟前。趙元澤一聽此事哪裡還坐得住,立刻攜了卓靈前來醫治。他來時,昏睡了數個時辰的傅晚晴勉強睜開雙眼,在模糊的視線裡尋找著秦瀟的身影。“瀟大頭。”她勉力伸出手,用手指勾住趙元澤的衣袖,喊出的卻是秦瀟的名字。趙元澤微暗了眼眸,扯著嘴角無奈地苦笑片刻,卻終究不曾拂開她的手。卓靈口眼觀鼻,取了銀針替傅晚晴刺穴診療,又給她喂下對症湯藥。勉強喝完湯藥的她又沉沉睡去,趙元澤始終陪在她的身邊,看她在睡夢中痛苦地流淚心疼得無以複加。原來真正歡喜一個人,會因為她的喜而歡喜鼓舞,又會因為她的悲而黯然神傷。曾經完美騙過她所帶來的竊喜在她無意識的流淚中消散殆儘,他懊悔地低下頭,對著仍舊昏睡未醒的傅晚晴喃喃道:“傅晚晴,我不騙你了,隻要你醒來,我便將真正的秦瀟送到你的眼前,可好。”睡夢中的傅晚晴也不知夢見了什麼,再次緊緊蹙起眉頭。他伸手去撫平,又被她一把捉住。她握得那般用力,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忍著痛意,笨拙地為她掖了掖衣角。長夜將儘時,傅晚晴悠悠轉醒。屋內一燈如豆,趴在床邊的趙元澤神色憔悴。她吃了一驚,剛要抬起手,忽發現自己的手與他的手緊緊糾纏在一處。她嚇得心臟撲通直跳,趕忙將自己的手抽回,見趙元澤似有醒來的征兆,連忙轉過身側向床內。她懊惱地唾棄自己,明明對他毫無男女之情,怎就在恍惚間強拉了人家的手。若此番行為讓他生了誤會,以為自己對他真有些許情誼又該如何?片刻之後,趙元澤也慢慢醒來。他剛要伸出手去試一實傅晚晴的額溫,門外便傳來杭期略顯焦急的聲音,顯是有要事稟報。“噓。”趙元澤伸手製止了他的回話,先將傅晚晴的手放至錦被之內,才輕聲走出門去,詢問他需要稟報的事由。杭期眉眼凝重,待跟著趙元澤走到無人之處,終忍不住悲慟,哽咽著稟報道:“主子,南邊傳來消息,說秦瀟在執行任務過程中意外跌落山崖,如今恐怕已凶多吉少。”“怎麼會這樣。”趙元澤頃刻間便坐直了身子,眉宇裡的震驚難掩。良久,才冷靜地吩咐道:“再派人手,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杭期領命而去,他卻依然靜坐原地,對原本“給傅晚晴透露真實秦瀟去向”的承諾動搖起來。秦瀟生死不知,若此時告訴了她真相,除了讓她心焦憂慮外彆無它用;若秦瀟不幸身亡,不是要逼著她再經曆一次陰陽相隔的痛苦。還不如不若再略等數月,等確定了秦瀟的生死再說。他打定主意,略拾掇了心情再去看望傅晚晴。夏歌竟破天荒地將他攔住,說自家主子此刻並不方便見人。可內裡的哭聲真切叫他怎放得下心來,他正欲揮開夏歌時,裡頭終於傳出略帶沙啞的嗓音:“趙元澤,你進來吧,我有事要對你說。”他憂心地推門而入,卻驚愕於裡頭的場景。傅晚晴竟和卓靈坐在一處,二人皆飽含熱淚,明明該成為情敵的二人,卻意外地將手緊緊搭在一處。“趙元澤,雖說習武之人素來不拘小節,可成親畢竟是大事兒。既然秦瀟與卓靈都是你的暗衛,那我便求你件事,在這裡替他們操持一場婚儀如何?”他徹底怔住,不知他與杭期說話的當口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卓靈已嬌羞地將頭撇向一邊,趁著傅晚晴不注意偷偷朝他使了眼色。他福如心至,傅晚晴親自開口祝福卓靈與杭期的親事,難道是真要將她與秦瀟的曾經徹底放下嗎?喜悅湧上心頭,此刻也不是計較卓靈到底使用了什麼法子的時候。他滿口應承下來,隨即遣人去置辦成親用品。等杭期歸來時一切已成定局,他的落腳處滿眼皆紅,一身大紅喜服的卓靈大喇喇地坐在床沿,對著丈二摸不著頭腦的他挑了挑眉。“卓靈,你發什麼神經。”他嚇得轉身就走。卓靈卻快他一步,扯住他的衣領將他拽至床邊,笑嘻嘻道:“我為傅姑娘煎藥時,不小心讓她瞧見了我的守宮砂。她自然要質問我與你的關係,我哪裡敢壞了主子的計劃,便隻能委屈了你。我告訴她,當初你我即將成親時,你出任務不小心傷了命根,為怕拖累我始終不肯鬆口與我成親。而我早已心屬於你,即使你不能人道也此情不變。那傅姑娘深受感動,立時便讓主子為我倆準備婚禮。我瞧著主子倒是十分地高興,畢竟自我說出那番話後,傅姑娘自覺比不上我,已是全心全意祝福我們呢。”“你居然咒我是太監,你個母夜叉、男人婆,誰要當你的夫君。”他氣歪了鼻子,想也不想便要將卓靈推開。卓靈笑容一頓,伸手將他重新拍到床上,並欺身壓過來惡狠狠道:“都到了這一步你還想逃到哪裡去,老娘追了你這麼多年你都不肯就範,還得逼我使出百般花樣來。如今你我的親事是主子親自主持的,過了今晚,你生時老娘的人,死是老娘的鬼,這輩子再也彆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去。”她彈指成風,將屋內燭火悉數彈滅。杭期幾次掙紮著爬起身來,又被武功略高於他的卓靈壓下。一時間,他心中的悲憤,足可逆流成河...而門外,眼看著洞房的燭火熄滅,駐足良久的傅晚晴身後拭去眼角的淚水,對著身側一直等候著她的趙元澤嫣然一笑:“今晚月色甚圓,我邀請你小酌一杯,如何?”趙元澤哪有不應之禮,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二人在庭院中擺下酒席,傅晚晴命人擺上早已準備好的陳釀,說是與他對飲開懷,實則借著酒消解心中的苦悶。她對月舉杯,隻顧著自斟自飲。趙元澤也不攔她,隻盼著這酒真能洗去她的萬般憂愁。“直到卓靈跪在我跟前時,我才知曉自己對秦瀟的愛,比起她來太不值一提。”轉眼間,她多了幾分醉意,傾訴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強烈。她繞過小幾,搖搖晃晃地坐在趙元澤的身側,歪著頭與他說道,“我時常在想,若是上一世的秦瀟也曾遇到我,說不定也會和這世一般,尋到一個能與他並肩作戰的好女子來共度一生。我的存在,倒像是一個錯誤。”趙元澤抿了抿唇,心底有些發虛。他早從卓靈那裡知曉了前因後果,雖驚悚於卓靈的說詞,但瞧著傅晚晴倒真像有心要忘了秦瀟,隻得默默選擇犧牲杭期的清譽。他不曾說話,傅晚晴卻隻當他默認。遂轉過身來拍著他的臉,鄭重道:“喜歡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上一世裡,愛我疼我的娘親死了,嗬我護我的秦瀟也死了。到了這一世,尊我敬我的三姨娘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我請求你,彆再喜歡我,也彆再對我好。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錯誤。”趙元澤直視著她的雙眼,“在我心中,你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此生若能得你一顧,於我便是天大的幸事。”他真摯地看著她,恍若在瞧著此生的唯一。他的眸既清且亮,像極了天上最閃亮的星。曾幾何時,坐在屋頂的少年也曾這樣鄭重其事地向少女傾訴這愛慕,少年情思流轉,眸間光華璀璨。漸漸地,前世秦瀟的臉與趙元澤的重合在一處。她被烈酒迷失了心智,想也不想地將趙元澤一把抱住,將自己的雙唇緊緊壓在他的唇上。趙元澤呆若木雞,全身心的意識似乎都集中到雙唇之間。四片嬌軟相觸,輾轉研磨間觸起酥麻的電流。他想推開她,讓她清醒地麵對自己,可在伸出手的刹那,又迷醉於這唇間的柔軟。意識的糾結中,他隻能渾身僵硬,如同泥塑一般任她為所欲為。皓月當空,清輝如約而至。傅晚晴總算肯抬起頭來,她指著他咯咯一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醉暈過去。唯留下悸動的趙元澤,悵然地撫著自己快速跳動的胸口,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