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婦暫時被安置在招待所裡,江沅過去看的時候,老伯正在桌上摸索著茶杯,老太坐在邊上休息。江沅將茶杯移了過去,老伯感覺到有人,連連稱謝,說的是零市土話。“老伯,你們是在找女兒嗎?”江沅用零市土話問他。一聽到女兒的字眼,老太也站了起來,急急忙忙伸手尋找江沅,“小夥子你有丫頭的消息啦?”江沅趕忙又扶住她坐下,“您先彆激動,坐下說,坐下說。”江沅簡單說了葉子的情況,老夫婦聽到後欣慰很多,但情緒還是很有波動,“她還好嗎?還活著嗎?”江沅心裡輕歎,隻能說,“她過得很好。”老太渾濁的雙眼裡頓時熱淚盈眶,她緊緊拽住老伯的手,“還活著,還活著就好。”方才聽陳偉榮說,老夫婦當初是家境貧困才選擇賣掉女兒,聽他們的意思說,是現在想到流落在外的女兒了,想要尋親。隻聽老太又開始碎碎念,“我那會就不該同意生下丫頭,都是肚子裡的一塊肉,生下來後就必須給他們,作孽啊,你個老頭哦,貪那幾百塊錢作甚啊。”江沅一怔,緊接著問:“老太,你說什麼?生下來就必須給他們?他們是誰?”“我哪曉得哦,無緣無故找上了我們兩個老不死,給我吃了藥,然後就懷上了,生下孩子就有錢可以拿,那會家裡窮的連米都吃不上,腦子一熱就答應了。到現在,好嘛,丫頭被帶走了,我們倆吃了藥後副作用發作遼,就隻剩這口氣咯,作孽啊作孽。”老太的兩顆眼珠已經變白變濁,比老伯還要再嚴重一點。老伯依稀能看到個人影,他轉了方向,對著江沅說:“小夥子,能不能幫幫忙,讓我們見見丫頭,就聽聽聲音也好啊,我們對這孩子不差,就隻是家裡窮,沒讓她吃上過一頓飽飯。”“我儘量。那您還記得當時是誰買走丫頭的嗎?”老太遲疑了會,搖搖頭,“樣子記不大清了。”老伯說:“人老了記性變差了,但是我記得,那個老板好像方言挺重,我都聽不懂在講什麼,是個女的,姓馬,馬什麼,我就記不起來了。挺神秘的,也不怎麼出麵。”馬?突然間,江沅心中的涼意襲遍全身——不是姓馬。而是,瑪利亞。*福利院大門緊閉,與往日想比,今日顯得格外的的安靜,院子裡沒有孩子嬉逐打鬨,小徑兩邊的玫瑰花也枯了不少。江沅推了一把,門鎖了。江沅繞到後門,腳步微怔,不遠處站著一個他並不是很想看見的人。但他還是走了上去,語氣不算很友善,“你在這裡乾什麼?”江零站在防空洞附近,轉身。倆父子差不多高,即便江零老了,但站在一起,氣勢不比江沅低。此時的他不像往日那般樸樸素素的穿著外衣,今日的打扮一看就是老練偵查員的架勢,展現原來麵目了麼。江零反問道:“那你又來乾什麼?”江沅不回答,江零自顧自的說下去:“我懷疑福利院有段時間了,他們不可能放任你出事的,就算你逃出來,也一定是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我就過來看看。”“看出什麼了?”“看屋頂。”江沅聞言抬頭,屋頂上的圓球反射著太陽光,著實刺眼,他看不出花頭。“你覺得那是什麼?”“裝飾?”但他既然那麼問,江沅知道肯定有其他用途。江零說:“那是信號接收器,這裡,一定有穿越機器。”心裡有作準備,但聽到江零說出來,江沅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瑪利亞,也是一個。他身邊到底還有多少人是無辜的。這時,後門被人打開,兩人齊齊看過去,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跑了出來,他也沒注意到外麵會有人,看到江沅他們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小猴子?”江沅驚訝。一段時間不見,小猴子長高了不少,但還是瘦,皮膚沒有小時候那麼黑了,但五官還是比較張揚,不是亞洲人的麵相。小猴子對江沅也眼熟,他食指搭在嘴上,作了個噓聲的動作,“彆喊彆喊,等會阿姨又要把我帶回去了。”江沅蹲下來,摸摸他的頭,“我可以不告訴他們,可是你跑出來他們會擔心。”小猴子卻有些猶豫,“我不想回去。太悶了,都不能出來玩。”“院長呢?”小猴子搖搖頭,“不知道呀,沒見到。哦對了!前兩天我看見她帶著葉子姐姐去吃人洞裡玩了。我想跟去一起玩,還被院長打了屁股。”吃人洞?江沅跟江零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看向了身後的防空洞。“那葉子姐姐還好麼?”江沅繼續問。小猴子撓頭想想,“好像生病了。”他不願多待,掙脫了江沅的手,跑到一邊玩去了。其實江沅的腦子現在亂作一團。“一起去看看嗎?”江零站在了他身邊。去,當然得去。*鐵鏈鎖著大門,但這難不倒他們兩個,輕鬆的向上一攀,踩著杆子順溜往上,側身輕巧一躍,幾乎是同時落地。腐敗的樹葉混著泥土,陷下去有些軟。甬道裡不停有風吹過,比外麵還要低上個兩度。泥土滲水,江沅和江零貼牆自覺貼牆往裡走。幾分鐘後,走到了第一扇半開放式鐵門。江零拿手電筒往裡頭照,都是廢棄的木凳木桌,角落裡還有積灰的床。以前投入使用的時候,應該是給守門人住的。繼續往前。江沅在這時攔住江零,“手電筒關一下。”甬道又陷入黑暗,外麵的光已經找不太進裡麵了。不遠處的前方,似乎有燈光。接下來遇到的鐵門裡無一例外都是保存水果糧食的小房間。到了中點,又是一扇大門,拿鐵鏈鎖著,江沅摸上去,鋥光圓滑。跟剛進來一樣,兩人相繼翻越過去。燈光就是這扇門後傳出來的。門沒關,江沅看進去,裡麵就像是一個大型的待產室,放著許多的大型恒溫箱。葉子被五花大綁的關在其中一個,奄奄一息。“葉子!”江沅小跑著進去。葉子迷迷糊糊醒來,見是江沅,她強撐著靠了過來,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哥哥救我。”江沅沒有耽擱,鑰匙插在箱子上,他從外麵打開,葉子倒了下來。“快走,被她發現就完了。”葉子催促道。她?瑪利亞嗎?但當葉子被江沅解開繩子抱出來的那一刻,整個房間亮起警示燈。“你還是找到這裡了。”瑪利亞幽幽的從側門走了出來,手裡的手槍已經上了膛。此時的她,不再和往常那樣穿著和藹可親的修女服,而是穿著就隻有在實驗室裡能看到的白大褂,護目鏡。“還堅持的住嗎?”江沅細聲問懷裡的葉子。葉子點頭。江沅讓她靠在一邊坐著休息。而這會,江零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本來是跟在他後麵,現在整個房間裡就隻有他和瑪利亞。江沅朝她走過去,“葉子也是試驗品。”他語氣肯定,瑪利亞眼裡露出讚許之色,“是。”江沅麵不改色:“為你所用。”“是。”“哥哥,對不起。”葉子在一邊抽泣起來。*其實她不知道瑪利亞到底在進行什麼研究,但她從進入福利院開始就知道,瑪利亞不是普通的院長,她會定時給自己吃藥,給自己量體溫,定期帶到防空洞裡做檢查,但她不敢跟江沅說,如果放出風聲,都是一頓毒打,嚴重的,命都沒了。福利院裡的孩子,都是瑪利亞接收的試驗品,在現實世界選擇一批人,在這個世界,瑪利亞負責去找到對應的人,讓他們生下孩子,開始觀察人體數據,在必要的時候,安排見麵,測試磁場適應度,誰受得了,誰就能活得下來。葉子見過兩次,死的都是她們這邊的人。她怕極了,之後瑪利亞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一個行走的傀儡。“不是你的錯。”江沅聲音很淡,他始終望著麵前的瑪利亞,後麵的話,是對她說的,“所以,對我的好,也是裝的?”瑪利亞麵露遺憾,“江沅,這種時候,切忌談感情。如果你能回頭,我實驗室裡,還放著你送我的半瓶紅酒,我們能繼續喝。”江沅聽聞,沒有傷感,反而輕鬆的歎了一口氣,“那,我就沒有顧慮了。”瑪利亞的笑容來不及收回,外麵突然扔進來一個煙霧彈,瑪利亞一時沒反應過來視線就已受阻,她對著江沅的方向開了槍,葉子害怕到尖叫,江沅飛快閃到一邊,同時囑咐葉子,“躲好!”瑪利亞找到江沅聲音的方向,但還沒來得及摁下去,就被一道身影給奪住手腕,被迫朝天開了一槍,局勢一下子反轉。“Longtimenosee,Maria。”瑪利亞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她微怔,就是在這幾秒的功夫,瑪利亞被江零反扣住手腕,關進了恒溫箱。煙霧慢慢散去,直至恢複原狀。“你們認識?”江沅皺眉問江零。“何止。她跟我,都是第一代試驗品。”江零也想不到,福利院的院長,竟然就是她。“江零,你還得感謝我,給你養了這麼多年兒子。”瑪利亞兩手垂在箱麵上,咬牙切齒的嘲諷道。“那倒是,是得謝謝你,這麼多年,沒動殺他的心。沒讓他成為另一個世界的江難。”江沅看了江零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江零是被培養成出任務的種子選手,而瑪利亞比較特殊,現實世界的那個女嬰先天夭折,瑪利亞卻活了下來,因為是第一代,沒有輕易放棄掉,而是被分配到生化組。除了主攻克天文,研究所還擁有生化實驗室,這些恒溫箱,就是瑪利亞所在組裡研究出來的傑作。在江零的記憶裡,瑪利亞是所有小孩裡最沒有存在感的,因為是所有試驗品裡唯一的白人,樣貌和彆人不一樣,顯得格格不入。江零算是能跟她說上幾句話的,但也僅僅是多說幾句,更多的時候,她誰都不理。當時以為是自卑,但江零後來被抓回去後聽到的事實卻是,她尤為自負,把昔日對她不好的一些試驗品同伴,以各種正當理由抓回來測試恒溫箱的研究。猶太人的種族優勢,在這科學領域以光一般的速度脫穎而出。誰能想到,最默默無聞的她成了研究所的二把手呢。她雖更鑽生化研究,因為表現突出,這個世界研究所的各項事務,都是她在打理。“你們抓了我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毫無頭緒。江零,你從島上跑出來送死,真是蠢。”瑪利亞不屑。“島上?”江沅看向江零。“關我的那個地方,就是富翅島,研究所關試驗品的監獄。其實研究所不是單單指一個地方,它分部很廣,更多的時候,是人為流動的。她這裡,頂多算是一個中轉站。”如果把研究所比作一片曠闊無垠的沙漠,那他們之前找到的幾個點,就是沙漠補給站,真正有用的東西,都在芯片上,植入每個成員的身體裡,每一個人,都能稱為研究所。根據芯片的內容的完整程度,再分類。江沅麵無表情的聽著,瑪利亞被他盯著發毛,當他把視線慢慢轉到恒溫箱麵前的儀器設備上時,瑪利亞終於慌了。江沅敏感的捕捉到她的表情,自嘲的笑笑,“你也會怕。”江沅按了開關。設備啟動,亮起綠燈。英文他是看不懂,但對應的毒氣符號他還是知道的。“江沅,你想乾什麼?我勸你不要亂來,不然你永遠都彆想知道蘇粒到底是誰。”聽到這,江沅忍不住笑,“哦?需不需要我告訴你,她是誰?”瑪利亞的表情很難看。“我告訴你,她是我的人,當然了,另外一個身份,你應該更想知道,她就是你們苦苦尋找未果的,山海門新一任的當家人。不過,你沒有機會再傳出去了。”江沅的笑容猛然間收住,按下了毒氣符號。瑪利亞先是崩潰的拍打箱門,到後來完全放棄,在箱子裡慘笑——“江沅,你會後悔的!兩個世界的試驗品我們這裡的人從來沒有活下來過,我在下麵等著你!啊、啊............”瑪利亞整個人開始冒泡蒸發著水汽,她窒息講不出話,毒氣彌漫的恒箱裡漸漸看不到她的身影,良久,隻剩下一副還在滋滋冒泡的骨架。兩人盯著箱體看了好長一段時間。江沅這個樣子,其實他不願看到,但他做出的這個選擇,他沒有資格去說他任何的不是。“你怕嗎?”江零問他。江沅知道他說的是瑪麗亞口中的事情。江沅哼笑一聲,反問:“我要是怕,能活到現在嗎?”說罷就進了方才瑪利亞進來的側門。江零跟著進去。裡麵是數據站,記載了研究所所操控對象的行蹤軌跡,紅黃綠點分彆代表此實驗對象的狀態。江沅一個一個看下去,甚至有許多都是他昔日的同僚。他在那些名字上頓了很久,才慢慢劃下去。找到蘇粒,顯示綠點,點進去,位置在紹城。行了,知道這個就好了。江零囑咐江沅:“把上麵內容全部格式化,受這群瘋子擺布的局麵,該結束了。”江沅讓開位置,淡淡的說:“你來。”江零上前才發現上麵都是英文。他不禁有些失笑,“行。”格式化還不夠,江沅不知從哪個角落找來一把榔頭,對著設備儀器,狠狠砸了下去,每一下,都不帶含糊,帶著砸碎的架勢。“這個呢?”江零指著角落裡的機器,看上去像醫院裡的核磁共振儀。江沅手裡惦著榔頭,似笑非笑靠近那個所謂的穿越機器,“也不差這個了。”此時,他們不知道的是,遙遠的富翅島上的某座山頂監獄,裡麵關著的人,都不約而同感受到了身體帶來的變化,那枚在他們體內的芯片,突然不再運行。這意味著,他們自由了。在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那些被暗中觀察著的普通人,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解除監視。*江沅記了信息後,走出數據站。叫了葉子,“葉子,你還起得來嗎?”沒人回答。江沅一愣,抬頭尋找,“葉子?”葉子不見了。“哥哥。”江沅猛然間回頭。葉子自己進了恒溫箱,毒氣慢慢從恒溫箱的各個口裡滲透進去,儀器上顯示的是自動輸入,人工停止不了。江沅猛衝到她麵前,“你這是在乾嘛?!你瘋了啊!鑰匙呢!鑰匙!”,餘光卻瞥見葉子手裡緊緊攥著的鑰匙頭。江沅砸了一拳恒溫箱,雙眼充血,“你到底在乾嘛啊!”他反身就進去拿榔頭。葉子見狀,又叫了他一聲。“哥哥,不要去。你聽我最後說幾句話就好。”江沅不聽,還是執意去拿榔頭,但這次被江零抱住,“你瘋了,砸碎箱子,我們都得死!”江沅甩開他,怒吼,“你懂個屁!”葉子哭著喊:“你這樣我就真的白死了啊!”江沅抬起的手,停在半空,震驚的盯著她。“我真的太難受了,這麼多年,我給瑪利亞盯著人,誰有叛變的傾向,誰不行了,都讓我去解決,我連媽媽生病那會,我都來不及回去,就因為瑪利亞下了命令。哥哥,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聽她的話,讓你踏入席家的渾水,真的很對不起。”江沅留下眼淚,手掌貼在箱麵,“不是你的錯。”毒氣呼出來的聲音打破了防空洞的寧靜,像是一隻漏了氣的皮球,在一點點消失殆儘,直至完全吞噬了葉子的身體。江沅頹然的跌坐在地上,腦海裡響起瞎眼老伯真誠的懇求——小夥子,能不能幫幫忙,讓我們見見丫頭,就聽聽聲音也好啊,我們對這孩子不差,就隻是家裡窮,沒讓她吃上過一頓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