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張曉菁。”“年齡?”“四十二歲。”“你說你與王大國結婚的原因是各取所需的形婚,這句話有無說謊?”張曉菁笑了笑,將鬢角的碎發捋到耳後:“這種小事,我有說謊的必要嗎?你們知道的,王大國是真的不行。他娶我,隻是想賺一個麵子而已。”這個名叫張曉菁的女人,過於好看。成熟女性獨有的韻味,透露著可將世間一切都踩在腳底的冷漠。上次見她時,她還裝得唯唯諾諾,一副丈夫死了不知以後該如何自處的嬌弱模樣。任誰也想不到,這樣柔弱而不能自理的女人,會在黑夜中舉著手電筒一針一線縫合著丈夫的屍塊。當時她是怎樣的表情呢?像現在一樣的遊刃有餘、溫柔繾綣?負責審問的夏青檸挑著嘴角笑出聲來:“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犯人。手銬戴在你手上,就像誰家奢侈品剛出的新款。”“這些話,是夏警官對我的稱讚?”“不,是我對你的討厭。”夏青檸冷笑道,“不管你手上那玩意被你戴得像什麼,它的本質都隻是手銬而已。張女士,無論出發點是什麼,你終歸是殺了人。而且,這裡是警方的刑訊室,既然你已經來自首了,是否端正一下態度會比較好?”張曉菁放下手,直視夏青檸的雙眸:“為什麼審問我的人是你?魏然警官呢?”夏青檸挑眉道:“你想見他?”“不。”張曉菁懶懶倚在椅背上,“是他想見我。”這是事實。看到安廣民的屍體後,魏然險些把整個胃都給吐出來。他不是那種精壯的體型,穿著襯衫的模樣還有些瘦削。他倚在洗手台前,像輕飄飄的紙片。夏青檸很想抱住這樣的魏然,因為她覺得如果沒有人支撐他一下,他怕是就要在這裡倒下。可他的眼睛卻閃著光,看不出是興奮還是憤怒,像蛇又像狼。“我找了他二十年,他倒是主動把戰書送到了我麵前。”魏然的笑聲有些喑啞,“我得去見見張曉菁,她一定知道當年的真相。我見過黑暗嗎?我這雙眼睛在黑暗裡浸泡了二十年,除了黑,我甚至看不見白!”他擦乾淨嘴,準備返回泉海。夏青檸下意識攔住他:“我不知道張曉菁是否知道當年的真相,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現在的你,就算是去見了她也什麼都問不出來。”魏然冷冷地看著她,險些嚇破夏青檸那顆在他麵前隻有指甲大小的膽。當她還是攔在他麵前:“張曉菁此時將安廣民的屍體以你極其熟悉的姿態送來,明顯是挑釁的意思。可她已經被捕,這種挑釁明顯是無意義的舉動。所以,應該是有人在利用她給你下戰書,就是想讓你自亂陣腳。你現在去見她,就是主動往坑裡跳。這坑裡有什麼都是未知的,可能有寶,也可能有刺。所以,讓我去吧,畢竟這個坑不是為我挖的。我去把你想要知道的,替你問出來。”魏然靜靜地看著她,神色稍見緩和。夏青檸許下軍令狀,信誓旦旦道:“我認為,你可以相信我一次。”“那就你去吧。”魏然這突如其來的同意搞得夏青檸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原本是想和他搞一個拉扯舌戰的。就算說不過,也能把人給說煩了。如果特彆煩,可能就要和她動手。然後她就碰瓷,讓張局來評理。張局出麵,準能逼著魏然冷靜。萬萬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痛快。事出反常必有妖,夏青檸眉心微皺,神經兮兮道:“老大,如果你是想借此讓我放鬆警惕,那你還是死心吧,我絕對不是那麼容易被忽悠的人。”魏然抬手一巴掌輕飄飄拍在她腦門上:“自己心裡有點數,我為什麼要讓你對我放鬆警惕?你又打不過我。”說的有道理!夏青檸皺眉道:“那你為什麼答應的這麼痛快?”“因為你說的有道理。”魏然伸手去兜裡摸糖,可隻摸出一個空盒來。另一隻口袋裡還有半包忘記是什麼時候買的香煙,他問夏青檸,“不介意?”夏青檸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當然不介意!”魏然走到窗邊,將窗子推開後才將煙點燃。他盯著窗外那隻蹲在樹梢的麻雀,吐出的煙霧像毒蛇在嘶吐信子。他輕聲道:“人在習慣追逐獵物後,就會成為獵人。獵人追在獵物身後,手裡是拿著槍的,而不該被牽著鼻子走。你說得對,現在我的確不能去見張曉菁。我不能遂了那個人的意,就算得不到他的線索也關係,不能讓他萬事順心便是我的順利。”夏青檸:“……”等一會兒得問問莫亞斯,人在受到強刺激後,行為變得幼稚是否為正常現象。於是,返回泉海市後,夏青檸、蘇瑾和周和慕當即回了警局,魏然偷閒離開,說有個地方要去一下。夏青檸猜測他可能去找了莫亞斯,畢竟剛剛經曆了那樣的情緒波動——回程的車都是她在開,因為魏然的手一直在抖,雖然他以為沒人看得到。張曉菁的笑聲將夏青檸從回憶中拉回:“我以為他會很想來見我的。”夏青檸看著她,搭在桌麵上的右手在緩慢而有規律的轉著筆。“收到了我送的禮物,卻選擇讓你來審問我,看來他很信任你。”張曉菁身子前傾,幽幽笑道,“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警局,應該是允許辦公室戀愛的吧。”“有時間關心我的戀情,不如好好回味一下你把一堆屍塊重新縫合成你丈夫王大國的模樣時,開心嗎?”夏青檸低頭在紙上勾勾畫畫,懶懶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王大國戀童的?”張曉菁回答道:“我無意去幼兒園時發現,教學樓的布置太過奇怪。而且王大國和小朋友說話時,眼神很奇怪。那不是大人對孩子的慈愛,而是男人看女人的欲望與貪婪。我看過之後,難免在意。後來請人幫忙調查,才知道他做了什麼缺德事。你知道嗎?如果我再不出手,他們那些猥瑣的手可不是隻會伸向龍陽村……我在王大國的辦公室看到了一本相冊,上麵都是孩子的照片和資料。你應該知道,他收了許多家境不好,免費入學的孩子。世界上最偉大的幼兒慈善家,哪個家長會想到自己是把孩子送進了狼窩。”“請人幫忙調查?”夏青檸挑起眉梢,“什麼人?”“私家偵探。”“哪位偵探有這本事?”夏青檸嗤笑道,“你怎麼不說你找的是柯南呢?我換個問法,替你調查這件事的人,與為你設計殺人方法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張曉菁掩嘴笑道:“殺人這種事,也沒什麼難的,為什麼要有人教我?”“你為什麼要把人分屍?”“王大國嗎?”張曉菁聳肩道,“便於搬運。”夏青檸冷笑道:“那滕江呢?人已經被燒死了,卻還是給分了屍,不覺得多此一舉嗎?還有安廣民,分屍以後再以魚線重組,這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張曉菁淡淡道:“我需要吸引媒體的注意力。你應該很清楚,如果沒有媒體的力量,有些事情,注定會不了了之。”夏青檸點頭道:“你的意思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不,應該還得算上楊錦村的那對小情侶。”“你說的沒錯。”“你見過黑暗嗎?”夏青檸撐著下巴,冷颼颼地看著張曉菁。女人輕聲笑道:“見過啊,這世道上最深的黑暗,我已經見到了。”“為什麼要在裝安廣民屍體的箱子上貼這句話?”“單純地想要問問警方,這些畜生在淩虐欺壓孩子時,你們在做什麼?”夏青檸無視她的挑釁,繼續問道:“實不相瞞,最近這句話,我真的是聽到厭煩。自我進特案組起,每一個凶手被捕時,都要這樣極其中二的問上一句。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顧宇軒。炸彈爆炸的前一刻,他抓著遙控器,笑著問我‘你見過黑暗嗎’。我見過黑暗,但是我沒見過那個讓他自黑暗尋覓光明的人。喂,張女士,那個人是你嗎?”張曉菁微微一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網紅連續被害案,凶手王小林被捕後,問我們是否見過黑暗。當時我們以為他說得隻是學生威脅女學生這件事,並未有過多在意。推理家連續死亡,凶手馬瑞也和我們說了相同的話。最有意思的是,我們之所以可以找到他,是因為在他家找到了一張用暗號寫出的邀請函。而這張邀請函,馬瑞表示並不知情。他說,是有人在社交網站上聯係到他,並暗示他殺人。如果他被捕了,就請他問魏然一句話……”夏青檸一字一頓幽幽道,“你見過黑暗嗎?”張曉菁的臉色看起來稍稍有些難看。夏青檸繼續道:“王小林、馬瑞、顧宇軒,還有你,四人在無人指使的情況下說出一句相同的話?你覺得這是怎樣的概率?而且,我們可以確定,馬瑞身後,的確是有指使者的。嗯,或許應該稱之為挑撥者會更加準確。你說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謀劃,那這句話,也是你教給他們三個的嗎?”張曉菁下意識的搖頭,已不見先前的從容。夏青檸逼問道:“張女士,這一切案件,都是你在幕後推動的嗎?”“當然不是我!”張曉菁大聲道,“是那個幫我調查幼兒園真相的人告訴我的殺人方法!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勇氣去縫合王大國的屍塊,哪有什麼滿足感,明明是抑製不住的惡心!”這句話不似說謊,因為縫合的針腳的確有些雜亂。夏青檸冷聲問道:“你所說的那個人是誰?”“我們隻是在網上聯係,怕警方發現,我已經刪除了聊天記錄。我隻記得他的頭像,是一個黑色的M……”夏青檸記得,他們在杜明家中找到的那封邀請函,封印火漆上就印了一個“M”。她輕輕笑出聲來:“事情發展到這兒,還真是比我想象得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