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查得不太順利,院子外卻是熱鬨非常。張淑芬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加上一群平日裡怕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一個個的哭天搶地。長女劉玉霞衝在最前頭,哭得也是最歇斯底裡:“我媽死了!我媽被這家黑心養老院給活活打死了!憑什麼不讓我進去,我要找他們為我家老人討回公道!”這話說完,群情激奮。一眾親朋好友挽起袖子便要開乾,準備強行突破警戒線。夏青檸趴著窗子往外看去,冷嘲熱諷道:“吵吵這麼半天了,怎麼還不動手呢?等他們攻擊警察,那可就是襲警。一個個的都抓起來,咱們就能清靜的查案了。”魏然看了一眼蘇瑾:“你怎麼認識那個劉玉霞的?”“小時候隔壁鄰居家的……阿姨。”蘇瑾摸著臉頰歎氣道,“也不算特彆熟悉。”魏然皺眉看向周和慕:“受害人有保險嗎?”周和慕拿出電腦,搜索後彙報道:“人身意外險、重病險,還有一份養老保險。”“受益人是誰?”“長女劉玉霞,幼子劉成海。”周和慕眨了眨眼,“老大,你問這個,是懷疑他們騙保殺人?”魏然回身看了一眼崔紅,似笑非笑道:“我隻是在縮小嫌疑人的範圍而已,騙保也好、怕老人說出什麼對養老院不利的消息也罷,這些可能性都得考慮到。讓你查的監控怎麼樣了?”周和慕的工作似乎不怎麼順利,被問起監控,臉色更是一如既往的難看:“屋內沒有安置監控……”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崔紅打斷了。她忙忙解釋道,“就算是患有阿茲海默症的老人,也應該有自己的隱私,我們當然不會在房間內安置攝像頭。”夏青檸冷笑道:“說得有道理,畢竟虐待老人這事兒也是你們的隱私,可不能輕易被彆人發現了。”崔紅解釋道:“我們可沒有虐待老人,我們隻是用了些特殊的照顧手段而已。各位警官也彆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了你們,隻怕做得還沒有我們好。她的親生兒女都不願讓她在家裡添麻煩,我們拿著那麼少的報酬,還一直伺候著她真的已經仁至義儘了。實不相瞞,張淑芬被送進來之後,她家兒女可從來沒有來看過。每月到了交錢的日子,也都是一拖再拖。我承認我們的照顧的確沒有那樣細致,但也比她那幾個人死了就知道來訛錢的兒女好得多。”這話說得太有道理,猛地一聽,簡直讓人無法反駁。夏青檸“撲哧”笑出聲來,她看向周和慕:“你剛剛怎麼評價的他們來著?”“狗咬狗,一嘴毛。”“這邊是和你講道理的家犬,外麵的,是一群咬到骨頭又想吃肉的野狗。”夏青檸懶懶笑道,“當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崔紅急道:“就算是警察,是不是也不該說這種羞辱人的言論!”夏青檸微微一笑:“刑法第二百六十條之一,對未成年人、老年人、患病的人、殘疾人等負有監護、看護職責的人虐待被監護、看護的人,情節惡劣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雖然張淑芬老人的直接死因是被注射了過量凝血劑,但從屍檢報告的傷口看,你們幾個都有虐待罪的嫌疑。所以,我現在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你們犯了殺人罪,但還是可以將你們四位都抓回去。”魏然淡淡道:“不計虐待罪,也能把人帶回去。張淑芬老人死在這家百家樂敬老院,這幾位都是嫌疑人,帶回去問個話,也沒有哪裡不符合程序。而且,死者身份沒有特殊之處,這些護工也沒有會特彆選擇虐待她的理由。也就是說,在這所敬老院,每一個患有阿茲海默症且住不起高等套間的老人,都麵臨著被虐待的窘境。深入調查過後,我們應該會發現,犯下虐待罪的,不是隻有他們四人而已。”崔紅臉色微白,掙紮道:“你可以懷疑我們虐待老人,但你不能懷疑我們殺人。你也說了,張淑芬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她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年癡呆患者,我們照顧她不費任何力氣。可如果殺了她,除減少她家人支付的療養費外,就隻能招來你們警方對敬老院的懷疑。警官,請問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的確沒什麼殺人的理由。即便魏然有想過,是張淑芬無意發現了敬老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或是想要告發他們有虐待老人的行為,所以才引來殺身之禍。但張淑芬罹患阿茲海默多年,意識常年都是不清醒的。即便她當真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應該也不至要殺她滅口。因為沒有人會相信老年癡呆患者所說的。說一句比較殘忍的話,在這個“不相信”的群體中,他這個做警察的似乎也是其中之一。但魏然還是讓人把他們四個都帶了回去,就算不是殺人凶手,但虐待老人這事兒已經板上釘釘。平時這種醜聞即便是爆出來,也很難真的徹查、管製。現在借著這命案,把這黑心敬老院一鍋端了,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情。排除掉敬老院,那從殺人理由來分析,凶手應該隻剩死者的四個兒女。尤其是長女劉玉霞,與次子劉成海。這二位是保險直接的受益人,老人活著,他們每月都要拿出一筆雖然不多、但也是實打實人民幣的贍養費。可如果老人意外死亡,他們除能拿到一筆不少的保險賠償外,沒準還能威脅敬老院,拿到一筆封口費。但看這家人的樣子,又實在不像有能搞到凝血劑的本事?而且,他們會傻到以為“安樂死”這種死法,法醫解剖時查不出來嗎?如果當真是想要賠償,倒不如直接將老人活活打死,屆時誣陷給敬老院,那養老院才是真的百口莫辯。若是這樣分析,養老院與兒女可就都沒什麼嫌疑了。那還有誰會有理由殺害這樣一個行將就木、智力尚不如孩童的老人呢?神秘人“M”?通過殺一個老人來讓世人知道這家敬老院的黑心勾當,以實現大範圍的正義?呸,這算哪門子的正義!魏然有些焦躁,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看了一眼崔紅,這位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那種,否則也走不到這種黑心敬老院經理的位置。他轉又看向曹曉雲,這貨明顯是四人當中最沉不住氣的。其它兩位護工始終一言不吭,明顯是被交代過“沉默是金”。可曹曉雲沒等一會兒就主動跳進了坑裡,所以,這肯定是養老院黑心鏈條的突破口。魏然走到曹曉雲麵前,還沒開口,對方已經開始手抖腿抖。“張淑芬老人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麼?”曹曉雲磕磕絆絆道:“就、就是看看電視,去外麵散散步。”“這兒哪來的電視?”魏然掐腰挑眉道,“你當我瞎?”這氣場,嚇得夏青檸都得捋著牆根站直,更何況膽子本來就不大的曹曉雲。她顫顫看向崔紅,但也讀不懂經理眼睛裡寫得是什麼。倉促慌亂,隻能胡亂回答:“我也不知道她喜歡做什麼,她每天都糊裡糊塗的,哪裡有什麼喜不喜歡的。大多數時間,她都隻是待在房間裡。”魏然皺眉道:“吃飯呢?”“送到房間。”“上廁所呢?”“每天帶她去一次。”魏然冷笑道:“廁所隻去一次?那飯每天吃幾次?”“三、三次……”“三次?”魏然用下巴朝向指了一下夏青檸,“看到那貨了嗎?因為懶,假期一天最多兩頓飯,照樣胖成這樣。張淑芬老人一日三餐,能瘦成皮包骨?”夏青檸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她哪有那麼胖?165CM,94斤。曹曉雲被迫說了實話:“一般是中午讓她吃一頓,如果弄撒了,就、就沒有了。她老糊塗了,上廁所什麼的自己也不知道。吃得多拉的多,亂碼七糟的弄得到處都是,我們也不好收拾。”“我這人是信奉科學的。”魏然歎氣道,“但是現在,我挺希望你們遭報應的。”他又看向周和慕:“監控什麼都查不出來?那會麵記錄呢?能知道昨天誰接觸過老人也可以,護工、家人,或是其他什麼來養老院搞傳銷的。”“老太太住進來之後,兒女一共隻來看過兩三次,還都是在她罹患阿茲海默前。得了老年癡呆後,便一次都沒有來過。護工隻有他們三個,其他接觸過的,也隻有這位崔紅經理而已。來搞傳銷的也都忽悠那些有神誌、有錢的老人,死者什麼都沒有,傳銷的都不來找。”周和慕歎了一口極長的濁氣,“這個敬老院分東西兩部分,監控呢,隻有東部的高檔隔間以及正門那有,西部就是這種連窗子都算奢侈品的房間,整棟樓都找不到一個監控。既省錢,又不至於暴露他們的虐待手段。”如曹曉雲所言,他們並沒有單獨特意的去虐待哪個看著不順眼的老人。他們隻是習慣性的在粗暴對待他們,不聽話的,就打。到處亂跑的,就綁起來。生活不能自理的,就少讓吃飯。癱瘓在床的,那就隻鋪一層尿墊……這不是虐待,隻是照顧特殊人群的特殊手段。這不是惡毒,隻是人性之中的耐性與善良被歲月磨平了而已。魏然咬了咬牙:“這四個,和外麵哭嚎的那四個,全帶回局裡!”就算沒什麼殺人的嫌疑,也得找借口判他們個三四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