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帶著夏青檸驅車趕到“百家樂”時,發現大門前哭嚎一片。警方的警戒線還沒來得及拉,倒是“黑心養老院將老人虐打致死”的橫幅拉紅了半邊天。也不知這些人在哪趕工做出來的橫幅,底子紅紅火火,那個字也是又大又圓。用兩根甘蔗撐起來,當真是一幕“飛揚招展”。受害者家屬各個頭頂重孝,烏泱泱趕來三四十號人。幾個前來戒嚴的警員被擠到一邊去,衣服皺了不說,鼻子也被氣得七扭八歪。還有十裡八村趕來湊熱鬨的,裡頭是院子的老人,外頭是熱心市民。位置好的地方還有一群開直播的網紅,撐著自拍杆扯著嗓子喊道:“這裡是泉海市最大最好的養老機構,今天卻爆出將老人虐打致死的新聞!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誰還沒有老了的那一天!我祝願這些虐待老人的王八蛋護工,不育不孕,子孫滿堂。長命百歲,癱瘓在床!”於是,唱衰的,唱哀的,還有唱命運不公的……八方聲音彙聚,魏然感覺自己腦袋整整大了兩圈。他打電話給蘇瑾:“你們這邊怎麼回事?消息走漏的這麼快?”“冤枉啊,老大。”蘇瑾懶懶笑道,“我這邊安樂死的報告剛出來,老人的子女就已經將敬老院給圍住了。那麼大一家子人,撐著喇叭扯著嗓子換著班的喊。各方勢力嗅著味道都趕過來了,這信息時代,什麼都慢,隻有八卦傳得最快。”電話還沒放下來,有一個女記者舉著設備跑了過來:“請問,你們認識死者張淑芬老人嗎?”夏青檸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就是路過的。”記者追問道:“請問你們怎麼看待敬老院虐待老人這一問題?”夏青檸搓著手指道:“警方調查結果還沒出來,我想等知道真相後再發表自己的看法。”“請問,你家有老人嗎?”記者險些把話筒懟到夏青檸臉上。夏青檸壓著脾氣一字一頓道:“當然有!”“請問你有把他們送進敬老院嗎?”“他們還年輕著呢!身形矯健,比我都健康!不把送孤兒院就不錯了,送什麼敬老院?”這記者說話怎麼就這麼欠揍。記者依舊不準備放過她:“你怎麼看待現在子女不贍養老人,把老人送來養老院的問題?”夏青檸扶額道:“大家都有各自的難處……”“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夏青檸側身看了一眼魏然,顫顫道:“不,他是我領導。”“你們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嗎?”魏然瞪了一眼記者,冷颼颼道:“我們有,但是和你有什麼關係呢?”言罷,拎著夏青檸衛衣的帽子便把人給拎走了。電話另一頭的蘇瑾哂笑道:“哎呦喂,終於承認你對我們夏夏心懷不軌了。”“少廢話,養老院有沒有後門,前門根本進不去。”蘇瑾笑道:“後門也被堵了,爬牆吧。正門左手方向左拐直走十米左右,有一顆歪脖子樹,能爬進來。剛剛我無聊,隨便逛了逛發現的。如果是外來犯,可能就是爬那棵樹進來的。”魏然:“……辛苦你了。”“不辛苦不辛苦,都習慣了,誰讓誰都不願意來咱們特案組呢。”蘇瑾笑過之後,轉又問道,“你為什麼讓我和莫亞斯約會的時候配槍?實不相瞞,他還從來沒找我約會過呢,我也不好意思主動約。像我這種級彆的美女,也得要些麵子對不對?”“嘟嘟嘟……”魏然已經掛斷了電話。蘇瑾扭頭向周和慕抱怨道:“這活閻羅可從來都不會掛夏青檸的電話!”周和慕嘿嘿笑道:“待遇好嗎?都是老夏用平時挨得揍換來的。”此時,二人正守在死者張淑芬老人在敬老院的房間。張淑芬,女,六十九歲,入住百家樂已有五年的時間。百家樂每年都會安排給老人做一次身體檢查,從體檢報告上看,張淑芬曾因高血壓導致輕微腦溢血,治愈後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受用。手抖、流口水、行動不便都是平常事。後來,還被查出阿茲海默症,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這種病,最是折磨人,雖是活著,卻不知自己還活著。大概每一個年輕人在年輕健康時都想過,如果自己被查出這病,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可當真患上這病,怕是連主動求死的能力都沒有。而且,生命越是脆弱,便越是值珍惜。無論怎樣,都想要、也該要努力活下去。負責照顧張淑芬的護工們捋著牆根排排站,一共有三個,二女一男。敬老院的責任人崔紅給蘇瑾介紹道:“我們這兒,老人多,每一個護工都要同時負責十多個老人的。那些生活可以自理的老人,隻要有人按時去打掃房間就可以了。像張淑芬老人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則需要一個打掃衛生的,一個按時送飯的,還有一個帶著出去呼吸新鮮空氣的。我說過,每一個護工至少得負責十多個老人,她們幾個也是。大家都沒時間二十四小時照顧同一個老人,這期間有什麼溜進來殺了她,我們也真的不清楚。”言談間,爬樹翻牆曆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趕來的魏然與夏青檸進了屋子。夏青檸快速在人群中找到崔紅,並一眼就認定她是個管事的。她半抱怨半試探的問道:“都說百家樂敬老院是泉海市最大最好的養老機構,可我一路看過來,倒沒看出來好在哪裡。”來的路上,她特彆留意了這裡的陳設。設施老舊,大部分房間都不是陽光朝向。老人們的床也都是最簡單的那種鐵床,院子倒是很大,有少量運動設施,但花花草草的基本沒有。如今天氣回暖,可基礎綠化完全沒有跟上。這條件,怕是連普通高校都不如。她四下看一圈,嘖舌吐槽道:“陽光房裡有空調有獨衛,還算是好的。這裡真的就是乾巴巴一個房,沒空調沒獨衛,這個窗子看起來是最奢侈的擺設了。”崔紅笑了笑:“這位……警官小姐,您誤會了。我們的宣傳標語一直都是泉海市最大,可從沒說過我們是泉海市最好。大,隻是占地麵積大,工作人員多,老人接收比較多而已。至於這個好,我們可擔當不起。”夏青檸微微一笑:“您這樣,算不算宣傳欺詐?”“怎麼會呢?”崔紅皮笑肉不笑的懟了回來,“您可以看看我們的收費標準,有些套餐,稱得上是泉海市最低的。比如張淑紅老人生前辦理的套餐,我發誓,在整個泉海市,你們都找不到第二家願意以如此便宜的價格照料阿茲海默症老人的敬老院了。”這話當真是說得滴水不漏。魏然四下查探過之後,直截了當的問蘇瑾道:“報案人說得那些外傷是怎麼回事?”“老人身上有大量淤青,看起來,的確是毆打所致。”“不是的!”一個女護工大聲道,“那是她自己走不穩,跌倒摔得!”蘇瑾走上前去,盯著護工胸前的工牌,笑眯眯道:“曹曉雲,你能不能告訴我,人該怎樣摔倒,身上才會有鞋底痕跡的淤青?”“可、可能是被鞋子絆倒,摔在了鞋子上!”“騙你的,哪有什麼鞋底的淤青,看來你果然是用鞋底毆打過老人啊。”蘇瑾站起來,她本就不矮,加上高跟鞋,整整搞出曹曉雲一個頭。這樣居高臨下的逼問,當真是有些唬人的氣勢。她繼續笑道,“還得麻煩你解釋了老人身上繩索的勒痕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是摔倒在繩子了吧?”魏然皺眉道:“勒痕?”蘇瑾點頭道:“沒錯,手腳、肘關節均有勒痕。如果我推斷的沒錯,老人曾經被綁住手腳扔在床上,或者是被綁在椅子上。因為什麼?因為她亂跑嗎?”夏青檸看了一樣放在窗前的那隻有些老舊的靠椅,撫摸著上麵摩擦過的痕跡道:“你說的沒錯,張淑芬老人曾被綁在椅子上無疑。”崔紅見狀,忙忙解釋道:“她得了老年癡呆,沒事總到處亂跑。我們沒有那麼多的人手來看著她,隻好想些特殊手段。”夏青檸冷笑道:“哦,是嘛,那還真是辛苦你們了。”魏然淡淡道:“這樣說的話,事情倒是都解釋得通了。我一開始還很好奇,養老院為什麼敢光明正大的虐待老人,就不怕老人自己告狀?就不怕兒女會發現?畢竟這百家樂是泉海市最大最好的養老院,願意將老人送來這兒的子女,多少該是有些財力和孝心的。結果你們隻是最大,並不是最好。你們唯一的優勢,便是低價接受阿茲海默症患者。照顧這樣的老人聽起來很費時費力,可隻要不走心,其實是最方便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隨你們打罵欺辱也不會告狀,不知反抗。這個床,是知道警方要介入調查後重新鋪過的吧。這套床褥是那些高間的配備,張淑芬老人平時睡的,怕是隻有一張墊了尿不濕的硬板床而已。”他盯著崔紅,幽幽道:“張淑芬的子女將她丟在這裡,從此不管不問。你們欺她神誌不清,非打即罵。人突然死了,老人的子女終於來了。他們發現傷口時,你們應該提出過和解吧,家屬為什麼沒有答應?價格沒談攏?”“他們張嘴便要一百萬,真以為我們是慈善機構?”終於露出本來麵目的崔紅,麵部猙獰成表情包,“渣滓,寄生蟲,吸血鬼!一分錢也彆想得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和慕冷哼道:“嗬,狗咬狗,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