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洞口才發現,這一片竟是墳地,雜草叢生,說是亂葬崗也不為過,井口周圍都被茅草給遮擋住了,一般人很難發現,看過去,離鹿娥江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花圈,煙花爆竹,外皮的顏色褪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被人隨意的堆在墳包上,好多塊碑,都沒有來得及刻字,然後就無聲無息的荒蕪了。待江沅爬出去以後,四人泄了力氣,坐在井邊,大口喘氣。坎傑抱著包瞅了眼蘇粒,“萬幸萬幸,行走的鈔票還在。”蘇粒白他一眼,沒力氣跟他貧嘴,又去看身邊的江沅,他的神色同樣不大好,尤其是傷口一半都露出來了,血液凝固發黑,她屁股慢慢挪過去,“你身體怎麼樣,吃得消嗎?”江沅知道她問的是傷口,他抬手看了眼,傷口隱隱發痛,但是能忍受的範圍,“沒大問題,我們走吧,也找不出什麼了。”回去的路上,坎輝提出開車,蘇粒擰眉,“成年了嗎?”“我十八了。”坎輝顯然不大高興蘇粒會這麼問,“這麼小瞧我嗎?我什麼車沒開過?我在泰國街頭甩掉國際刑警的追捕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江沅:“......”蘇粒:“......”坎傑及時打圓場,嘿嘿賠笑,“我哥的意思彙成一句話,就是他是好意幫你們開車。”蘇粒彎腰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大佬,請上車。”江沅和蘇粒坐在後座,蘇粒感覺到,江沅其實是不大舒服,他一上車就閉眼,提不起力氣說話,她又瞧到傷口,剛才在一水塘大概清洗了下,整個手掌已經不能握拳,仔細看會發現是在抖的。蘇粒低眉,頭都垂快胸膛下,沮喪極了。他其實是疼的吧,可他就是不說。或許是注意到身旁人低落的情緒,江沅強撐著睜開眼,頭偏側,看到蘇粒攪著手指頭,額頭神經跳了跳,他看不得蘇粒自責的樣子,於是沒受傷的那隻手,趁前麵兩人不注意,悄悄將蘇粒的手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蘇粒渾身一驚,一瞬間忘了抽回,她隻是怔怔的望著他。“我沒事。”江沅用嘴型安慰道。蘇粒心領神會,無聲的點點頭,兩人各自看向一邊的窗戶,江沅的手沒有收回去,同時心裡湧起一股久違的默契感,帶著渴望,又或是更多的內心深處的欣喜。車開到中途,兄弟下了車離開,換蘇粒開,坎輝說的其實挺有道理,“我們雖是拿錢做事,但不是你的保鏢,有危險我們會再出現。”坎傑補了一句:“記得讓老板給我們加錢。”目送倆兄弟離開,車又重新上路,蘇粒帶他去了醫院包紮傷口,果然,江沅有發了低燒,開了退燒藥和消炎藥,蘇粒直勾勾盯著他把藥咽下肚才稍稍放心。天色暗下來,江沅狀態還不是很好,住的又遠,於是,在車裡,兩人沉默了幾分鐘,尷尬氣氛逐漸開始充斥在車廂。“需要我送你回去嗎?”蘇粒握著方向盤,試探問。“謝謝,麻煩了。”江沅聲音有氣無力。蘇粒有些糾結,“可是你的傷......我怕你又發燒。要不還是在醫院觀察一晚上吧。”“小傷,用不著勞師動眾。如果方便,可以去你那邊暫住一晚,沒事情了我就走。”“啊?”蘇粒沒反應過來。“住了以後咱們扯平。”江沅一本正經。蘇粒後知後覺,“我懷疑你在耍賴皮。”“說好的分享信息呢?言而無信啊。”江沅沒正麵回答,而是輕飄飄甩她一眼神,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下一秒,蘇粒發動車子,“坐好了您嘞——”蘇粒租的是個一室一衛,廚房是公共使用的,但蘇粒不常用,頂多餓急了煮個麵。因為是一個人住,蘇粒房間雖然不臟,但挺亂,因為事情匆忙,所以都來不及整,當蘇粒意識到這事兒的時候,江沅已經率先走進去了。“你等會!”蘇粒紅著臉衝進去,床上還放著內衣,前兩天收進來就隨手扔床上了。“看都看到了。”江沅倒是平靜,嘖,主要是他眼熟,以前看到她穿過。“什麼啊,那能一樣嗎?!”蘇粒氣急敗壞,“再多嘴我攆你出去了。”江沅不再多話,心情意外的好轉,又想起在地底下拿上來的東西,他提醒蘇粒,“你還要背著你小叔嗎?”蘇粒頭皮一陣發麻,恍然驚覺,忙不迭拿下包,但還是捧著寶似的把書包放在她目光掃不到的地方,尊敬和心理犯怵,終究是兩碼事。“切入正題,我們來看下你小叔留下了什麼東西。”蘇粒點點頭,她說:“你先整理一下,我去樓下買點速食。”忙了一天,都沒進食。當她剛走到便利店,就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她狐疑的接起,卻是江沅打來的,“你先上來。”蘇粒覺得奇怪,“你怎麼會有我號碼?”印象裡她沒有給他啊,他怎麼搞來的?但江沅接下去說的話卻讓她把這個小插曲拋之了腦後,“蘇永誠留了話給你。”蘇粒開了門以後就連珠炮一樣問,江沅卻不為所動,他坐在床尾,手中拿著的,是那本《赤封考古》,腳下那一袋探鏟露出一半的形狀,因為年限長久,臟亂不堪,江沅在袋子底下墊了瓦楞板。見是蘇粒,江沅重新把書翻到第一頁,遞給她。蘇粒小心接過,還是一臉狐疑,“我真的就很小的時候見過我堂叔,連他有沒有抱過我,我都沒印象了。”江沅說:“你看下去就知道了。”“見字如麵,當你讀到這裡時,你已經是新一任的當家人,無論你是蘇家哪一代的後人,你不得不扛起這個重任,這是我們每一任當家畢生的職責。我感知到了自己即將死亡,不得已我寫下交任書,等待你的到來。不要懷疑你所看到的這一切,因為隻有下一任當家人,才有資格找到死去的我。我是山海門的第四百二十任當家。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童年便是在山海門度過,那是一個隔絕現代世界的世外桃源,她是一個交通要塞,是兩個世界的磁場交彙點,我們蘇家的發源地就在這裡,至今,還有我們的人還堅守在那裡。被選中的當家人職責,便是保護山海門的安全,不讓外界人知曉這個地方,萬物有靈,這道門的存在也是自然的選擇,誰都沒有資格去打破它的寧靜。山海門的年齡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久遠,至少在有文字記載開始,它便已經存在。山海門選擇了我們,那就是我們的使命,要用一生去守護她。我們要時刻觀察兩個世界的種種變化,如果出現差池,我們就是領導山海門人民保護家園的領袖。因為是共同體,山海門的人民,既可以算是現實世界的人,也能算平行世界的人,而守門家族,就是在為山海門人民以及邊境人民提供中轉站的幫助,維護兩個世界的平衡。邊境人民,即生活在兩個世界邊界地區和意外闖入山海門的人,他們並不知道此地以至於會誤入。想必你對陶淵明不陌生,他便是其中一位誤入者,後來他寫了一篇遊記,成為經久不衰的一段佳話,而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便是山海門,隻不過沒人相信她其實是真實存在於世上。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蘇家手稿,它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它是我們祖祖輩輩記載下來的寶貴財富,蘇家在,手稿在,蘇家亡,手稿滅。裡麵記載了老一輩當家人所經曆、所保護的各種事跡,以及如何打破平衡、重塑平衡的方法。如果手稿落入有心人手中,必將釀成大禍。手稿記錄,每七十年會有一次動蕩,可能是天災,也可能是人禍。天災就不說了,這是無法控製的,我們說人禍,明朝後期,在距離山海門不遠的富翅島,平行世界有一席姓氏族,以打漁為生,他們的祖先捕魚遭遇風浪誤入山海門,被山海門人民所救,山海門人民知曉席姓氏族生活艱難,便主動教於養蠶繅絲之術,且贈予珍貴礦石,請他們保密,並送他們出山海門。席姓氏族應允會好好報答,定會回來答謝山海門所給予他們的一切。這本是一段佳話,可誰知,這竟是一段農夫與蛇的故事。二百一十年前,他們確實回來了,但是卻帶來了洋槍炮火,勢要踏平山海門,搶山海門的豐富資源,那是一次血戰,也是幾千年來蘇家人帶領山海門人民奮起抵抗的第一戰。那次死傷無數,席家也幾乎是全軍覆沒,但還是有漏網之魚,他們搶走了山海圖,以及蘇家手稿中的一部分,裡麵記載了如何發現山海門的線索。是的,山海門每七十年會換一次位置。因為這次人禍,蘇家被迫提前改變位置,以犧牲蘇家當家人性命為代價。五十年代,山海圖再現人世,出現在席夢絲綢的拍賣會上,待上一任當家人過去看時,卻發現隻是贗品,席家人在引我們出現,同時暗地裡在對全國蘇姓進行篩查。我被臨時召回山海門,得到消息是席家人再次越界,竟然成立了研究天文的極端組織,他們在找山海門。我們必須得控製,席家人所帶領的組織想要打通兩個世界,要利用山海門做喪儘天良之事。我借考古水下古墓之際回山海門,不幸遭遇風浪,考古隊除了我皆已遇難,待我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山海門。上一任當家人彌留之際,告知了席家人所做的一切,我資曆尚輕,從未踏足過平行世界,但他交予我重任,說是有了山海圖的消息,讓我務必拿回來。我一路尋找,適逢遇見了紹城人民抗議反對政府不重建衝垮房屋的遊行。經我了解到,是席家在從中作梗,最終紹城人民也未能如願,消息被壓了下去。我懷疑這其中有貓膩,我去了席家古宅查看情況,意外發現人工井以及半廢棄的地下實驗處理中心。這是一個處理失敗試驗品以及背叛者的屠宰場。古榕樹是上麵扔屍體的通道,它靠屍體汲取養分,席家打通政府不重建,就是因為底下的屍體太多了,一旦重建,事情就會敗露。至於我為什麼知曉這些,是因為那天剛好是席家人封鎖處理中心的日子,在此之前,他們還扔下了一個人。我探了他的氣息,發現他還活著,我救了他一命。那男人醒來,告知我他叫李紅雷,因為一次任務失敗,被當做背叛者扔了下來,想要把他活埋在這裡。他說這邊即將被封死,他還不想死,我心猶憐,告知他逃生通道。二百年前農夫與蛇的故事再度上演,他拿我的探鏟捅了我,他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還活著,逃出去以後他關上了通道門,我受傷嚴重,無力再逃。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他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在此彌留之際,我寫下這封信,等待下一任蘇家當家人的到來,離七十年還有一段日子,我們還有機會,但也或許是下一個七十年,更差的情況,是幾十個,幾百個七十年。他們怎麼都想不到,費勁心力找我,我卻死在他們老巢底下。我被有幸選中,卻無緣為山海門做出更多的貢獻,但短短三十載,也算是不枉此生。十分遺憾要用這個方式來尋找下一任當家人,確實粗糙了些,但沒關係,擔任儀式會等你回到山海門時,山海蘇家定會為你正名。看到這裡,你或許會有疑問,為什麼我認定是你。每一任當家人,腹部會有月牙形印記。我相信,你一定有。話儘於此,小心席家,小心席夢絲綢。也希望你能接過我手裡的接力棒,繼續護山海門周全。蘇永誠,絕筆。”蘇粒一口氣看完,久久不能平靜,她深呼吸好幾下,才慢慢低頭,掀開了衣擺,露出平坦的小腹,那是初到平行世界的第一天,她受了傷,傷口很深。而傷口愈合的形狀,是一道彎彎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