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檸趴在桌麵上,一天審問下來,腦子已被漿糊堵死。她在這幾個人的身上找到了人類語言的無限性,比如她隻是簡簡單單的問一下年紀,劉玉霞便能將這問題擴展到她上了歲數不能久坐,現在急需回家躺一躺。夏青檸咬得牙根吱吱作響,她才想回家躺一躺!現在坐在她麵前的是張淑芬的幼子,劉成海。她爬起來,猛灌自己一大口咖啡。然後半睜著眼皮問道:“姓名?”“劉、劉成、成海。”“你是緊張還是本來就口吃?”“緊、緊張……”劉成海垂著腦袋揪著手指,“還、還有先天性的口、口吃。”夏青檸煩得厲害,但還是壓著火氣繼續問道:“年齡?”“三、三十二、二歲。”“你媽為什麼生你?”夏青檸歪著腦袋道,“今年三十二歲,那你就是87年生人。80後的計劃生育,應該挺嚴格吧。有的家庭重男輕女,非想要一個男孩,為此就一直生,可你二哥劉成新就是男孩,而且看著也挺優秀的。三個孩子,有兒有女,綽綽有餘,為什麼又多出一個你?”劉成海道:“警、警官,你這、這話,也太、太不尊重人。”“我哪有不尊重你?”夏青檸皮笑肉不笑,“我不過隻是想要問問,老太太當初特意生下你是為了什麼?覺得前麵三個孩子都沒什麼出息,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還是劉成新不能給劉家傳宗接代,為此需要一個新的兒子?”“都、都不是!”劉成海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意、意外而已……”這事兒,還真挖不出什麼秘密。就是當年老夫妻避孕措施沒做好,這第四個孩子就來了。張淑芬是很虔誠的基督教徒,她認為這是上帝送給她的禮物。夏青檸用筆尖敲了敲桌麵,自言自語道:“張淑芬是基督徒這事兒我是知道的,蘇瑾說屍檢時她身上肉都沒剩下幾兩,倒是脖子上還戴著十字架。”這也是他們首先排除了自殺的依據——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可以自殺的。因為自殺也是殺人,這是上帝不可原諒的罪。夏青檸挑眉道:“你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因為學過幾天修車,所以偶爾去給人家打打零工。你習慣性賭……不,你們稱之為耍錢。骰子、麻將、撲克,都是些小賭怡情的東西。錢沒了,就再去打零工。因為沒錢、生活不穩定,再加上這些怡情的小嗜好,你至今沒有結婚。你沒有基礎社保,也沒給自己買過任何保險。但你卻和你姐姐劉玉霞一起,給你母親買了保險。”劉成海嘿嘿笑道:“我孝、孝順。”“把老人扔在敬老院,五年不聞不問,你可真是孝順!”夏青檸拍響桌麵,氣得肝疼,“彆說這種鬼都不信的理由搪塞我,真當我在這陪你玩貓捉老鼠呢?”劉成海緊張道:“給老人買、買保險,還需要特、特殊的理由嗎?”“需要。”“這事兒,是我大姐提、提議的!”張淑芬的老伴去得早,留下老太太自己孤苦無依。自己住,說出去實在難聽。接到兒女家裡,卻沒有一個兒女願意為其養老。劉玉霞提議,不如趁著老太太身體還算健康,給買個保險。以後當真生病了,也有保險公司擔著,省了不少麻煩。四個兒女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保險的錢讓劉玉霞和劉成海平分,敬老院的費用,則由次子劉成新和三女劉玉敏承擔。後來,老太太突發性腦溢血,這重病險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劉成海說道:“老太太生病,我們四個一人給拿了一千塊,加上保險的錢,正好夠、夠用。劉玉霞到、到底是老大,想得就、就是全麵,也是省、省了不少的錢。”夏青檸頭疼道:“腦溢血,自掏腰包四千就夠用了?”她記得爺爺曾因突發性腦梗住院,一劑溶栓針就值5000左右。雖然保險能報銷一部分,但總體費用算下來,絕對不是自掏腰包4000就可以解決的。而且,張淑芬當初入院還是因為腦溢血,所需治療費用一定更多。劉成海小聲嘟囔著:“我們隻有那些錢,治不好,就隻能先把人接出院。”因為治療不完善,所以才留下後遺症。手抖腿抖,半身不遂。生活幾乎無法自理,子女不願照顧。最後,張淑芬老人便被送去了敬老院。在敬老院的日子更不好過,老人漸漸意識模糊,罹患阿茲海默。原本隻是招人嫌棄,如今開始被人虐待。沒剩幾兩肉的身子上瘀青遍布,蘇瑾說,老人身上還兩處骨折傷,接骨的時候也沒怎麼接好……這樣的身子,這樣的日子,活著即煉獄。夏青檸長歎一口氣:“老太太意外死亡,你與劉玉霞共獲賠80萬,開心嗎?”“開、開……怎麼可能開心?那可、可是我親娘!”話雖是這樣說的,可他臉上那表情,實在不像傷心的模樣。不能再待在審訊室了,夏青檸怕自己被活活氣死。她拎著杯子和資料夾準備出去透透風,劉成海在身後急急喊道:“警、警官,我什麼時候能回家!”夏青檸冷哼道:“嗬,等天時地利人和,自然有人送你回去。”回了辦公室,夏青檸便見魏然、蘇瑾和周和慕圍著桌子坐了一圈,正在啃KFC的吮指原味雞。隔著老遠,她就聞到了那股子油炸食品膩人又饞人的味兒。想她在審訊室內同八名那樣難纏的妖魔鬼怪鬥智鬥勇,她可愛的同事們竟然在辦公室裡圍著圈吃雞!還有可樂!還有天理嗎?還有人性嗎?“老大,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話音未落,夏青檸便覺鼻子一酸,哽咽著便要哭出聲來。“憋回去。”魏然這話說得雖然狠,但語調確實難得溫柔,“特意給你叫了麻辣的,還有加冰的可樂。”夏青檸瞬間又感動到了:“老大,果然你對我最好了!”“審出什麼了?”夏青檸歪了歪腦袋:“你們在外麵,沒看監控?”魏然淡淡道:“本來一直在看,但實在無聊,我們就放棄了。”夏青檸:“……”蘇瑾連忙拎著雞腿安慰道:“我們這是因為相信你。”夏青檸端起可樂,攪了攪裡麵的冰:“我實在找不到這些人的殺人動機,唯一能聯係到的,也就隻有劉玉霞和劉成海為張淑芬買的那份人身意外險了。可他們本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如果是與敬老院護工合作的話,我又覺得安樂死這辦法,不像是他們的智商和見識可以想出來的。”一個家庭主婦,一個無業遊民,平均文化水平是初中畢業。即便知道什麼是安樂死,應該也沒有渠道可以獲得凝血劑。如果他們想要殺人騙保,首先想到的辦法,應該偽造意外。“張淑芬罹患老年癡呆,想把這樣的老人殺死並偽裝成意外不說有多容易,至少比將其安樂死要簡單許多。”夏青檸喝了一口可樂,將冰塊咬得“哢嚓”作響,“剛剛那八個人,總體來說就是心很壞,但腦子不怎麼夠用。劉玉霞與劉成海在暗暗竊喜自己白白得了保險賠償金,劉玉敏與劉成新則很高興此後再不必支出養老院的費用。崔紅很擔心會被問責虐待罪,所以一直在給自己脫罪,她說她並不知道護工們做過什麼。至於那三位護工,也一直強調老人四位子女的不孝,想要以此證明,自己那樣做,隻是人之常情。四個兒女,因為各自的理由因為老人的離世而高興,但不構成殺人動機。四個護工因為老人的離世而擔驚受怕,更無法構成殺人動機。”蘇瑾眨了眨眼,轉而看向魏然:“您剛剛的推測,看來已經被全盤否決了?”“我同意夏青檸的看法。”魏然輕聲道,“我隻是考慮了騙保的可能性,卻沒有仔細考慮張淑芬的家人是否可以完成這樣縝密的設計。所以說,現在事情又回到了原點——凶手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麼?”夏青檸把雞骨頭扔進垃圾桶,鼓著腮幫子道:“我剛剛在審訊室時,就一直在想,我們的注意力是不是有些過於關注死者本身。死者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身上稱得上是特殊的隻有三點。一,阿茲海默症,意識糊塗,生活不能自理。二,信奉基督教,是虔誠的基督徒。三,子女不孝。這三點,應該都無法構成其被殺害的理由。我們是否應該將注意力轉移到安樂死這件事上,從凝血劑的采購渠道開始查起?或者也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敬老院上,畢竟能在敬老院內神不知鬼不覺殺死老人的,應該對百家樂敬老院有一定的了解。”“有道理。”魏然輕聲笑道,“蘇瑾,去查凶手可能的購買或製作凝血劑的渠道。周和慕,查敬老院。無論是怎樣的細枝末節,都不要放過。夏青檸……辛苦了,歇著吧。”夏青檸顫顫走到蘇瑾身邊,小聲問道:“老大這讓我歇著,是啥意思?”“不用擔心,應該是真的覺得你辛苦了。”蘇瑾掩嘴笑道,“你想想他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滿臉都是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