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道人最近十分倒黴,先是在去往京郊富貴人家的道上遭遇山匪,好不容易被官兵所救,又被不明身份的凶手打暈,竟莫名其妙地在一家農戶家中醒來。農戶家中僅有孤兒寡母二人,相依為命的母女倆幾乎被他嚇得魂飛魄散。他乃一清心寡欲的道士,若被旁人知曉他在這種農戶家中醒來,恐怕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是以也不敢上報官府,隻匆匆留下些銀兩便慌忙跑路。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近兩月來,他竟在此農戶家中醒來過數次。那母女倆都快見怪不怪,甚至熱心地為他準備膳食。他提心吊膽數月,見並無旁人窺探得了他的行蹤,更何況他已著人秘密打探過,知這家農戶並無甚問題,這才略略放下些許心防。此日他又被迫從這地起身,正巧腹中饑餓,而廚房中粥香四溢。農婦將早食端上桌來,擺著忠厚的笑容細細招待:“仙人,您若不嫌食物粗鄙,便與我們一同用些吧。”家中小女娃也一蹦一跳撲了過來,拽著他的道袍左右搖擺。這女娃不過十歲,正是嬌憨可疼之時。且她眉宇之間竟有幾分與自己相像,看得他甚是喜愛。他推辭不過,想著早已付過封口費,便接過碗勺便與那小女娃共食。小女娃又笑又鬨,抬手間打翻飯盞,潑了他一身湯湯水水。道袍瞬間臟汙大片,農婦驚得連忙拿抹布來擦。誰知越擦越臟,已然不能做外出行走之用。“這可如何是好,還請仙人您入內換下這身衣裳,奴為您洗淨可好。”農婦拿來一套男子的舊衣短打,眼底隱約含著幾分悲戚道,“這衣裳是奴家官人在世時的新衣裳,他還不曾上身,還請仙人不必介意。”眼下也彆無他法,他隻得接過衣裳,又將道袍遞了出來。好不容易等他換完衣裳,竟又聽得外頭人聲鼎沸。似乎有幾個好事的流氓衝了進來,一把抓住正在洗衣的農婦,調笑道:“咱們怎說小娘子受得住空閨寂寞,原是看不上咱們這等人,自己個兒找了個野漢子,如今正裝著賢惠給野漢子洗衣裳呢。“快讓我等瞧瞧,到底是怎樣的野男人,讓小娘子如此牽掛而拒了咱們。”說罷,竟都要上前來搶那衣裳。玉虛道人在屋內看得著急,卻又不敢貿然出現,生怕自己在眾人麵前露了真容,便是如何都說不清楚。正在這時,門內的小女娃高舉著掃把跑了出來。小小的女娃睫毛上淚珠未乾,與玉虛道人極為相似的唇角勾勒著佯裝出的凶狠架勢,她哆哆嗦嗦地拍著地麵,如一頭小獸般嘶吼道:“你們這群壞人,一大清早便來攪擾我們一家。”這話一出,農婦嚇得麵色蒼白,慌忙撲過來捂住女娃的嘴,斥道:“囡囡,你在胡說些什麼。”玉虛道人也被嚇得不輕,躲在屋內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女娃這才知自己失言,連忙自己用手捂住雙嘴,又蹬蹬蹬跑回屋內,改拿出一個碗來摔在地上:“你們要是再不走,我就讓,讓仙人畫個符咒詛咒你們。”眾人順著她的身影看向屋內,正瞧桌上擺著三副碗筷,又瞧瞧農婦手中的道袍,再想想方才小女娃的無心之語,瞬間又了然般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與你私通的還是位道長,哥們今兒個也算是開了眼界,竟不知道人也能娶妻生子。“走,咱們去瞧瞧到底是哪個仙觀的道長,咱們這村民風淳樸,可容不下你們這等私通之事。走,咱們見官府去。”一時間,屋內雞飛狗跳嘩然。那農婦哪敢任他們張嘴胡說,隻得將其中吼叫得最凶的一人攔腰抱住,衝著屋內吼道:“仙人,你還不快走。”玉虛道人徹底傻了眼,想也不想地捂住頭臉抬腳便跑。那群潑皮哪肯放過自然跟著追來,他使出渾身力氣向前奔跑,直直跑出了村子才甩脫那一乾無賴。他精疲力竭地衝回觀中,也顧不得來往香客與弟子們詫異的眼神,立刻遣來心腹,命他仔細打聽那村子的管轄之主。帝都附近村寨皆是各權貴豪門的私產,他掂量著自己的身份,想來應能與各豪門主母搭上幾分乾係。不久後心腹來報,說是已查明,那村寨乃雍郡王側妃雲氏的私產。話分兩頭,雲側妃接到清風觀的來信,看著信件內容不由得一聲嗤笑:“這玉虛道人含糊其詞,說什麼遭人構陷,我看不過是他的托詞。想來是做那清心寡欲的道士久了,又惦念起俗世的好處來。”常妍忙送上各處田莊名冊,雲側妃指著一處與她道:“傳話給這處的莊頭,讓他妥善處理好此事。日後少讓些地痞去打擾此家農戶。”常妍連連應是,奉承之餘又疑惑不解:“娘娘何苦為一道人遮掩,他自是毀他的名聲,與我們又有何相乾。”“蠢貨,本妃這福星的名頭便是由他金口直斷,他若名聲受損,便不是說他此前所言皆為妄語。“若本妃如今地位穩固倒也罷了,偏偏王爺尚不曾全然信任於本妃,此時他若出事,玉側妃那賤人必要以此為由頭重查王爺生病的真相,本妃又豈能坐視不理。”常妍受教點頭,忽眉頭一皺欲言又止。雲側妃最瞧不得她這模樣,擲了茶盞罵道:“有話便說,這般畏縮模樣給誰看。”“娘娘,雖然咱們能護得住一時,但那玉虛道人若時常去瞧那母女,想來還會有露餡的一天。為一勞永逸,不若咱們派人將她們遠遠送走,也保了日後的高枕無憂。想必玉虛道人經此一嚇,也定不會有所異議。”雲側妃一聽這話亦是深思不已,她用豆蔻玉指敲擊著桌麵,良久才下定決心道:“然。”回信又送往玉虛道人處,玉虛道人正被那日情景駭破了膽,哪裡有不從之理,立刻遣人又送來同意口信。雲側妃得到準確消息,立刻派人前往農家。如此此事便算告一段落,玉虛道人總算徹底鬆了口氣,雲側妃也能騰出手來繼續在家事上算計玉側妃。近日雍郡王又離府辦事,雲側妃總算可以大施拳腳。天華庵上的傅家小娘子命著實好了些,竟得趙元澤那廝相護。她隻得加派人手,勢必要將這二人全部斬於刀下。誰知連去數人都如肉包子打狗,她生怕身邊人手折損殆儘,隻得暫時收手專心致誌在府中給玉側妃下著各路絆子,竟一時不查趙元文的舉動。趙元文可沒雲側妃那麼好運,雍郡王雖未曾真正責罰於他,卻收了他手中十六處田莊與店鋪的管轄之權。他想要尋雲側妃商議對策,沒想到對方竟視若無睹,更時刻與他保持距離。他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就連狗仗人勢的仆婢們都有了幾分懈怠。他正愁心火無處發泄,竟瞧見常妍偷偷摸摸從後門離開。常妍是雲側妃的心腹,如果能抓住雲側妃的些許把柄,說不定能威脅一二,也好改善改善自己如今的拮據處境。他尋思立定,立刻偷偷摸摸跟了去,見她停留在一家農戶門口,將一對母女打發上了馬車。他愈發肯定其中的貓膩,等到常妍離開後,立刻攔下馬車。可等掀簾一瞧,他竟失口驚呼起來:“常雨,怎麼是你?”小女娃被嚇得哇哇大哭,蜷縮在農婦懷中瑟瑟發抖。農婦霍然抬頭,待瞧清楚眼前人後,竟嚇得麵色蒼白,連說話都哆嗦了幾分,“二公子饒命,二公子饒命。”饒命,又該饒誰的命!趙元文仿佛已嗅到一些真相的邊緣,而這個真相,足能讓他威脅到雲側妃,從而搏得更多好處。他收拾一番,特意趁玉側妃出門禮佛的當口摸進雲側妃處。雲側妃擺足了庶母架勢,左右皆安排數十名丫鬟仆婦服侍,顯然不肯落旁人半點口舌。趙元文老神在在,舉起茶杯輕呷一口,這才慢條斯理道:“昨日我閒來無事四處逛逛,不知怎地竟在京郊城外偶遇一輛馬車。馬車上有母女二人,所帶包袱行禮中居然有一道袍,你說這是為何?”“本妃怎知。”雲側妃不動聲色,心底卻不由得緊了緊,暗惱常妍辦事不利,怎就被趙元文探得一星半點。她到底還是怕玉虛道人娶妻生女的傳言外泄,忙揮退滿屋仆婢。“那母女二人可是你名下莊中村民,送她們金銀珠寶離開的又是你的心腹丫鬟常妍,你竟不知?我瞧著那小女娃的眉眼,可與咱們帝都內清風觀的玉虛道人有幾分相似。“我又特意走訪了莊中農戶,又遇上數個地痞流氓、亦或是些閒散村民,他們都說近幾月總能隱約看見一道人出現在那家農戶中。”趙元文胸有成竹,“還有,你猜那農婦是誰?”“夠了。”雲側妃雙手握拳,顯然心火已起。她擲碎一茶碗,低聲喝道:“趙元文,你想要什麼儘管說來。”當日的旖旎情思早就被當初常歡的囂張跋扈消磨殆儘,如今的她隻想抱牢郡王爺這棵大樹。趙元文心中暗喜,自以為抓住了她的軟肋,遂獅子大開口道:“爺我最近手頭拮據,不知雲娘娘您能否接濟一二,不用太多,千兩紋銀足以。”“你,你……”雲側妃銀牙暗咬,忍了良久終於還是從妝匣中取出銀票交與他。昔日懷中軟玉溫香突對他不假辭色,柳眉倒豎的模樣竟也令有一番風情。趙元文心中一蕩,竟連同她的手一同捉住。雲側妃咬牙切齒,猛地將手抽開,威脅道:“如今玉側妃掌權,正等著揪你我的小辮子為她的寶貝兒子開道。我們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在王爺依舊有所懷疑的當口被捉個正著,可算不得什麼好事。”趙元文這才一個激靈連退數步,他掂了掂手中銀票,又想了想雍郡王的冷臉,到底還是勉強作罷,瞅著四下無人才敢偷溜出大門。得了銀票的趙元文自要再去花天酒地一番,自雍郡王疑他以來,竟狠心到不允眾商家許他賒賬。他憋了半月,早就受不住青樓酒肆間的誘惑。此時金銀在手,哪裡還需看旁人眼色。這一陣呼朋引伴,他與其狐朋狗友玩鬨至半夜才興然而歸。雍郡王府外巷道幽深,他打著酒嗝跌跌撞撞地走著,不妨黑夜裡竟竄出兩三個黑衣人,抬劍便朝他刺來。他嚇得酒醒大半,“媽呀”一聲抱頭狼狽逃竄而去。劍刃尾隨而至,輕而易舉地劃破他的皮肉,點滴鮮血映滿衣衫,他嚇得兩眼翻白,幾乎下一刻就要暈死過去。突然間,眼前劍光閃爍,竟又有一人從天而降,數招之內便將那三黑衣人趕走。他驚魂稍定,剛要開口道謝,待見來人又憤然緊閉雙唇。趙元澤收劍立於原地,自上而下睥睨於他,嗤笑道:“莫不是喝花酒時忘記結賬,青樓老鴇不忿特來尋你麻煩。”“趙元澤。”他將後槽牙咬得咯嘣直響,想要站起身來與趙元澤對視,卻又因雙腿無力再次癱軟下來。“咱們好歹是同父兄弟,我也不忍見你命喪不明人士之手。但你可要仔細思慮清楚,近日到底得罪了哪些人,才惹得旁人欲置你於死地。我可沒那閒工夫,每次都能恰巧救你。”趙元澤說罷,自收劍回府不再理他。“我日日在家又能有什麼仇人,”趙元文語音憤憤,忽腦中一片空白,雲側妃的臉慢慢浮上眼簾。這是要殺人滅口麼?畢竟那事抖出,卻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趙元文抱住自己仍在不斷發抖的臂膀,眸中狠意已出:“最毒婦人心,她這婦人既然無情,我又何必記得那些許露水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