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名揚抱著一束薰衣草走進獬豸律師事務所時,卻並沒有看到鄭理秀的身影,大門緊閉,院子裡隻有一位劉老伯在掃地。這位老伯在這裡掃地很久了,久到鄭理秀他們搬進來之前就已經在這裡了。但劉老伯平素隻是為律所打掃衛生,低調少言,很少引起他們的注意。陳名揚拉住劉老伯,“劉老伯,阿秀呢?”“小姐她好像去了墓地。”“墓地?她去那裡做什麼?”“她說是要悼念故人。”“故人?”“襲文月小姐。”這個名字倒是熟悉,陳名揚搖搖頭,苦笑一聲,“她還沒放棄呢?”老伯把大掃帚靠在樹上,抬起了頭,陳名揚打量著劉老伯:滿頭白發,布滿滄桑。不過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劉老伯忽然衝著陳名揚笑笑,“當然沒呢,我常見她晚上研究過去和襲小姐有關的報紙呢。”陳名揚把手中的薰衣草遞給劉老伯,“真是執著,不過我也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她了,真是跟我一樣固執的人,那麻煩老伯把這束草帶給她吧。”陳名揚轉身準備走出大門,劉老伯卻叫住了他,“陳先生。”“怎麼了,劉老伯?”劉老伯走上前,拍掉了陳名揚肩頭沾到的幾片落葉。“謝謝劉老伯。”劉老伯笑笑,莫名其妙地問道,“陳先生想見自己的爹娘嗎?”“當然。”“陳先生總會見到的。”“謝謝你,”陳名揚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麼,回過頭問道,“劉老伯有孩子嗎?”“曾經有過,後來沒了。”“沒了?”劉老伯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去世了,他要是活著,也跟你現在差不多大。”“他怎麼去世的?”“冤枉死的。”陳名揚心頭一愣,“那你找阿秀幫你啊,她最愛打抱不平了。”劉老伯搖頭,“不,我在等。”“等什麼?”“等真相。”劉老伯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但那光亮又很快消失了,陳名揚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墓地,有風吹起,鄭理秀的頭發隨風擺動,更增嫵媚。她坐在墓地旁,手中拿著一張中學時幾人踏青遊玩的合照,上麵有她,有襲文月,有孟斯年,還有其他認識的朋友,青春年少,大家都笑得格外燦爛。鄭理秀百思不得其解,“文月,那天接你的男人究竟是誰呢?她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是不是我們都認識的人呢?”傍晚,梧桐大道乾淨而寂寥。孟斯年剛走下賓利車,便被李大海攔住了去路。李大海已經不再是上次所見的流浪漢模樣,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物,腳上還有模有樣地穿著一雙皮鞋。孟斯年皺著眉頭,“你怎麼又來?我給你的錢又輸光了?”李大海把孟斯年拉到一旁,“小三,這麼些年,你大少爺的日子也過夠了,要不然,你讓陳名揚回來吧。”孟斯年喝了一些酒,本就微醺,本就心情不好,一聽到“陳名揚”三個字,不免來氣。“讓他回來?為什麼?當初不是你把我和他掉包的嗎?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為了讓我過好日子,才把我送進孟家的哎,現在你又讓我回去跟你過窮日子,你腦子瓦特了吧!”李大海捶胸頓足,從口袋裡掏出和陳名揚的合照,“我心裡過不去啊,那孩子還一直以為是我從人販子那裡把他救出來的呢,我騙了人家孩子這麼多年,他還對我這麼好,我真的過意不去。”孟斯年一把扯過合照,“那我跟你流浪,你就過意得去了?”“那當然不行……可是那怎麼辦呢?”李大海看著孟斯年,給了另一個建議,“要不,我們去給陳名揚錢補償他?我知道你有很多錢,我們可以給他換個大房子,給他買輛車。”孟斯年的嘴角揚起弧度,“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們今晚就給他把錢送過去。”黑夜寂靜。陳名揚上了樓,還沒走到自家門口,已經覺察到不對:屋內的燈亮著。門鎖已經被撬了。陳名揚走到門口,門自動從裡麵開了,他望著來人,“孟斯年?方也周?你們來乾嘛?”方也周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孟斯年也沒有解釋,徑直丟過來一個布袋子,“拿了這些錢就走吧,離開上海,走得越遠越好。”陳名揚打開布袋子,嘴巴張得老大,“哎呀,這麼多,夠給福利院的孩子們買不少好吃的蛋糕了。”孟斯年輕蔑一笑,“那你就拿去買蛋糕給福利院的孩子們吃吧。”陳名揚把布袋子丟在地上,“蛋糕太甜了,吃多了對孩子們的身體不好。”孟斯年大嗬一聲,“陳名揚!”“怎麼了?”孟斯年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正是前不久陳名揚和李大海照的照片,“你還記得你的李叔嗎?”陳名揚心頭一緊,揪住孟斯年的口袋,“你把李叔怎麼了?”孟斯年冷笑幾聲,“我沒把他怎麼了,隻是他今早突然來找我,說要我對你好點,我就覺得很氣憤,為什麼所有人都對你這麼好,你到底是有什麼本事呢?為什麼你要把我的一起都搶走?”“你想做什麼?”孟斯年踢了踢腳下的木箱,“我說過了啊,要你走,走得越遠越好,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明天你就會接到被免職的消息。”“那如果我不走呢?”孟斯年故意裝出害怕的表情,“不走嗎?李叔不過是一個流浪漢,他死了估計除了你也不會有人在意,你除了大哥田家強,好像還有方也異,和一個走得很近的沈小意吧,你覺得他們我能不能動呢?”陳名揚冷笑,“孟斯年,不瞞你說,其實我也一直在調查你,你私下賄賂了不少官員吧,我也掌握了一些證據。”孟斯年心中有鬼,渾身激靈,“你一個破探長調查我乾嘛?”陳名揚湊上前,與孟斯年對視,聲音冷漠,“你和阿秀還沒解除婚約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討厭。”“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過是做了現在人人都在做的事而已,”孟斯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陳名揚的脖子上,很快,陳名揚的血滲了出來。“對不起了,陳名揚,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為什麼?”陳名揚一個反手,便將孟斯年手中的匕首搶了過來,兩人開始了纏鬥。見孟斯年處於劣勢,方也周趕緊上前幫忙。三人纏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也不知方也周是真的幫忙還是搗亂,隨意亂踢。不知道是誰推到了孟斯年,他趔趄了一下,往後一靠,陳名揚見狀,大叫一聲不好,然而已是來不及——那陽台欄杆已有所鬆動,一直沒修理!哐當,一聲巨響,孟斯年便從六樓摔到了地麵。陳名揚和方也周都楞住了。生命短促,由生到死,也不過短短一瞬間。“死人啦!”不知道是哪個路人在樓下大叫了一聲。方也周撲過來,揪著陳名揚的衣領,“陳名揚,你殺了孟斯年!”待陳名揚還沒有反應過來,方也周便抱起地上的布袋子,小跑著離開了現場。此事一出,全城震驚,孟家唯一的公子孟斯年竟然在一個巡捕房探長的家中墜樓死了。孟家顏麵何存,揚言全上海灘,說要讓陳名揚身敗名裂。陳名揚被抓了進去,全上海灘的律師都不敢為他辯護,除了一人——第二天一大早,陳名揚便被通知有律師來找。鄭理秀穿得端端正正,帶著自己的律師執業證,握住陳名揚的手,微笑而自信地對陳名揚說,“名揚,我為你辯護,你不用怕。”“我相信你。”陳名揚笑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