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回了一句禮貌的“謝謝”。這個話題本該結束,她實在對久士嘉的事好奇不已,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任苒還是忍不住追問:“肖叔叔,你說一說吧。我也就聽一耳朵,又不亂傳,絕不告訴我爸爸。”肖佐苦笑連連:“你這孩子……”沉吟片刻,說:“其實,我也是聽幾個朋友在酒桌上提到的,你彆當真,聽聽就好。每個圈子都有各種各樣的信息,至於真假,就得看說者是不是有心,聽者是不是無意。肖佐說,最近一位美國的遊客在過關的時候,隨身攜帶的一幅普通書畫正在接受檢查時,突然開裂,露出夾層,其中另有一幅畫,經過鑒定是明代唐伯虎的真跡。旅客當然堅稱一無所知,隻說是從久式嘉拍賣公司買的藝術品,他根本不知道裡麵另有乾坤。任苒心頭一跳,又想起了父親鑒定的那幾幅書畫。雖然鑒定出每件都不是真品,但任苒總有些不太好的感覺縈繞在心頭。“那王叔叔承認了嗎?”“這種事情,承認了可就萬劫不複。”肖佐笑得意味深長,“隻是目前,警察還沒抓到證據。老王咬死了不知情就是。”任苒恍然大悟:“怪不得久式嘉的秋季文物拍賣會遲遲沒聽見消息,難道是受了影響?”“是啊,文物局遲遲不批複,公司耽誤不起那麼多時間。因為公司原因導致拍賣會不能如期舉行,賣家是會追究的。”肖佐也說。最近圍繞著文物的事可真多。算時間,上次王鶴德和馮雪來找言亦久,應該也是公司出了問題。那麼,他們找言亦久有什麼事嗎?何至於大吵大鬨到快要撕破臉的地步?“你呀,還小,彆想那麼多。”肖佐還寬慰她,“你好好畫你的畫,說不定以後叔叔還要沾你的光。”任苒道過謝,看肖佐又去跟其他熟人打招呼,還引薦任苒認識了幾位擅長中國畫的前輩,又是一陣誇獎。待任苒坐到紅絲絨靠椅上時,感覺臉頰上的兩塊肌肉都忘記了如何自然正常的微笑。正在輕拍臉頰時,陌生男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小姐,可以坐在你旁邊嗎?”陌生的男聲在任苒身後上方響起,嗓音聽著不那麼流利。任苒回頭一看,一位衣著精致的男人站在她身後,身體微微向前傾著。西裝精致,容貌精心修飾過,眼睛裡閃耀的是紳士的光芒。隻是發音聽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口音。愣了片刻,任苒忙起身讓了讓,說:“可以,請坐。”她很不習慣陌生男人坐在自己身邊,更不自在他投來的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假裝視而不見地偏開身體,想著林重怎麼還不回來,身邊那位男士已經開口了:“請問是任苒小姐嗎?”“我是,請問您是?”任苒受寵若驚,幾乎瞬間坐直。他怎麼認識自己?男人伸出手:“任小姐你好,我是黑澤雄二。”黑澤?日本人?任苒立刻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久士嘉夏季拍賣會,他拍下了一套清代的扇麵,而且海關還把扇麵送給父親鑒定,父親鑒定出扇麵是仿作。二十萬拍個贗品,難道真是人傻錢多?怎麼又是一個與文物相關的人?任苒遲疑著想,要不要旁敲側擊地問問他,買到贗品是怎樣的體驗?黑澤雄二微笑著看她:“任小姐,怎麼了?”“哦哦,沒事沒事。黑澤先生你好。”任苒連忙同他握手。他的手掌仿佛是銅鑄成的,很有力,卻很小心地握住任苒的手,仿佛溫柔的捧起玫瑰花。“我想起來了,上次久士嘉的拍賣會,黑澤先生也去了吧?”黑澤感興趣地支起身體:“任小姐見過我?那可真是有緣分了。”他的神色帶著一種風雅,看著任苒,突然念了一句詞:“荏苒露華白,一夜秋窗驚曉色。”聽清了他念的是宋人張艾的一闕詞,其中包含了自己的名字,任苒有些驚訝他對漢語的精通。不過,她不太想回應他,畢竟不熟。帶著少許刻意的驚訝,任苒說:“黑澤先生對我們國家的文物和藝術品都感興趣嗎?”“其實是古董……也不能這麼說,家父很喜歡中國的書畫,我本人對藝術品也有興趣。我看到了任小姐的作品,很欣賞。”任苒禮貌地微笑:“多謝您的讚賞。”“對於任小姐的作品,”黑澤看著她,巨大華麗的水晶吊燈下,他眼瞳裡燃著兩把火,“我是誌在必得。”他的聲調古怪,說出的話也是與大廳熱烈的氛圍格格不入。任苒不知道怎麼回答,有禮地笑了笑,輕聲說:“多謝厚愛。”安錦如撥開人群匆匆走來,見任苒正與黑澤雄二聊天,眼中閃過驚訝,上前招呼:“黑澤先生,好久不見。”黑澤雄二起身擁抱安錦如:“錦如,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麼美麗。”安錦如露出客套的笑,輕輕回抱了一下。這麼親昵的稱呼和過於熱情的打招呼方式,實在不像是拍賣公司和賓客平常的互動,任苒微微有些意外,似乎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八卦。與黑澤雄二低語了兩句,安錦如這才轉頭看任苒:“任小姐,你能出來一下嗎?”語氣又急又快,做好的發型也分亂了幾根發絲,與平日得體端莊的形象大相徑庭。任苒不明所以,側著身子離開座位,正想問有什麼事要問自己,安錦如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幾乎是用拖的方式,拉著她離開拍賣大廳,力氣之大不容任苒掙脫。待任苒回過神時,已經被拉進大廳旁的茶水準備間。門猛地關上,拍賣大廳喧鬨的談笑聲、說話聲,被薄薄的木門隔絕開。方天翼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堵在門後,冷冷地看任苒。茶水間安安靜靜,像是隔絕於地球的另一個時空。任苒看著方天翼,又看向安錦如,一陣涼意快速碾過皮膚。“你們……要做什麼?”安錦如開口:“任小姐,林重在哪?”林重的話掠過耳邊,任苒抿抿唇,雙臂抱在胸前:“他在哪裡你們不會找嗎?為什麼我一定就得知道?”“我能找到還問你做什麼?”方天翼壓著火氣,死死盯著任苒。安錦如呼出一口氣:“我在找他,找不到,所以想問問你。”“他說去洗手間了,就剛才。”任苒說,“你們不會去找嗎?”“他不在,我找過了。”方天翼逼上前一步,“你快點說。”安錦如攔住他,看著任苒略驚慌的神色,握住任苒的手腕,說:“任小姐我們有很緊急的事要找到林重,希望你說出來。”怒氣竄上心頭,安錦如的手心很涼,貼著任苒的皮膚,就像纏繞著一條冰冷的蛇。任苒甩開她的手,硬邦邦地說:“我不知道,彆問我。我要回去了。”方天翼伸手推她:“誰讓你走了!說,林重在哪?”凶相畢露的模樣,找不到一點精英氣質。任苒又急又氣,質問他們二人:“他去洗手間難道要我跟著?就一兩分鐘不到,你們在急什麼?他是你們公司的,為什麼要找我問?”“你是他的女伴,不問你問誰?”方天翼惡狠狠地說。任苒豁出去了,聲音反倒更大,像露出獠牙的貓:“那你們把我帶來關在這裡是什麼意思?你們的副總裁不見了,難道是我把他藏起來的?”安錦如眼中閃過一絲狼狽,開口試圖解釋:“任小姐,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有緊急的事要找到他……”“對不起我幫不到你們。”任苒冷冰冰地說,走到門邊,直視方天翼的眼,“麻煩讓一讓,我要參加拍賣會。”方天翼一動不動,擋在門前,儘心儘職地做門神。安錦如的聲音,從後麵砸到她背後,如冷硬的冰雹:“任小姐,希望你能告訴我,林重到底去哪裡了?”想起安錦如曾和自己格外親密,逛畫展、聊天,任苒的憤怒更是像火一樣蹭蹭竄上頭。她轉過身,看安錦如:“對不起,我真幫不了你。你們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去找找。我不明白你們這樣大動乾戈有什麼意思。”茶水間外響起服務員們的說笑聲,嘰嘰喳喳的,像覓食歸來的鳥。門鎖處傳來上下拉動門柄的聲音,哢嚓哢嚓,有人疑惑地問:“誰在裡麵?”方天翼突然一伸手,捂住任苒的嘴。力氣之大,任苒幾乎在一瞬間就處在被支配的恐懼中。他這是要做什麼,殺人滅口?不就是一時半會找不到林重,為什麼要讓自己閉嘴?“天翼!”安錦如喝住了他,“你做什麼,快放手!”“錦如,現在就把她抓住,我不信……”“你彆說了!”安錦如的聲音不大,卻滿是威嚴,“讓她走。”任苒沒心情聽他們兩人吵架,伸手想要推開方天翼。然而方天翼就是一堵人肉牆,腳下生了根,任憑任苒使出渾身力氣,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