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蘇粒第一次認真看晚上的山海門。病房樓層很高，望出去的夜景像是倒墜了星空，立交橋縱橫交錯，排列著車隊長龍，車燈拉出一條長長的光線，上下鋪疊，層層光影。她看的出神，以至於門開的聲音她都沒有注意到。“蘇粒。”蘇粒回頭，“嗯？”蘇比站在門口，駝著背，單手撐著拐杖，另一隻手拎著個包，類似於那種老人家去寺廟裡上香的布袋，就差沒在上麵印某某寺廟紀念字樣了。他看上去樣子有些局促，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像小學生犯錯一樣，他這模樣倒是把蘇粒給逗笑了。“你乾嘛站那不動，進來啊老爺子。”蘇比是來道歉的。當家人的信息不是生來就有，所以他無法知曉每一位當家人的性格與喜好，蘇永誠是個例外，他是出生就注定是當家人，在把他送進山海門之後，就是蘇比在照顧，所以他能知根知底，而蘇粒不是。他這幾天也是慢慢在摸索，隻是在警告其他人的同時，沒有掌握好分寸，忽略了蘇粒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更要命的是還準確無誤的踩中蘇粒的雷點，這是大忌。“來跟你道歉，我這老頭子沒分寸，嚇到你了。”蘇粒已經緩過神，她不以為然的擺手，“害，沒事兒，我也是自個兒慫，就當是練膽了。”蘇比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老臉幾乎是有點掛不住，這花白的胡須跟著他的呼吸一飄一飄的。看著他還是拐不過彎鑽牛角尖，蘇粒無奈下床，踢踏著拖鞋，過去扶戰戰兢兢的蘇比到一旁坐下，他還有點緊張，“不用扶不用扶。”蘇粒裝作很認真的語氣，“怎麼能不扶，怎麼說您也是三朝元老，老爺子你真彆放在心上，你還不如跟我說說，你試探出什麼了呢。”蘇比搖搖頭，“暫時沒有，應該都不是席家人。”“那不就行了嘛，試探了安心，您沒錯。”看著蘇比欲言又止的模樣，蘇粒了然，眯了眯眼，“老爺子，您是還有彆的事吧。”“是這樣的，移山海門位置的時間，要到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蘇粒抿嘴，下意識的緊張讓她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蘇比是有備而來，他從帶來的布包裡拿出了手稿，放在桌上，緩緩推到蘇粒的麵前。“具體怎麼操作，怎麼移，移多少，手稿裡都有。蘇粒，你對山海門感情不深，也是一個例外，僅有你這一任，是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也沒接觸過山海門，所以一下子要接受這個，是比較困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放寬心。”蘇粒看了他一會，打了哈哈，“乾什麼呀，搞得那麼緊張，我福大命大，不一定會死啊。”蘇比沒有久留，“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蘇比的表情特彆奇怪，但蘇粒也沒有多問，看著他關上門，蘇粒才低頭去翻手稿。看了一會，她翻頁的手突然有點顫抖，下一頁無論如何都翻不過去了。頃刻間，她知道方才為什麼蘇比沒有說出口，他是不忍心對她說出口吧。也是此刻，她是真真切切理解了蘇比說的“拿命來換他們的平安”。但是，隻有在換位置的那短短十幾分鐘時間，她的家人和朋友才能真正回到他們原本的世界，不管山海門本體，她都必須要這麼做。這是山海門賦予蘇家人特權的同時，要從他們身上拿回去的東西。她死死盯著上麵那四個字：肉身獻祭。*“吱呀——”門再次被人打開。玻璃窗上透出一個高瘦的身影，蘇粒迅速整頓心情，合上手稿，回頭，“你怎麼來了。”江沅端著餐盤，勾腳把門帶上，“哦，剛碰到蘇老爺子了，我替他送進來。”蘇粒睡了整整一下午，此時看上去精神挺好，她盤腿坐在床上，便攜小桌上摞著一筒相當有年代感的竹簡和牛皮紙筆記。她把東西往邊上一推，“放著吧謝謝。”牛肉粥，高粱包，還有玻璃瓶裝的酸奶，蘇粒挨個嘗了一口，放下勺子。江沅坐在床尾，一言不發。良久，蘇粒突然張開雙手，輕聲說道：“我們和好，好不好。”江沅一下子愣住了。白熾燈突然飄忽了幾下，映在蘇粒臉上忽明忽暗，她的模樣，挺認真。唉。江沅挪開小餐桌，握住她的手，說了句：“以後有什麼事，都彆瞞著我，我也不會瞞著你。你是怕我生氣是嗎，你給我點時間，我自己消化就可以了，但是彆不說。”蘇粒呆呆的看著他，這麼委屈求全的語氣，還是江沅嗎，她身體前傾，輕車熟路的向他爬過去，然後抱住她，像隻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努力汲取他身上的體溫，斂下內心的情緒，“好。”他們一直抱著，說著悄悄話。“你說，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們倆該怎麼辦，是真的各自回自己的世界裡呆著嗎？”“總會有方法的。那個山海門移位置的事，蘇老爺子有沒有和你說了。今年不是七十年了嗎？”蘇粒後背僵了僵，隨即搖頭，“啊這個，他倒是提過一嘴，隻是說時間還沒到，到了會跟我說的，我們就等唄。”說到這個，她想起一件事，她鬆開江沅，盯著他，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江沅察覺到她不太好的臉色，“是哪裡又不舒服了嗎？”蘇粒還是搖頭，她抓著江沅的手慢慢收緊，江沅看了眼她的手，不禁皺眉，“怎麼了。”“江沅，如果我說，我們倆不在一起......”江沅麵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你是要跟我分手？”蘇粒連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江沅抽回手，雙手環胸，冷眼看她，一副“你最好說出一朵花來”的惡臭表情。“如果我們在一起，結為夫妻，你就是我的伴侶，是山海門的人，那就都是獨一無二的。那另一個人，就會永遠消失。”江沅懂她的意思了。蘇粒低頭攪著手指，聲音不自覺放輕，“我不想他死。”是真的不想。江難活得太苦了，趙玫的死不能都怪他。蘇永波跟她說的實情已經沒那麼重要，她早就也慢慢想通了，如果她媽媽的死不是意外，是有所圖謀，那她看到江難在現場，也定是席家人所為，她的記憶片段斷斷續續的，蘇永波後來也說，席家人的目的並不是想讓她看到江難見死不救的場麵，更大的可能，江難隻是個湊巧，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蘇粒看到趙玫被殺現場。從而名正言順讓蘇永波下定決心同意把蘇粒當作實驗品送過去。蘇永誠失蹤被宣告死亡，蘇永勵全家飛機失事，隻剩蘇永波一家，他們定然不會再輕舉妄動，要循序漸進借助蘇粒一步一步撕開去山海門的路。“他以前腦子抽風的時候，確實跟我不對付，但是，說句實在話，我也不怕你生氣，我以前特彆喜歡他，所以就算現在不喜歡了，我也希望他好好的，再者，我已經基本知道全部真相，我不想他因為我們的結合，而從這個世界，不對，從這人世間消失。我們在一起如果是建立在失去他的生命的基礎上，我寧可不要，就算在一起，我們也不會幸福的。我現在唯一所想的，就是你們都能活著回家。”江沅一時間沒再說話，隻是很平靜的看著她。蘇粒被他看的發毛，但不管江沅生氣也好，傷心也罷，她無論怎麼樣，都不能拿無辜人的命來冒險，“總而言之，我們倆隻要不結婚，不生孩子，大概率就沒事了吧，一直談戀愛，我覺得也挺好的。”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如果她能活著回來的話。因她而死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她真的不想再加上新的，尤其，那人還是江難。突然，江沅勾起食指，輕輕刮了她的鼻子。蘇粒往後一縮，“你乾嘛？”江沅覺得，蘇粒的話是有道理的，他沒法挑毛病，雖然那句我以前特彆喜歡他，確實勾的他的心有那麼幾秒不舒服。“沒乾什麼啊，就是忽然覺得你真正長大了。”江沅再次將她擁入懷裡，輕吻她額頭，好似怎麼親都親不夠。“什麼啊，我早就長大了好吧？我輕熟女，懂不懂？”蘇粒不服。就在這時，門第三次被人打開——蘇粒有點暴躁，“誰啊？”這麼沒眼力見？！這會進來的是有些慌張的鄭能，他顧不上說其他的，上接不接下氣，手指著外頭，說話都開始打結，“他媽的，那席、席家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