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是大自然最偉大的藝術家。蛛網那完美的編造由每一寸細枝末節組成，蜘蛛辛苦將其拉開，而後守在黑夜中，等待獵物的降臨。獵物在黑暗中飛行，即便小心翼翼，卻也免不得要被粘上。而後，愈是掙紮，便陷得愈深。魏然，現在便是被蛛網黏上的昆蟲。有人擬態蜘蛛，為他織好了網。魏然歎了口氣，雖然有辱自己的美學，但他還是願意化身螳螂。蜘蛛也好，蛛網也罷，全都剪得粉碎。總得讓這個M先生知道，他能走到如今這位置，絕不是因為老張給他開了後門。張局風風火火趕來，才見魏然，便興奮道：“小子，你可終於知道領女朋友回來見我了。姑娘在哪呢？多大了？做什麼工作的？能忍你這個臭脾氣，這姑娘想來絕非凡人。我得好好和她聊聊，這種人才，得想辦法招局裡才行……話說回來，這姑娘不會就是咱們警局的人吧？你這兔子終於明白要啃窩邊草了。可喜可賀，老爹我甚是欣慰。”魏然伸出手，淡淡道：“給我權限。”“什麼權限？”“二十年前魚線分屍連環殺人案。”魏然勾了勾手指，“檔案室的人不給我看。”張衛國意識到自己上了當，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小子真是翅膀硬了，連你爹都敢忽悠了。檔案室的人當然不會給你看，因為是我下得命令讓你彆碰以前的事。整個泉海市警局，除了你，還有誰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魏然拿出殺手鐧：“你把權限給我，我把兒媳婦給你帶回來。”張衛國被說動了，陷入沉思。他抬起頭，皺眉道：“你們組裡有周和慕，有什麼檔案是他調不出來的？”“他調的都是電子版。”魏然懶懶道，“二十年前，電腦尚未普及，那時候的檔案大多是都是手寫的。雖然後續有電子補錄，但難免會有遺漏。我想看當年的第一手資料，包括屍檢報告、人物關係，以及你們判定莫朝生是凶手的證據。”張局皺了皺眉：“你依舊不肯相信莫朝生便是真凶？”張衛國歎了口氣，點燃香煙後回憶道：“二十年前，我和現在的你差不多，毛頭小子一個。自認在第一線工作了三四年，便覺自己天下無敵了，走路都恨不能橫過去。然後，我便遇到了拿起連環殺人案。凶手將死者分屍後，又以魚線將屍塊縫合在一處。第一起案子，死者是個挺漂亮的姑娘。被挖了眼睛和舌頭，胳膊與腿的位置對調，腦袋縫進了挖空了內臟的肚子裡……當時她就這樣被擺在公園的角落去，黑夜裡，許多路過的人都以為是新設計的雕塑。後來，環衛工人打掃時才發現，那其實是個人。”魏然默念詢問：“雕塑？”“是，我永遠記得她的死狀，像一隻隻剩四條腿的蜘蛛。支棱著身子想要逃離，卻因為沒有頭而尋不到方向。”張衛國吐了一個煙圈，幽幽道，“她的手腳都用木楔釘在地麵上，下麵還立著一個三腳架撐著她脊柱，讓她的屍體不至於因為太久沒人發現而癱軟下來。其它的你也知道，周身用過樹脂進行了防腐處理。當年設備技術都不夠成熟，法醫到場後除能把她的腦袋從胸腔裡取出後，就隻能把她的手腳恢複成原來的形狀。無論是死亡時間，還是死亡原因，一無所獲。”魏然皺了皺眉：“當年的法醫是誰？”“辭職了。”張局歎氣道，“這案子結束後便辭職了，因為受了太強的刺激。”魏然側身看向張局：“您可知，我為什麼一直覺得莫朝生不是當年的真凶？”“你說過，因為能做出那些事的人，不像是瘋子。”“能做出這種案子的人，明顯是瘋子。隻是，不該是莫朝生那樣的瘋子。”魏然冷靜分析道，“莫朝生犯病時，會變得焦躁、狂怒。如果說這些被害人都是被人用斧子或其它利器砍殺，我會相信是他做的……實不相瞞，這般細致的殺人手段，我總覺凶手該是個女人。”張衛國搖頭道：“那不是女人可以完成的案子。”“夏青檸那種也不行？”“如果是小夏，倒也不是不可能……”張局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轉移話題道，“這時候突然提起小夏，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魏然沒有回答老張的八卦，默默吃了一口巧克力後問道：“你們當初便沒有覺得，莫朝生不該是凶手嗎？”“當時，莫朝生，的的確確洗不清嫌疑。”“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局感歎道：“那案子，持續一月有餘。泉海市全民恐慌，上麵的怒吼，媒體的壓力，還有群眾的抱怨，當真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警局成立專案組，我也在其中。我們整整一個月沒能回家，那時警局環境也差，兄弟們疲了臟了，隻能去洗個冷水澡。哪像你們現在，冰箱、浴室、咖啡機，餓了有外賣，渴了有可樂……”“老頭，你跑題了。”魏然善意提醒道。張局乾咳一聲，拉回正題道：“除這些小玩意外，我們還沒有監控，沒有大數據，甚至連你們現在痕檢科的那些痕跡都沒有。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案子要成為懸案時，我們在你父親的案發現場找到了不屬於你們一家三口的指紋，那枚指紋，屬於莫朝生。”“怎麼查出那是莫朝生的指紋？難道莫朝生在警局留有案底？”“你應該記得的，你父親是連環凶殺案中的最後一人。又隔整整一個月，警察才知道那枚指紋是屬於莫朝生的。因為莫朝生突然發瘋，拿著刀在街上砍傷了行人。被警員逮捕後錄取了指紋，卻意外發現，竟與在你家發現的那枚一模一樣。”張局皺著眉，這段記憶對他來說實在不怎麼美好，“他在警局內瘋瘋癲癲的，想問什麼也問不出來。各方催得緊，又沒有證據證明莫朝生不是凶手，沒辦法，我們隻好結了案。”魏然將撕開的糖皮一點一點擰在一起：“這凶手，就像是自己跳出來的，又像是被人扔出來送給警方的。”張局沉默半晌：“我知道你心底難受，但逝者如斯。過去了二十年的案子，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我之所以不讓你碰這案子，就怕你深陷其中，反倒耽誤了如今的生活。你父親若還活著，定不希望你如此。而且，你媽媽也需要你。”“不是我揪著過去不放，而是當年的凶手主動來尋我了。”魏然笑了笑，“我總不能讓他把我當成軟柿子，一直捏吧。”張衛國下意識喊出了聲：“當年的真凶？”魏然淡淡道：“倒也不確定是否為真凶，但至少是個往事的知情人。嗯，應該是比我這個受害者家屬知道的多。所以，我才找你要檔案。”他拎起桌麵的礦泉水遞給張衛國，笑道，“老張，你給是不給？”老張猶豫半晌，終於答應道：“走吧，去檔案室。”二十年前的舊事，記錄的紙張已有輕微的泛黃。因為屬於重大案件，加上張衛國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所以相關物證與資料保管的似乎都比其它案件好。魏然戴上手套，一邊查詢，一邊問張局道：“確定當年的受害者都沒有聯係？”張局挑眉答道：“這是調查的基礎，又不是什麼技術活，我們最先確定的，就是幾位受害人之間的確是沒有聯係的。否則，也不會一直說是無差彆變態連環殺人案。”魏然拿出受案人檔案：“包括我父親在內，當年一共死了六個人。第一個被發現的，就是你剛剛回憶的那位女生，名叫白筱薇，年齡二十五歲，待業在家。”張局聽了這話，忙忙補充道：“倒也不是待業在家，隻是當時做她那行的太少。在我們眼中，那就待業。你知道貓撲嗎？一個類似於天涯的社交論壇，她當時活躍於貓撲上更貼，叫什麼自由評論人。說說時事熱點，打打廣告。當然，那時候的網絡也不發達，肯定不像現在的網紅賺得那麼多。我記得蠻清楚的，她家人說她是什麼新媒體人，解釋了半天我們也覺得那不是啥正經職業，所以就寫了待業。”魏然下意識問道：“您剛剛說什麼？”張局被嚇了一條，感覺險些犯了心肌梗塞。他捧著心口窩，抱怨道：“我說我們寫了待業……”“不是這一句，是上一句！”魏然遲疑道，“您說，她肯定不像現在的網紅賺得那麼多？”張局點了點頭：“是，沒錯。”魏然繼續往後翻查，第二個死者江城，男，職業報社寫手。第三個死者，秦靜，學生。第四個死者，宋曉曉，女，幼兒園教師。第五個死者，蔣田，男，退休老人。“網紅連續被殺案，推理家連續被殺案，高校學生連環殺人案，幼兒園園長分屍案，敬老院老人相繼被安樂死。新媒體人，報社寫手，學生，幼兒園教師，退休老人……”魏然攥著資料咬牙道，“他這是比對著當年的案件一比一的送了一套華麗版給我啊！很好，非常好，是個合格的好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