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傅晚琪拉進清儀院。傅晚湘正在廳中等著她倆。春陽縮了縮脖子,終於露出幾分認命的懼怕來,老老實實地去廊下跪著。傅晚琪氣喘籲籲地裹緊著披風,瞧見春陽這般模樣,忽福如心至指著傅晚湘顫抖道:“定是你指使春陽昧下銀子,又偷偷將銀子藏進春恵的屋中好來個倒打一耙。你好狠的心,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姐姐。”傅晚湘並不反駁,伸手握住茶盞給自己續上滿滿一杯茶水:“你猜猜我們為何要如此做?”“自是為了……”傅晚琪絞儘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尋了個爛俗到家的借口:“定是你不忿這些日子四老夫人對我頗為和顏悅色,心中有所嫉妒才使了這計。”前些日子,傅晚湘感染風寒,四老夫人也來瞧過一回,又見傅晚琪咳嗽不斷,遂遣人多送了幾份枇杷葉之類舒緩咳疾的藥物。傅晚琪想到此,仿佛為傅晚湘的行為找到最完美的借口,不由得越說越順溜:“若是讓我得了四老夫人的眼緣,四老夫人定是會為我在父親麵前多多談及我。“父親頗為敬重四老夫人,定也會對我另眼相看。你是怕我會奪了你在父親麵前的寵愛,這才使了這計害我。你知曉六姐姐但凡遇到對我的不公之事,必是要為我打抱不平一番。“如此我與六姐姐必然會得罪大姐姐與祖母,待到事情如你所願般發展,又會令四老夫人將我等看清。”“砰”。一直含笑聽她說話的傅晚湘忽然收了神色,將手中茶盞狠狠向地上擲去:“你還真敢胡亂編排。就你這平平無奇的容貌、就你這一無是處的才情、就你這彆扭淡漠的性子,鬼才會對你青眼有加,鬼才會嫉妒你的自作多情。”她站起身來,伸出手指戳著傅晚琪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這樣的你拿什麼和我比,還真敢大言不慚說父親會將你瞧在眼裡。也不去照照鏡子瞧一瞧自己是什麼個德行。”“你,你,你……”傅晚琪被她的一席話驚得連連後退,起伏不定的胸膛激出一連串的咳嗽,直咳得腰都彎了大半。躲在裡屋的二姨娘再也聽不下去,衝出來將傅晚琪一把兒抱住,陪哭了一臉的淚後才壓低聲音與傅晚湘說道:“你有話好好與你妹妹說,何必如此……”“你不必假惺惺做好人,你自去疼你的三丫頭,管我這個有今天沒明天的藥罐子作甚。”傅晚琪不自在地推了推二姨娘,氣呼呼地撂著狠話:“反正你們今日作踐了我、作踐了六姐姐,日後便不要怪我不認這份姐妹之情。”“冤孽喲。”二姨娘捂著臉,左看看傅晚湘,右看看傅晚琪,連忙跑到廊下將春陽拽氣,連踢了幾腳罵道:“都是你這作死的奴才才惹得同母兩姐妹如此離心,你還不過去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好讓七姑娘知曉前因後果。”春陽唯唯諾諾應了,老老實實在兩位姑娘的中間跪好,將事情一五一十說出:“是六姑娘威脅奴婢,定要私藏下姑娘的月銀,給她借題發揮的機會。“奴婢本不欲理她,誰知第二日又被大夫人偷找了過去,大夫人說隻要奴婢咬死了領用時便已短了錢款數目,待六姑娘去鬨將開時自有人證適時登場。“奴婢不敢,大夫人便拿了奴婢的賣身契相威脅,奴婢不得不應,誰知去領錢物時才發現大姑娘改了領用的規矩,竟要留下字據與手印。“奴婢知大夫人的這一計定然不中,心中著實慌亂,趕忙將錢物交給尚不明就裡的春恵後,便趕忙來尋三姑娘求救,隻盼著能將七姑娘您從這謀劃中摘出來。”“我根本就沒在風雅院裡看到任何的人證,你少含血噴人誣蔑六姐,她根本就不可能聽命於大夫人,說不得她的姨娘就是被大夫人害死的。”傅晚琪一百個不願相信。“呸,也就你將六妹視作姐妹。她的心早就倒向了大夫人那邊,這些年來我屢次提點於你,可你就是不肯相信。”傅晚湘收了平日裡溫良恭謹的模樣,恨不得將傅晚琪的腦袋劈成兩半瞧瞧,看看裡麵到底裝的什麼榆木疙瘩,“傅晚研敢這麼沒臉沒皮地鬨著,不過是以為大夫人安插在風雅院的內應還在。那我就明擺著告訴你,我早就送了消息去風雅院,大夫人的暗線恐怕早就被大姐按下。”傅晚琪憋著氣兒,心中也隱隱有了幾分懷疑。可她依舊梗著脖子,怎麼也不肯說半句服軟的話兒。反倒是二姨娘再次撲了過來,推著她一路走進雅間,又將她手中早已涼透的暖爐換掉,見她已蒼白了一半的臉色心疼得直掉淚:“傻孩子,你是姨娘身上掉下的肉,姨娘哪裡會不疼你。不過你性子自小彆扭,姨娘怕與你多說,反令得你更遠了姨娘。”傅晚琪已很久沒來過清儀院與二姨娘挨得如此之近,也甚少有如此平和說話的時候。她感受著二姨娘身體淡淡的清香,一顆彆扭的心似有幾分鬆動。傅晚湘也歎著氣將她的手握在手中,放軟了聲調道:“你我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何必受那外人挑撥。今日之事便算個教訓吧,還望你以後能擦亮雙眼,遠離小人。春陽雖受了威脅,但念在她迷途知返,便依舊伺候於你,可否?”傅晚琪默默轉過頭,依舊不肯與傅晚湘多說半句,好半晌才默默憋出一句“我先回去”的話來。跪著的春陽感激涕零,連連對著傅晚湘磕足三個響頭,才起身去扶自家姑娘。待傅晚琪走遠後,傅晚湘才收了和軟,一言不發地坐在桌邊。二姨娘心中忐忑,從吳嬤嬤手中接過茶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邊。傅晚湘接過茶水,又淡淡地瞥過二姨娘一眼,終悠悠而歎:“姨娘,您難道還看不清如今府中局勢麼,大姐姐借著老夫人的手崛起,與大夫人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我們既然與大夫人永無和解的可能,你為何還要暗地裡幫著大夫人來做這一局。”二姨娘脖頸微縮,無可奈何地閉上雙眼:“你知道了?”其實,春陽被大夫人威脅後第一時間便來尋她討主意,可她早就在上次的貪腐一案中見識到大姑娘的機敏與狡邪,不由得愈發懷疑祖宅中的一切也經由大姑娘的手設計出。一想到自己那可憐的孩兒有可能遭大姑娘毒手,她怎能不恨……“這府裡隻要有心,又能藏得下多少秘密。”傅晚湘歎息,當她聽完春陽的求救,知曉了姨娘的心思後哪裡還敢耽擱,連忙動用手裡頭的人手,好將傅晚琪先從裡頭摘出來。“你到底有沒有心,為什麼要幫助大姑娘解局,你難道不知道,說不定你那沒緣的弟弟,就是她給害死的。”二姨娘涕淚橫流,渾身不停地發著抖。“姨娘,無憑無證的事兒哪裡就真能當了真。咱們現在與大姐姐才算是同一陣營的人。若真讓大姐姐遭了大夫人的算計,又或者將來二姐真能頂了大姐的額進宮參選,那於咱們可就是大大的威脅。更何況,祖宅那一連串的事兒,還指不定是誰設計出來的。”傅晚湘將她抱住,輕輕地安撫著二姨娘的後背,待她勉強平靜下來,才嚶嚶囑咐道:“姨娘,當初若不是馮家人從中作梗,你早已是這府裡頭的繼室,又哪裡會屈居貴妾之位。如今咱們的機會來了,大姐就是這改變一切的契機,你願不願意與我一同搏上一搏。”“可能嗎?”二姨娘目光遊離,“馮家娘家財勢皆雄厚。”“我外祖李家又哪裡能被小覷。”傅晚湘握緊雙手,“聽聞外祖家中的燁哥兒已長成,今年便要下場應試。外祖親自教出來的嫡長之孫必然不凡,小小年紀已奪得案首之榮,若他能連中三元,外祖一家終能重回京都,再創當年的輝煌。”二姨娘想起過往不由得落下淚來,當初的她雖為李家庶女,卻也不愁高門大戶的好人家前來求娶,可李家接連遭禍,她為求榮華勾引了自己的姐夫,卻因馮家老女著急出嫁而由繼妻降為貴妾。她緊緊握住雙手,終於抱住傅晚湘嚎啕大哭了起來。……而風雅院的正屋中,夏樂、夏鈴二人正將秋分圍在中央,言語間頗多讚揚。秋分局促地縮著手腳,終於等來了大姑娘與春燕。春燕並不避開她們,細細回稟著老夫人對傅晚妍的處置:“老夫人斥她無事生非,毫無半分大家女子的儀態,便扭了她送去家廟,讓她念足三個月的經文才肯放回來。至於春惠與秋月,已拿了賣身契找了人牙子,聽說老夫人十分震怒,吩咐人牙子不肯將她們賣去好些的地方。”秋分垂手聆聽,本就忐忑的心愈發跳得飛快,還不曾等春燕說完,已噗通一聲軟倒在地,二話不說便重重地磕著響頭。傅晚晴並不看她,隻細細打量著自己剛染過鳳仙花汁的手指。許久才略略抬了抬手臂,似笑非笑道:“秋分,你檢舉有功,如今這又是為何?”“姑娘,奴婢知道錯了。以後奴婢就是您的人,必不敢再生二心。”秋分甚是乖覺,知曉此刻的大姑娘最想聽到什麼,“您且放心,日後夫人那頭有什麼吩咐,奴婢必第一時間叫姑娘知曉。”她哪能不怕,就在今日,她剛給秋月打完掩護,便便收到春燕的吩咐要她趕緊去正屋回話。可她剛一進門就被一擁而上的夏字輩丫鬟捆住了手腳並堵住了嘴。緊接著,顯然已放了多時的藥渣子便被丟在了地上。她額間冷汗直流,知曉大姑娘早已明了了自己全部的所作所為。心中哪裡還不明白,大姑娘這是準備秋後算賬。果然,大姑娘不帶半分人氣兒的話傳出:“犯上的奴婢直接杖責四十,再送去大夫人院中等候發賣。”她想起了前些時候死去的春雨,再也受不住驚恐跪倒在地,又聽大姑娘說“可供出其他同謀來替主子分憂,將功補過便可抵犯上之罪”時,為求保命將秋月給供了出來。傅晚晴這才滿意,揮手讓她退下。她臨出門前擦了擦額前冷汗,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屋內又隻剩下春燕、夏字輩三丫鬟與傅晚晴幾人,春燕不由自主地咧開嘴角,義憤填膺道:“姑娘,如今咱們收伏了秋分,也是時候給大夫人點兒顏色瞧瞧,否則她還隻以為咱們一直就是那軟綿綿的柿子,可任由她為所欲為。”傅晚晴不置可否,這一次若不是傅晚湘的及時提醒,她恐怕還真要著了大夫人的道兒。管家理事的第一個月便中飽私囊,這不但會令全府看輕,更讓代為管理她生母嫁妝的四老夫人看輕。若她倒了,扶持她上位的老夫人也會因失顏麵而不肯再信於她,再次將她推入孤身奮鬥的困境。幸好,傅晚湘不比二姨娘,冷靜自持又目標明確。她既釋放出善意,自己怎可不回應於她。她輕輕勾起唇角,心中慢慢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