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海市精神療養院,魏然的母親住在這裡的1408號房間。魏然對母親的情感有些特殊,談不好是喜歡還是厭惡。他像被輸入特定孝順值的機器人般,每周都會空出一日的閒餘時間,來到這裡。可走至1408,又會踟躕不前。他害怕她又會瞪圓了眼,然後淒厲地笑道“魚線,好多魚線”。那些魚線,穿過他父親魏思平的身體,把人像補丁般一塊接著一塊的補齊。然後魏思平就站在窗前,僵硬的手指縫裡夾著點燃後又熄滅的煙……當時,母親將他攔在門外,但他還是因為好奇往裡看了一眼。後來,那一幕便是他唯一的夢。魏然很少做夢,但每一個夢,都有父親支離破碎的身影。他漸漸從恐慌變得興奮,夢中,他親手將許多人都變得似父親一般,被鮮血染紅了眼。老張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這才給他安排了心理醫生,把徘徊於犯罪邊緣的變態拉回正軌,成為有理想有抱負的正義青年。後來,他的主治醫師退休了,便把自己的學生莫亞斯介紹給他。莫亞斯雖然年輕,但還算靠譜。至少聽他叨叨完之後,魏然就再沒做那種反人類的夢。他站在1408的房門前,幾次想要開門的手都因為那莫名其妙的顫抖被迫收了回來。經過的護士看到他後,笑著道:“進去吧,這個時間她應該正在窗前曬太陽。”言罷,便替他推開了病房的門。這隻推門的手很白,看得魏然頭暈目眩。殺害父親的凶手若是看了這樣的手會有怎樣的感覺?剁下來,帶回去,刷上樹脂,然後再用釣魚線將它永久固定在這門把手上……魏然捂著嘴,那種呼之欲出的惡心感像是在提醒他,嘿,你也該住到這裡來。他發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所以護士才會特意問他:“你沒事吧,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沒關係,胃病犯了。”他撐著身子,走進母親的病房。李淑華年輕那會兒,絕對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在沒有P圖技術,沒有高奢化妝品的年代,她也稱得上是美得不可方物。魏然這張人見人愛的臉,有她老人家很大一部分的功勞。李淑華很喜歡她那頭又長又直的黑發,聽說還有人在街頭攔住她,問她願不願意去拍洗發水廣告。但在她發現魏思平屍體的那日,頭發便似武俠中為情所傷的女主角般,白了個徹底。好在她已經神誌不清,否則也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著窗台上那盆綢布紮的玫瑰花。因為她情緒不穩定時喜歡砸東西,放真花和瓷瓶怕傷了她,護士便想了這主意。魏然走過去,緩緩蹲在她身前。他輕聲笑道:“護士說你最近狀態很好,也許,不久以後,我們就能一起回家了。”她靜靜地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哼著什麼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這歌,聽得魏然毛骨悚然。他硬著頭皮道:“這是護士新教你唱的嗎?”李淑華緩緩俯下腰身,灰白無神的眼睛像被刷了舊漆。等了許久,她才緩緩張口:“每天都有人在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每天都有人在唱?這裡是精神病患者的療養院,也許有哪個患者在她門前唱兒歌倒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但她的眼神,委實壓得魏然透不過氣。他抓著椅子扶手站起來,交代一聲“好好休息”便離開了病房。夏青檸站在門前,嘴裡還叼著奶茶的吸管。見他出來,她忙忙把樓下超市買的一兜子巧克力和糖遞過去,並狗腿道:“老大,你看我貼不貼心!”魏然沉沉歎了口氣,不得不說,他那顆壓得要死的心,在看到夏青檸的瞬間,突然又活了過來。這大概就是傻子在活躍氣氛方麵的特殊天賦吧!“你怎麼找來這裡的?”夏青檸嘿嘿一笑:“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個警察,這點找人的能力還是有的。”魏然冷笑道:“回去讓周和慕交份五千字檢討,私自定位組長手機,還透露給他人。”這種事兒,果然逃不過魏然的眼睛。“我怎麼能算他人呢,我是你最貼心的小狗腿啊。”夏青檸伸手去扯了扯魏然的衣角,笑得諂媚道,“那個,這個檢討隻要周和慕交也是對的,畢竟是他定位的您的手機,我隻是不小心聽到您的位置而已。”魏然斜眼看著她,冷颼颼道:“來找我做什麼?”“擔心你啊……”這句是實話,畢竟魏然剛剛的狀態,看起來真的隨時要出意外。魏然沒說話,撕開夏青檸買來的麥麗素,扔進嘴裡。夏青檸小心翼翼問道:“老大,您來這兒,是看望病人嗎?”“我母親。”他回身看了一眼病房,“在這兒住了二十年了。”夏青檸不敢多問,選擇先彙報審問情況:“老大,我剛剛問到了不少你可能會感興趣的事兒,這才特意巴巴的趕來告訴你。我問張曉菁是否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件案子,張曉菁說她並不知情。幼兒園案的那幾具屍體,都是一個神秘人教她的。包括以屍塊的形式進行搬運,並重新縫合做障眼法。以及所有引誘警方調查、並延緩警方找到凶手的計劃,也都是來自於那個神秘人。這與馬瑞案極其相似,而且,那個神秘人的頭像與馬瑞邀請函上的火漆印記一樣,都是一個大寫的‘M’。”魏然輕聲默念重複:“M……”夏青檸繼續道:“我來找你前,特意讓周和慕去調查張曉菁的電腦。剛剛他發來消息告訴我,雖然張曉菁將神秘人刪除,但還是可以進行修複。但能找到的信息,也隻有那個‘M’圖案的頭像而已。周和慕說,這也許是對方故意想讓我們看到的。”魏然點了點頭:“還有呢?”“還有就是我個人的想法。”得到魏然眼神示意後,夏青檸分析道,“如果真有一個幕後推手,那他有90%的可能性就是二十年前案件的真凶。接連幾次的‘你知道黑暗嗎’,是他挑釁的預告。而他真正下達的戰書,正是這次幼兒園案。嗯,也可以具體到是安廣民的屍身。“如果是戰書,那一定會留下他想表達的線索,比如,當年的殺人理由。我查過檔案,其上記載,當年的凶手名叫莫朝生,是一個患有嚴重精神障礙的病人。他沒有殺人的理由,隻是無差彆作案。“我們目前偵破的四樁案件,有三起凶手都將自己視為正義的使者。而作為例外的馬瑞,我們則得到了那個暴露了他痕跡的邀請函。不難想象,幕後推手是一個自詡正義的人。他在幫助一些同樣‘正義’的人清掃垃圾。而像馬瑞這種精神病,雖然很對他的胃口,但是個壞人。所以,雖然他幫助了馬瑞,但還是要配合警方將這人抓起來。“因此,我推斷,他是想告訴我們他殺人是有正當理由的,並不是無差彆。至於莫朝生,隻是一頭可憐的替罪羊。“王大國性侵幼童,凶手割掉了他的性器塞進嘴巴。滕江有違醫德,凶手將其做成乾屍,並將醫用白服縫進他胸腔。此人設計的殺人手段,看似變態,實則均有理可尋。所以,當年的案子,並不是無差彆變態殺人案。”夏青檸看著魏然,認真道:“我去找蘇瑾,讓她找出二十年前的實踐報告。您的父親魏思平先生,除被分屍重組外……”她停住了,話卡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魏然笑了笑,接口道:“除被分屍並以魚線重組外,還被割走了舌頭。所以你說,他的死是因為吃錯了東西還是說錯了話?”夏青檸揪著衣角,糾結道:“我不知道,但梁軍也被拔了舌頭。他不是因為吃錯了東西,也不是因為說錯了話,他是因為沒有將該說的真相說出來。”魏然沉默半晌,聳肩道:“現在說什麼,都隻是沒有證據的猜測。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運氣好的話,也許會問到些什麼。當然,我這二十年,運氣從未好過。”“什麼人?”“莫朝生。”魏然抬頭道,“他就住在樓上。”夏青檸皺眉道:“疑似犯下連續殺人案的危險人物,住在這裡就行?”“畢竟是精神疾病的患者,不住這裡還能住哪裡?”魏然懶懶向前走去,“M,莫,嗬嗬,挺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