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歡喜得直喊老天保佑,對著清德道人拜了又拜。老夫人則更為慎重些,先謝清德道人對自己四孫女的救命之恩,又將自己靜室裡觀音菩薩莫名砸落的事兒合盤托出。清德捋了捋長須,狹長的眼眸中迸出精光,道了聲無量天尊後又看向左右。老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屏退所有的仆婦後才洗耳恭聽。清德道人麵色沉重,思慮良久後才鄭重說道:“依老夫人所言,老夫人靜室裡供奉的觀世音菩薩是為已故的幼女所求,如今卻莫名倒地,想來是觀音大士在天有靈,見您思女虔誠特來給您示警。“加之您府上四姑娘如此胡言亂語,定是您府上有人在對四姑娘施厭勝之術,這術法陰毒,不但傷了四姑娘原有之魂,而且還傷了您已故幼女之魄。”若問老夫人為何如此喜愛傅晚嬌,除卻外頭那些個因素外,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當初有道人占卜出傅晚嬌一體兩靈,二靈相互依存一體共生。而軟姐兒的靈魂,便是其中一靈。老夫人嚇得兩手直抖,待送走清德道人,連忙一疊聲地喊來段嬤嬤:“去給我挨個院子的搜,定要將那起子敢暗害軟姐兒的小人給找出來。”老夫人一聲令下,段嬤嬤豈敢不從。四姨娘親自請纓,主動要求與段嬤嬤同去查檢。老夫人體諒她的一片“慈母心腸”,想也不想地應下這等請求。四姨娘腳下生風,也不等段嬤嬤定下率先查抄的院落,便領著一乾人等直朝風雅院衝去。老夫人不以為意,顯然也是有所懷疑傅晚晴。畢竟自傅晚晴上位後,傅晚嬌為爭寵與其多有齟齬。段嬤嬤瞧著四姨娘磨拳擦掌的模樣暗道一聲不好,連忙偷偷使了個小丫鬟去風雅院稟報一二。小丫頭口齒伶俐,緊趕慢趕在四姨娘到達之前見到傅晚晴,並將緣由簡短道出。可還沒等傅晚晴一乾人等有所動作,四姨娘已然氣勢洶洶地殺進院門。傅晚晴本就知曉清德道人今日進府,也料到後院勢必要唱出一場天大的好戲,就不曾猜到這戲的第一折竟是從自己這院子開始。“大姑娘安。”四姨娘敷衍地行著禮,一雙眼卻提溜提溜地四處亂轉。段嬤嬤含笑上前,卻絕口不提清德道人關於厭勝之術的話兒,隻尋了內院裡最常用的借口,說是丟失了什麼要緊的物件兒,奉了老夫人的令要在各院搜一搜罷了。“不知是單搜院落,還是連屋子一同搜搜;若搜屋子,是光搜丫鬟婆子們的屋子,還是連我這個主子的主屋一起搜。”傅晚晴讓春燕搬了張圈椅來,老神在在地坐在廊下。“自然是到處都要搜,尤其是大姑娘您的屋子。”四姨娘不等段嬤嬤說話,立馬叫囂道。“春燕,掌嘴。”傅晚晴笑容驟收,春燕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抬手便朝四姨娘雙頰抽去。四姨娘哎呦一聲倒向一邊,不可置信地捂住臉頰尖叫道:“大姑娘,我可是奉著老夫人的命前來搜檢,你可是連老夫人都不放在眼中。”“春燕,再掌。”傅晚晴麵沉如水,看也不看四姨娘直接吩咐道。春燕再應,對兩側的婆子使了使眼色。兩婆子左右製住四姨娘,春燕兩手開弓再甩其四個大耳刮子,直將她打得眼冒金星。段嬤嬤低眉順眼,對著身後跟著來抄檢的婆子做了止步的手勢。“四姨娘,我今日懲罰你,一則是為了你的不分尊卑以婢妾之身膽敢冒犯府中的嫡長女;二則是為了你借勢作威作福膽敢壞老夫人名聲。你莫不是忘了,我這風雅院是什麼地方了。”傅晚晴看也不看她,又越過她看向段嬤嬤。段嬤嬤輕輕低下頭來,將身子躬得更加謙卑:“大姑娘的屋子自然是世上最為聖潔端方之所,又怎會藏汙納垢。今日是四姨娘自己個兒魯莽了,受了大姑娘的責罰也分屬應當。但奴婢敢保證,這絕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她心頭也暗惱,氣這四姨娘也太不知輕重。這大胤各官員內宅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除非家中尚未參加采選的嫡長女許可,否則就算是家中長輩也無權搜檢嫡長女主屋。隨意搜撿,是是對皇家大大的不敬。所以老夫人昏了頭,四姨娘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居然不等大姑娘點頭便要往裡衝,她可不敢跟著犯渾。這些時日,她隱隱瞧出了大姑娘的幾分手段,眼看著大姑娘慢慢在府中穩了根基,她也不得不未雨綢繆,這才在方才悄悄使了小丫頭前來討個好。四姨娘徹底傻眼,不知段嬤嬤竟也幫著大姑娘說話。段嬤嬤輕歎數聲,見大姑娘不反對,這才附耳在四姨娘低聲解釋了幾句。四姨娘如泄了氣的皮球,分外不甘地看向主屋,仿佛裡頭必定有她們所要抄檢的物件兒。“既然府裡頭丟了東西,若不讓你們瞧嚴實了各個屋子,恐怕日後這府裡頭也多有說頭。”傅晚晴眼見威懾已足,淡淡開口同意下搜主屋的請求。四姨娘欣喜若狂,早忘了方才被打的疼痛,從地上骨碌一聲爬起便往裡衝。段嬤嬤暗暗啐了一口,卻也無可奈何地向傅晚晴道了聲罪,又請了傅晚晴身邊的夏鈴、夏樂二婢跟在後頭,以防四姨娘二次昏頭,偷偷往裡頭塞些不該塞的東西進去。四姨娘一意認為這主屋中必有貓膩,是以也沒什麼心思再去行其他栽贓事宜。可一群人在主屋亂搜一氣,卻是什麼都沒搜出來。四姨娘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將整個屋中的家具都拆開來細瞧一番。眼見著傅晚晴的臉色也越來越譏誚,她不由得漲紅了臉,在確定主屋沒什麼可疑的東西外,又抱著些許希望帶人去了丫鬟婆子們的住處,甚至連花園裡頭略顯鬆軟的泥土都用鋤頭挖了又挖。自然,又是什麼都沒搜得出來。傅晚晴坐在廊下冷笑,也不與四姨娘分說,隻看向段嬤嬤:“嬤嬤,我敬你是祖母身邊的老人,這才容得你與四姨娘在我這風雅院裡頭放肆。“可既然是抄檢全府,必然不得厚此薄彼,我這就使了院裡的丫頭跟在你們後頭去瞧瞧,若被我知曉哪處不若我院裡這般熱鬨,可彆怪我翻臉不認人。”待段嬤嬤應下後,她這才看向早已冷汗涔涔的四姨娘,“既按照順序,接下來應是那二妹妹處了吧。”春燕抿了唇,撣了撣裙擺上的灰塵,推著四姨娘便往二姑娘的啟賢院去。四姨娘一聽真要去二姑娘那裡鬨騰,早就嚇得三魂飛了七魄,偏偏有春燕在後頭催著,段嬤嬤兩手一攤不理外事,倒叫她真真做了一把出頭的椽子。傅晚玉的眼神幾乎能將四姨娘給生吞了下去,四姨娘哪裡敢亂翻,隨手敷衍著翻檢了幾處,剛要退出去,不遠處的一個婆子便欣喜地叫喚道:“四姨娘,找到了。”婆子將一個玩偶娃娃拿在手中,四姨娘看著那熟悉的樣子不由得眼前一黑,傅晚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娃娃,手指著哆嗦了半天,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啟賢院裡頭藏了巫蠱娃娃,那人偶做得栩栩如生,後背用朱紅丹砂寫著傅晚嬌的生辰八字。四姨娘握著這娃娃燙手,想要為傅晚玉開脫數句,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可辯駁。人偶被送去了老夫人處,老夫人麵色猙獰,轉頭就去喊傅老爺:“你看看,你這好繼室把個好端端的嫡女教導成什麼樣了,竟然敢行厭勝之術謀害自己的妹妹,哪裡還有半分大家貴女的氣派。“可憐四丫頭不過與她口角幾句,便要受得她這般荼毒,又害得……”剩下關於軟姐兒遭受無妄之災的話被她咽進肚中,隻一個勁兒地哭嚎著傅晚嬌可憐之類的言語。傅老爺眉頭緊皺,大聲喝令婆子將傅晚玉押進來。傅晚玉似被嚇傻了般,指著那人偶結結巴巴了半天,反反複複隻抖落出冤枉二字。“是四姨娘帶著人手親自從你屋裡搜出來的,還能有假。”老夫人氣紅了眼,要不是有傅老爺攔著,恨不得要衝上去甩上兩個巴掌。她一直不喜這個嫡孫女,如今更是惱上加恨,隻盼著這輩子都不再相見為好。傅晚玉雙目通紅,狠狠地剜了一眼四姨娘。躺在床上的傅晚嬌閉目不醒,眼珠在眼皮子底下亂竄。眼看著傅晚玉便要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一直抱恙的大夫人馮氏匆匆趕來。傅晚玉再也忍不住,趴在馮氏的肩頭哇哇痛哭。馮氏心疼得無以複加,但也知曉此時正事要緊,連忙忍著心頭痛楚軟語道:“老爺、老夫人,這人偶絕不可能是二丫頭唆使人做的。你們瞧瞧這娃娃身上的衣料,再瞧瞧後背上寫字用的朱砂,皆不是二丫頭院中會領用的份例,妾身瞧著到仿佛來自於姨娘們的份例料子。”府中大姑娘、二姑娘是嫡女,一應供給連同下人們的份例都與庶出姑娘的有所不同,以示嫡庶有彆。聽到這話,四姨娘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夫人,傅晚嬌藏在被子下的手抓得死緊。“查,給我狠狠地查。”老夫人也拿起那人偶細細端詳,傅老爺一聲令下喊來內院供給的管事媳婦。府內各院的份例供給素來有數,四姨娘福如心至,禍水東引道:“朱砂這一塊兒能用得多少,倒是這布料好查。針線房這一月皆交由大姑娘和三姑娘打理,雖說兩位姑娘隻負責發放了秋衣,但她們若想從針線房中偷取些各院的布料,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兒。”已跟到門外的二姨娘聽到這話,猛地衝進來朝四姨娘臉上就是狠狠一撓:“黑了心肝的東西,你們狗咬狗一嘴毛,憑什麼要將恭謹端方的三姑娘也拖下水。”傅老爺也極不讚同地看向四姨娘,顯然不滿她惦記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傅晚湘。傅晚晴與傅晚湘隨後聯袂而來,將手中賬冊大大方方地交到傅老爺與老夫人手中。傅晚晴低首立於一旁,任傅晚湘上前回話:“爹爹、祖母,我與大姐自接了針線房的差事兒,覺著往日的取用規矩不夠嚴謹,遂商議著定了新的規則,所有分例皆要針線房、發放人、領取人三人簽字才能認領。又私下想著庫房中定也沒個細細的章程,便將這規矩一同推廣了去。“如今這庫房裡頭的進貨、出貨也皆要三方簽字才能成行。那時大姐與我說起時我還笑話有幾分小題大做之意,但經前幾日六妹妹的事兒、加之今日這事兒,我便不得不佩服大姐的深謀遠慮來。”她一說這話,傅晚晴立刻靦腆地福了一福,老夫人與有容焉,就連傅老爺不得不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