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拍打聲更加著急,還有服務員們有些驚慌的聲音:“裡麵有人嗎?請開門。”仿佛還有人在問:“發生了什麼事?”隔著門板,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高速拍打的蜜蜂翅膀。安錦如上前拉開方天翼:“拍賣要開始了,我要出去。”方天翼冰冷的眼眸裡浮現一絲鬆動,旋即憤怒地看向任苒。任苒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與她漂亮典雅的打扮沒一絲吻合。門,突如其來地從外麵打開,走廊外的熱鬨氣息一擁而進,拍打三個人的臉。低沉熟悉的嗓音響起:“你們在裡麵做什麼?拍賣會要開始了。”任苒呼吸一頓,驚訝地看去。林重還是離開時那副模樣,一根頭發絲不多不少,目光淡然地掃過他們三人,最後落在任苒臉上,問:“你沒事吧?”任苒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光天化日,她不會有事。一扇門板,隔不住她要求救的呼聲。她不害怕敵人,她隻害怕同伴拋棄了她。“我沒事。”任苒微笑,清晨的玫瑰猶帶露珠,“不會有事。”“你!”安錦如和方天翼的聲音重疊響起,說不清是驚詫還是憤怒,在小小的茶水間回蕩。林重回了淡淡的一笑,仍是望著任苒,把手伸向她:“走吧,拍賣要開始了。”“喂!”方天翼突然揮開林重的手臂,大喊:“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出事了?是你乾的對不對?”安錦如第三次叫住方天翼:“彆說了!”林重環顧一周,目光裡有如山般沉重的壓力,逼得服務員們紛紛往後退去。任苒正想說些什麼,林重已經開口了:“小苒,你先去拍賣廳。我們有事要說。”任苒已經沒有方才懟上方天翼的勇氣,這個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林重眼神並沒有要吃人或者逼人服從的氣勢,但她從他的目光裡,讀出令她心安的東西。她點頭:“嗯,我先過去了。”步伐平靜,眉梢眼角都是平靜的笑,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安錦如突然叫住了她:“任小姐……”任苒轉過身,平靜地看她,平靜地問:“安小姐,有事?”安錦如的嘴唇動了動,擠出一個勉強的笑,輕聲說:“沒事了。我想說,祝你成功。”任苒深深地看她。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太相信,硬把她拖到茶水間來的人,蠻狠不講理的人,竟然是她非常喜歡的安錦如。這讓她很難受。安錦如心裡更難受。任苒目光清澈見底,就像不含雜質的湖水,每一根水草的晃動,每一條小魚遊過的水紋,都清晰可見,照見她此刻的內心和曾經的過往。任苒沒再做聲,轉身走向拍賣廳。茶水間的門,立刻關閉上,聲響不輕不重。她回頭看了看,有些擔心,但是林重的眼神又告訴她,沒什麼。猶豫一會,她叫來服務員,叮囑:“如果裡麵有什麼聲音,立刻叫人打開。”她悄悄進入大廳時,拍賣會已經開始了好一陣,方才熱鬨得像菜市場的大廳裡,隻有拍賣師清晰的報價聲層層回蕩。任苒找到自己的位置,抬頭看去,大屏幕上展示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立軸,熒光屏光源太強,墨色顯得越發的蒼白,用筆的輕重緩急看不出,就連空中飄落的竹葉都顯得有氣無力。在拍賣師賣力的吆喝聲中,最終這套四君子圖以三萬的起拍價,停在六萬的當口,再也沒人參與競拍。任苒不知道畫家是誰,但是就水墨畫市場而言,這個價格拍賣幅度,對新人而言,都不算是合格的答卷。拍賣師屢次推銷無果,很遺憾地宣布,該拍品流拍。坐在前麵兩排的一位女賓突然站起來,悶著頭朝著廳外走去。任苒在看見她的禮服時,發現是謝盈離席了。她這才回憶起,在商場裡碰見謝盈時,她說畫了一套四君子圖。難道這套圖就是她的?心底浮現幸災樂禍的小心思,化作任苒唇邊的微笑。雖然不應該,但她仍是小小的放肆了下。隻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了。屏幕上出現了三幅畫,飽經風霜的佛祖正悲憫地俯瞰世人。嗡地一聲,耳邊炸了。拍賣師正在介紹這套係列作品,任苒隻看見他正費力地推介,一個字也聽不清,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麥克風放大到嗡嗡嗡的地步。任苒真後悔,應該再晚些進入會場,至少不像現在,將要看到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不認同、不喜歡、不舉手。雖然她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是,並不代表藝術品市場的客戶、畫壇前輩看好她的作品。拍賣師宣布了起拍價“六萬”。話音停頓的一刹那,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默。任苒手心沁出了汗,心跳沉重的撞擊胸腔,呼吸變成了一種本能。她閉上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所有的感觸都集中在耳朵裡,靜得一根針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她都能捕捉到。“十萬。”久旱沙漠被傾盆大雨覆蓋,溺水的魚重回大海,嫩黃的小草破開地殼,呼吸第一縷金燦燦的陽光。任苒突然間活過來了,又能聽見聲音,看見光彩,呼吸到不純淨但是必不可缺的空氣。她睜開眼,穿過密密麻麻的後腦勺,她看見黑澤雄二正扭頭看她。那個報價的聲音,也是他的。群山響起第一聲,回聲立刻層層反彈回來。舉手抬價,一位,兩位。拍賣師掛著職業性笑容,指點江山:“這位先生出價十四萬,十四萬,有沒有更高的……這位先生出價十五萬……女士您出價……十七萬,很好,這位女士出價十七萬。有沒有再高的?這幅係列非常值得收藏,畫家功底極高,各位請看,畫紙上每一筆仿佛是時光的浸潤……”任苒的臉有些燙,被人這麼直白的誇獎還是第一次。雖然他說的目的是為了將畫拍出更高的價格,但是聽在她耳朵裡,還是有那麼幾分飄飄欲仙。黑澤雄二緊咬著價格不放,其他人叫了價,立即跟上,幾乎是毫不遲疑。最終,跟拍者越來越少,黑澤雄二是最後的贏家。以二十七萬的價格,拍下了《荏苒》。拍賣槌落下的一刹那,拍賣師高聲宣布成交,任苒仿佛聽見心口大石碎裂的聲音。這個數目遠遠超過了她定的底價,雖然任苒希望成交價能更高點,但是對她一個新人來說,這個結果已經是遠超出想象。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是金錢能衡量她的價值。任苒怔怔地看跑單員托著盤子,請黑澤雄二簽字確認。直到這時,所有的景象還籠罩在雲山霧海裡,看不真又摸不透。她的作品,這就拍賣了?真像是一場夢。任苒說不清她此刻的心情,隻想此刻,有人能陪在她身邊,親口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林重怎麼還不來?拍賣師繼續拍賣,叫價高低不等,或激烈或平淡。一抹隱隱的擔憂浮上任苒的心頭。雖然看見黑澤雄二又衝她微笑,她隻禮節性地點點頭。猶豫許久,從坤包裡摸出手機,撥通林重的電話。沒人接。一邊是作品成功拍賣的喜悅,一邊是朋友的安危——姑且是朋友吧——然而朋友似乎陷入了不小的麻煩。任苒試著發去了微信和短信,每個字發送後,消失在浩渺的網絡裡,石沉大海,水花都未曾泛起。血液裡的冒險因子開始蠢蠢欲動。任苒無意間抬頭,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角落上站起,弓著腰,快步離開了拍賣廳。馮雪這麼鬼鬼祟祟的,要做什麼?好奇心一閃而過,任苒不由自主地跟上去,遠遠看著馮雪若無其事地走在走廊上,和從大廳裡出來抽煙、打電話的賓客沒什麼兩樣。遇著安晟公司的員工,她還停下來閒聊幾句。任苒開始暗笑自己神經緊張,說不定馮雪就是出來去衛生間。但是,馮雪直接走進了走廊一側的安全通道。衛生間總不會設計在樓梯間吧?任苒心頭的好奇蹭蹭直漲,終於忍不住推開防火門,跟了上去。馮雪怒氣衝衝的樣子猶在眼前,此刻像是變了一個人。任苒嫌高跟鞋會發出聲音,乾脆地脫下鞋提在手裡,緊隨著粉白牆體回蕩的隱約的腳步聲,跟上去。記得林重提過,地下室是安晟公司的倉庫,重要拍品都放置在這裡。進出也很嚴格,隻有中層以上的工作人員有權限刷卡進入,天花板角落安裝著監控。任苒看到馮雪根本沒顧忌監控,從身上摸出一張卡,鐵門敞開,旁若無人。她這是從哪裡拿到的門禁卡?任苒毫不猶豫,在門關上前險險地衝了進去。一進門,發現這裡是一處巨大的倉庫。鐵架排列成數十行,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拍品,有卷成軸的書畫、高矮大小不等的盒子,隻是不見馮雪的身影。任苒隨意走了兩步,迎頭就看見四個男人扛著箱子拐過來,往她走來。那個人是……有千萬響鞭炮在任苒腦海裡炸起,雙腿登時沒了力氣。那個人,在停車場麵包車旁閒聊的那個人,在北皇山下的貞娘觀出現過的。更是在北皇山上,切割佛像時,與自己打了照麵的盜賊。任苒的腿反應比頭腦快。當她躲在架子後,縮著脖子往門邊窺視時,門突然從外推開了,方天翼衝了進來。他進門的氣勢太過凶狠,那群男人都嚇了一跳,唯唯諾諾地喊道:“方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