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查這案子時,還被領導叫做“小馬”。那時他的組長姓牛,他們兩個一並被戲稱為“牛頭馬麵”,遇到棘手的案子時,也合體稱為“當牛作馬”。那會兒小馬不到30,熱血程度和張衛國同誌不相上下。聽有人報案說有一在校女高中生被人奸殺在爛尾樓時,火冒三丈的就去了。待趕到四處排查時,他們找到了一個身上沾染了不少血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生得一表人才,完全不似能乾出這種禽獸勾當的。小馬怕冤枉了人家,特意問問:“喂,你是做什麼的?”“我是醫生!”男子焦急道,“我的學生被人……強暴了,我想要給她急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馬福安皺了皺眉:“發現刑事案件,怎麼不先報警?”“我是醫生,我得先救人啊!我發現這孩子已經沒救了,所以正到處找電話想要向你們求救。我還沒打電話,你們就已經來了,那就是說明已經有人先報了警?你們看到那孩子的屍體了嗎?”男子的聲音越來越急躁,“她叫李薇薇,是我們學校二年級三班的學生。”那會兒,的確是個手機尚未普及的年代。馬福安試探性問道:“你叫什麼?”男子微微一怔,下意識答道:“辛程。”“你家住哪兒?”“萬福小區。”“你下班回萬福小區的話,走得可不該是這條路,你來這兒做什麼?”馬福安發現事情不對,迫近了些。辛程忙忙解釋道:“放學之後,我讓李同學幫我整理醫務室來著。她走的時候,不小心忘記了自己的鑰匙。我怕她進不了家門,就問了她的好朋友,她朋友告訴我她住這邊兒,我就趕著過來送鑰匙了。”馬福安冷笑道:“送鑰匙送去了那個廢棄了的爛尾樓?還發現了她的屍體?”“因為這個!”他拎起辛程的書包,解釋道,“我在樓下看到了這個,她不是那種會隨手丟掉自己書包的女孩兒。我怕她出現意外,就到處找了找,結果,竟然真的在爛尾樓找到了她的屍體……警官,你這麼問,是在懷疑我嗎?”“是,我就是在懷疑你。”小馬同誌坦言道,“實不相瞞,剛剛報案人在報案時說他看到了行凶的過程,他說,凶手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混蛋。沒錯,就是你這副裝扮。”許是心虛,辛程突然變得支支吾吾。馬福安冷颼颼道:“麻煩您陪我們回一趟局裡,如果你不是凶手,我們一定會還你清白的。如果你是凶手,隨你花言巧語,也彆想逃過這天網恢恢。”老馬至今記得他當初的宣言,因為他覺得這句話果真是帥氣,很有港片警察的帥氣。往事聽到這裡,魏然忍不住打斷道:“辛程說他問了李薇薇的好朋友,這位朋友你們調查了嗎?這位朋友是男是女?您可還記得她叫什麼?”“這麼多年了,我哪裡能記得這種事。”馬福安認真想了半晌,也沒能想起那個女生的名字。他補充道,“但我能記得她是個女生,那孩子的話,也讓我們更加確信辛程就是凶手。她說,李薇薇找她抱怨過好多次,醫務室的男醫生看她的眼神不對,而且前幾次還對她動手動腳的。”魏然默默道:“您的意思是,李薇薇本人已經發現辛程對她有所企圖?”“沒錯,按照她朋友的話,就是這個意思。”“那她怎麼可能還會單獨在放學後去找辛程,幫他整理醫務室?”魏然冷靜分析道,“辛程不是學校的老師,隻是一個暫時代班的校醫而已。學生沒有必須聽他話的必要,如果發現這人有問題,那李薇薇一定會避開他,而不是在放學後這種學校裡沒什麼人的情況下,單獨去見辛程。你們當時隻詢問了一個學生?沒有問問更多學生,關於辛程的個人作風問題?”馬福安呆怔半晌,恍然道:“我記得是問了的,但那些學生和辛程接觸的也不多,說出來的證詞也沒什麼可信度。那個女學生至少是公認的和李薇薇關係好,我們肯定會選擇更聽她的話。”魏然皺眉:“那個女生,是不是叫秦靜?”馬福安似乎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魏然拎過iPad,將秦靜生前的照片放到給老馬看:“您看看,是不是這個女生。”老馬依舊沒什麼印象。張局忙忙在中間當上了萬金油:“二十年了,一個隻說了一句話的證人,老馬不記得也正常。”“不,這不正常。”魏然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執拗,“這個名叫秦靜的女孩兒,是當年轟動泉海市連環殺人分屍案的第三個死者。對於當時在職的刑警來說,不應該不記得他。”老張解釋道:“當時老馬已經調去隔壁城山市了,那個案子,他沒有參與的。”魏然感覺自己發現了盲點:“當時隻有您自己調走嗎?”“為什麼這麼問?”“我的意思是,當時偵辦李薇薇案件的刑警,如今還有留在泉海市的嗎?”張衛國與馬福安麵麵相覷,瞧了彼此半晌後,成功意識到魏然提出的質疑的確是個值得考慮的地方。因為事實的確是當年偵辦李薇薇案件的刑警,如今都已不在泉海市。加上資料被燒,辛程畏罪自殺,媒體方沒有大肆報道。這案子發生在夜深人靜,結束的悄無聲息。仿佛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名叫李薇薇的女孩,她也沒有被奸殺在爛尾樓內。魏然繼續道:“如果李薇薇的那個朋友就是秦靜,那就能直接證明,李薇薇案與後續的連環殺人案有關。而且,李薇薇案一定是有蹊蹺的,辛程多半是個替罪羊……因為辛程成了替罪羊,所以M才讓莫朝生也成為替罪羊?!之所以當年的專案組沒有將連環案與李薇薇案聯係在一起,是因為負責李薇薇案的刑警都被調走了。那時候消息流通性不強,所以沒有警員能想到,這兩件案子是有關係。以M的角度分析,他是想讓真相大白的,所以想辦法調走辦案刑警的人肯定不是他。那調走刑警的就應該是害死李薇薇的真凶了……這本事,何止是隻手遮天?當時你們負責人事調動的領導是誰?”馬福安:“……”張局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這孩子破案時就是這樣旁若無人的,你彆太在意。”“我隻是……”馬福安擠了半晌,才把話說出來,“突然意識到,我可能辦了一件冤案。而且這二十年來,我從來都沒想到過,它可能是一樁冤案……”魏然也沒怎麼客氣,直白道:“對不起,馬局,我現在沒辦法照顧到您的情緒。我現在要查的案子從二十年前延續至今,如今已涉及不下二十條人命。我必須要查明當年的真相,所以,您必須先告訴我,這個叫秦靜的女生,是不是先前告訴你辛程對李薇薇心懷不軌的那個女生。您還得仔細回想一下,當時涉及到這個案子的人都有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也需要您回想一下,他叫王淳正,原三中校長王天海的兒子,這個案子,他是否也有參與其中?”馬福安恍然道:“若說彆人,我可能不太記得。但是王淳正,我倒是記得的。”“他做了什麼?”“他是證人。”馬福安回憶道,“他說,他親眼所見,就是辛程殺的人。”魏然皺眉:“所以你們就信了?”馬福安認真道:“99年,沒有現在這種天眼係統,沒有監控,沒有技術,我們破案靠的都是笨方法,人證是很重要的一環。而且當時,不隻是他一個證人,還有兩個直接參與了指正。再加上在死者身上找到了辛程的指紋,也在辛程的身上找到了死者的血液。這案子,當真是人證物證俱全,沒什麼疑點。”魏然默默念叨著:“還有兩個?你記得名字嗎?”“不記得,這個倒不能怪我的記性不好,而是他們根本就沒說名字。匿名舉報,人家怕被報複,咱也不好多問。”馬福安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水,“我隻記得,當時辛程怎樣都不肯認罪。無論是怎樣的證據擺在他眼前,他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殺了人。”魏然快速理清思路:“他被拘留期間,有人去看過他嗎?”“我記得是有的,好像有他的父母,一個小孩兒……像是他的弟弟……”馬福安絞儘腦汁努力回憶著,“好像還有一個女人,是他的女朋友。那個女人我印象挺深刻的,因為當時她哭得特彆厲害。她一口咬定,辛程絕對做不出那種事。”魏然翻出魏思平與莫朝生的照片,問道:“您先仔細看看,那兩名匿名舉報人,是不是他們?”馬福安仔細辨認了半晌,也沒敢咬定。魏然道:“那麻煩您,找從前的同事問一問,我需要確切的答案。現在還得請您陪我去一次當年的案發現場,有些事,不親自去看看,我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