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從前的事兒了。不是她記性不好，也不是過往太過平淡。她隻是有一套獨特的法門，可以把不想回憶的事情通通關起來。原以為除非她想要自己想起時才能想起，如今卻發現，淩漫漫也能成為這鑰匙。不，在淩漫漫之前，胡然就已經替她撬鬆了鎖……蘇瑾歎了口氣，用刀子劃破淩漫漫的胸膛。親妹妹的屍體躺在自己的解剖台上，蘇瑾卻是意外的平淡。她的小助手在記錄時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她，大抵是覺得她太過冷漠了吧。可冷漠不見得是壞事，如果她沒有這副“鐵石心腸”，那魏然勢必要去請其他的法醫。他又不肯相信外人，屍檢報告肯定要再三確認。這樣耽誤下來的時間，足夠下一個凶手將殺死淩漫漫的這一位殺死並沉進海底。“死者女，二十七歲，身高165CM，體重46KG。死因，氰化物中毒，應是從口中攝入，這個我剛剛提醒了痕檢科，可以多看看死者生前用過的食物或是喝水的杯子。周身無明顯外傷，死前也沒有被暴力對待。腹中……”蘇瑾嘴角微挑，冷笑道，“果然又找到了膠囊。”她抬起頭，盯著助手道：“猜猜，這次寫得是什麼？”猜這東西是法醫的工作嗎？但助手也不敢提出過多疑問，隻是小心道：“元明，這次是不是該是清朝詩人的情愛詩句了？”“是嗎？那我猜，是納蘭性德的。”蘇瑾打開膠囊，小心拆開取出紙條——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她笑道：“看吧，我猜對了，納蘭性德的《畫堂春》。”蘇瑾懶懶打了個嗬欠，與小助手道：“縫合屍體的工作就交給你了，這屍體已經提供不了更多的線索了。”“您不親自縫？”“給你練手不好嗎？”“我不是這個意思……”助手小心翼翼道，“畢竟是你妹妹。”蘇瑾伸著懶腰往外走：“不管是誰，上了我這解剖台，就是案件的死者而已。如果有一天你出現意外，出現在這裡，我也會這樣看你的。當然，如果我躺上去，希望你也能這樣看待我。給予死者最大的尊重，就是拿出你的專業素質，對他們一視同仁。”小助手受教，連連點頭。蘇瑾出來後，就看到夏青檸堵在門口。她將剛買的星巴克遞給她，笑著道：“瞧瞧您這長篇大論，可彆好不容易來個實習生，又給嚇跑了。”“你剛來那會兒，我每天都和魏然說這句話。”蘇瑾接過咖啡，慢條斯理的笑了笑，“那時候，我真盼著你和周和慕留下來。不然我一個法醫都得當外勤用，工資就那一點點，這日子，可還是人過得？”蘇瑾的日子，其實並不怎麼好過。但她渾身上下都是大小姐的氣質，七十塊錢的包，她也能背出七千塊的檔次。兩百塊一條的裙子，在她身上就跟要參加宴會似的。所有人，都默認她是個富二代，雖然她本人從來沒吹噓過什麼。追求她的人很多，蘇瑾拒絕的也是乾淨利落。她的人生格言：“有錢有什麼用，長得那樣醜？我如果哪天想不開當真找個固定的男友，那至少長得也不能比魏然難看。”她這要求說得輕飄飄的，其實高得跟座山似的。嗯，莫亞斯勉強合格。“淩漫漫原本叫蘇曼，我們離開那個家後，她改名換姓，連我也沒聯係過。”蘇瑾知道夏青檸來是打探淩漫漫的，所以不等對方開口，她便先交代了起來，“那會兒，我們兩個一起離家出走。她成功了，我也成功了。我們約著不往一個方向走，免得如果被一起抓回去，那賠得可就大發了。她走得遠，花光了錢，最後被送進了孤兒院，後來被淩家兩口子給領養了。我當時比較慘，誤打誤撞進了騙子的老窩。你沒猜錯，我那些拳腳功夫和溜門撬鎖的手藝都是在那兒學會的。”蘇瑾喝了口咖啡，繼續慢條斯理道：“至於我們離家出走的理由，是因為我們的父親。哦，不是生父，是我家老太太後來找的男人。程夏楓很像當年的我，繼父家暴母親、對我和蘇曼動手動腳。老太太不知抵抗，我們兩個也沒什麼與他同歸於儘的本事。所以，我們就逃離了那個家。雖然我們逃得很沒有技術性，但還是成功了。”離家出走的少女誤入了賊窩，學了一身溜門撬鎖的本事，在多年以後成為了法醫。這故事聽著，比修仙故事還離奇。蘇瑾繼續笑道：“你知道為什麼那些騙子願意收留我嗎？沒錯，因為我長得好看，想要做騙子，臉一定要很好看。為了賺更多的錢，他們十分認真的養著我，送我去上學，教我一些不入流的東西。那些東西學得越多，就越會覺得，我不能和他們一樣不入流。於是，我秘密聯係警方，把他們一窩端了。那年，我高中畢業，成功進了醫學院。”她討厭麵對家暴隻知道哭泣的母親，她討厭猥瑣至極總又色眯眯模樣看著自己與蘇曼的繼父，她討厭那群無所不用其極的騙子。她在自己最討厭的環境裡長大，卻又長成了她夢想中的模樣。夏青檸很佩服這樣的蘇瑾，在此以前，她從未敬佩過任何女人。蘇瑾放下咖啡杯，笑眯眯道：“故事的重點來了……那些騙子出獄後，全部都死了。”“死因是什麼？”“他們死時，我還沒畢業，也沒進特案組，但已經是實習的法醫助手了。解剖屍體時我也在場，還特意求老師讓我親自動手。”蘇瑾倚在牆上，側身看著夏青檸，似笑非笑道，“其實不用解剖，也看得出死因，氰化物中毒，沒錯，和蘇曼……淩漫漫一個死因。”夏青檸皺起眉頭：“凶手抓到了嗎？”“沒有，挺奇怪的一件事，那群騙子，一共死了十三個。而且，是集體性中毒。值得懷疑的人不少，但哪個都不像是凶手。”蘇瑾抬起頭，用十分平淡又十分確定的語氣幽幽道，“我現在倒是突然明白了，當年那十三條人命，是蘇曼送給我的離彆禮物。”“禮物？”蘇瑾挑眉笑道：“解剖他們那天，是我的生日。雖然這並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因為我還要為他們加班。”夏青檸摸著耳垂，輕聲呢喃重複道：“一共死了十三個的意思是這並不是全部人數？”“魏然平時可真是沒白誇你聰明。”蘇瑾換換換笑道，“當年那個騙子窩，一共有十四個人。逃掉的那個，名叫董琦。我對他印象很深，因為他給人的感覺比較陰狠。騙子大多長相猥瑣，董琦的臉，倒是挺好看的。當時網絡詐騙還不像現在這樣火熱，所以他那張臉，倒是作案的必備條件。”按照蘇瑾的話說，當年蘇曼殺了騙子窩的十三個騙子，多年以後，漏網之魚董琦回來，用同樣的手法殺死了蘇曼。而且，蘇瑾的推測多少有些理想化。如今的淩漫漫早已不是當年的蘇曼，她會為姐姐複仇這事兒，聽起來委實是玄之又玄。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董琦，都是眼下嫌疑最大的。夏青檸正想聯係還在案發現場的魏然，告訴她蘇瑾的推理結果。不料蘇瑾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時，她臉上浮現了難得的慌亂。蘇瑾拿著手機避開了夏青檸。夏青檸感覺她狀態不對，便跟著湊近了些。正當她感覺這種偷聽的感覺有些可恥時，她聽到蘇瑾顫顫說了聲：“媽。”這個電話出現的委實有些不合時宜，而後她又聽過蘇瑾沉著嗓子道：“你說什麼？你說你殺了董琦？”夏青檸瞳孔地震，感覺事態突然嚴峻起來。“好，你在那兒等我，我單獨來見你。”蘇瑾的語氣依舊很平淡，“這麼多年不見，媽，你應該沒準備什麼圈套等著我吧。”夏青檸不知道對麵是怎樣回答的，但她聽蘇瑾繼續道：“我去見你，不是想要包庇你。我隻是想給你一次自首的機會……彆說你是為我殺人的，你如果有那種本事，就不會讓你找的那個男人把手伸進我和妹妹的裙底！”夏青檸的臉，瞬間白得像剛剛刷好的牆。蘇瑾掛斷了電話，整理好衣服後才從隔間走出來。她看向夏青檸，笑著道：“我有些私事需要去處理一下，幫我和老大請個假。”夏青檸硬著頭皮笑道：“現在這時候，老大怕是不好給你假呢。”“沒關係，那就算我曠工吧。”蘇瑾走了，夏青檸想攔又不太敢。她歎了口氣，決定還是自己先跟上去看看情況。這是眼下既能保護蘇瑾隱私，又能偵破案情的唯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