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比如與生俱來的排外性。因為擁有自主認知,所以每人都是鮮明的個體。每一個個體對他人的排斥都有很多不同的理由,往大了說,國籍、膚色、種族、宗教。往小了說,性格、人品、習慣甚至是貧富差距。雖同樣是兩條腿的動物,但總會有人覺得自己的腿就是比人家的長。孫達就遇到了這樣一夥兒人。夏青檸坐在理科實驗室內臨時搭建的審訊台後,懶懶翹起二郎腿。周和慕太監般鞍前馬後伺候著,給足了夏老佛爺的牌麵。夏景誠坐在“被審訊”的位置上,嘀咕道:“親生姐弟,你這麼做作裝給誰看?軒哥嗎?你不是已經有你們組長了嘛,而且我們軒哥也不喜歡你這種。”陪審的顧宇軒微微一笑,表現出了成年男子應有的端莊與穩重。夏青檸抄起空了的可樂瓶子,準確無誤砸在夏景誠的腦瓜殼上。她冷聲道:“剛剛那幾個熊孩子皮的厲害,仗著自己是未成年以及老娘不能暴力執法跟我東扯西扯,說得全都是廢話。你就不一樣了,你是我親弟弟。我不能以警察的身份暴力審訊,我還不能以親姐姐的身份教育自家不聽話的熊孩子嗎?”“姐……”夏景誠說話帶著顫音,“咱倆到底是不是親生的?”“爸媽離婚,咱倆戶口都登在兩個本上。是不是親生的倒也不重要,反正今天我要揍你沒人攔得住。”夏青檸微微一笑,問道,“薑廣鑫為什麼被殺?”夏景誠委屈道:“我又不是凶手,我上哪兒知道。”“那我換個問法,那句‘我有罪’是什麼意思?”夏景誠皺眉:“你能不能多少信任一下我,我跟他真的不熟。”“我知道你跟他不熟。”夏青檸換了一下兩條腿的上下位置,微笑道,“但你滿臉都寫著‘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不能說’。夏景誠,現在出了人命,不管你和薑廣鑫是什麼關係,都彆給我藏著掖著。”夏景誠歎了口氣:“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我覺得薑廣鑫最招人恨的點應該就是喜歡欺負同學。但他們認為那不是欺負,而是一種遊戲,按照薑廣鑫的話,那就是無聊生活的調和劑。”“除孫達外,他們是否還欺負過彆人?”“有,很多。像是挑選玩具,膩了就會換一個。”夏青檸皺眉:“這些被欺負的人會想殺了薑廣鑫嗎?”“如果是我,一定會殺了他,而且是用最殘忍的辦法。”夏青檸笑了笑:“您這反社會言論悄悄說就得了,可彆出去帶壞彆人。警察家屬都不知道遇到困難找警察,我們也是挺沒麵子的。”夏景誠吐了吐舌頭:“你也不問問他們欺沒欺負過我。”“誰敢欺負你?”夏青檸聳肩冷哼道,“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媽還不得開著卡車把輪子壓在人家臉上給你報仇啊。”夏景誠冷哼反擊:“你這麼說你媽,你媽知道嗎?”周和慕扶額:“你們兩個能稍微成熟一點嗎?”夏青檸揮了揮手,示意夏景誠離開,換下一位進來。一直旁聽的顧宇軒忍不住笑道:“夏警官真的很相信自己的弟弟。”“顧老師的意思是我從未懷疑過他是凶手,或者他在包庇凶手?”夏青檸懶懶打了個嗬欠,“畢竟是親弟弟,我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欺淩弱小的事他做不出來,替天行道他也沒那膽子。”顧宇軒眉心微皺:“替天行道?”“凶手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在替天行道,可實際不過是一個無視法律的劊子手罷了,我隻是下意識以凶手的角度說了句話,顧老師不要介意。”顧宇軒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從凶手的角度看待問題,這是刑偵人員常用的辦案方式,我當然可以理解。但我怎麼覺得,夏警官打心眼裡覺得凶手沒有做錯?”夏青檸捂著嘴,狀似閒散的挑起嘴角:“顧老師不要打趣我了,您這話如果被我們領導聽到,我怕是要因為被誤會態度不端而寫檢討。凶手就是凶手,殺人就是犯罪,犯罪就是有錯。能替天行道的隻有法律,至於那些打著正義旗幟的大俠,在裡是男主,在現實就是罪犯。顧老師這是擔心我不專業,所以不放心把自己學生的命案托付給我?”顧宇軒“噗嗤”笑出聲來:“隨口一問,夏警官不要介意。”夏青檸轉身踢了踢周和慕,“下一個是誰?”“紀新海,就是那個第一個發現薑廣鑫失蹤了的孩子。”夏青檸微微一笑:“壓軸的終於來了。”紀新海這孩子夏青檸也是見過的,在教導處時他站在角落,似乎有些不太喜歡說話。皮膚偏棕,戴著黑框眼鏡,身材瘦高細長,像一根沒剝皮的甘蔗。坐在那裡,脊背略顯佝僂。一副老實人的長相,可惜,骨子裡應該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夏青檸坐直身子,開門見山問道:“你為什麼說薑廣鑫今天不可能不來?”“因為學校有測驗……”“你班主任老師在這兒呢,撒謊之前就不能先編一個不那麼容易戳穿的?”夏青檸敲了敲桌子,不耐煩道,“今天你們班級除英語老師要考單詞、語文老師要考文言文背誦外,哪裡有什麼測驗?為尊重死者,我就不吐槽薑廣鑫這淒涼的成績單了。你說他為了測驗一定會來學校?您不會覺得我能當上警察是走了後門腦子裡塞得全都是過期染料吧?”紀新海扶了扶眼鏡,向顧宇軒投去求救的眼神:“軒哥,我真不知道……”“老娘讓你回答問題你就趕緊答,彆說找你軒哥了,就算你把黃大仙請來也彆想給我少說一句有用的話。”言罷,夏青檸一腳踹飛身邊的凳子,“劈裡啪啦”的響聲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讓紀新海瞬間變得老實了。夏青檸冷冷看著他:“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說薑廣鑫今天不可能不來?”紀新海低著頭,依舊不肯回答。夏青檸微微一笑:“我不能暴力審訊這沒錯,但我也能看你挨揍選擇袖手旁觀。你再不說,我就開門放夏景誠。我記得他是跆拳道黑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打得過。”紀新海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拿你弟當警犬?”“回答我的話。”紀新海猶豫再三,終於坦白:“因為孫達,我們都被叫了家長。薑廣鑫感覺自己丟了麵子,就想報複回去。我們原定計劃是他找社會上的朋友,晚上約孫達聊聊……”“可孫達今天沒來上學。”“薑廣鑫有辦法讓他來學校。”紀新海小聲道。夏青檸不屑道:“人不想來,他還能拿刀子把人逼來?”“如果孫達今天不來,以後就會得到更加全麵的照顧……”紀新海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不敢不來。”夏青檸幽幽冷笑:“找社會上的朋友約孫達聊聊……怎麼聊?”“他們做事不怕老師學校管著,會更加肆無忌憚。”“沒學校老師管著,還沒警察管啊!”夏青檸焦躁的拍著桌子,“當我們是死人啊?”紀新海被嚇住了,夏青檸沒逼問,他倒是先交代了:“孫達隻要還想留在三中,他就不敢報警。即便報警,也隻是會當做尋常的打架鬥毆來處理。那些人常進局子,都是不怕的。”夏青檸壓著心口冷笑出聲:“很好,非常好。”她冷靜下來,繼續問道,“你最後一次見薑廣鑫是在什麼時候?”“星期五放學後。”“學校找完你們家長以後?”“對,當時我們回去繼續上完了課。孫達倒是沒回來,他直接回家了。放學後,薑廣鑫就和我們商量要找孫達算賬……”紀新海認真回憶,“他說星期一不要逃課,會有一場很有意思的遊戲。”夏青檸壓著火氣,淡淡問道:“除孫達外,你們以前也這樣欺負過其他人?”紀新海不說話,應該是默認了。夏青檸歎了口氣:“你覺得,是誰殺了薑廣鑫?”“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懷疑是孫達。”紀新海直視夏青檸的眼睛,看起來倒是很認真的模樣,“被那樣對待,想要殺了薑廣鑫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隻殺薑廣鑫應該不夠吧,他會不會把我也殺掉?!”周和慕在後麵小聲嘀咕道:“但願吧。”夏青檸回頭看了他一眼。周和慕自顧自的碎碎念:“但願凶手有些本事,不要那麼快被抓到……”夏青檸咬了咬牙:“你給我閉嘴,記住自己的身份。”周和慕默默整理資料,沒再說話。夏青檸轉身看向顧宇軒:“顧老師,麻煩你了。該問的我已經問完了,您可以把學生帶回去了。”“夏警官在懷疑孫達嗎?”“也許吧。”她笑了笑,“現在他的確是最大的嫌疑人。”還有一件事,是夏青檸想了半晌也沒能想明白的——夏景誠到底在這次案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和薑廣鑫這些霸淩者沒什麼關係,與孫達這些被霸淩者似乎也沒有過多的來往。可為什麼,他與這樁命案走得這樣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