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粒炸了。江零也絲毫不意外她會炸。“不是,你兒子哎?!他失蹤了你怎麼一點不緊張啊?你現在才跟我說?”江零淡定的收走她的碗,把碗放進水桶裡,還不忘看一眼炸毛的蘇粒,“你不是不在乎嗎?那麼激動做什麼。”“你......”蘇粒瞪著眼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很快換了個思路,“那孩子丟了,你這個做家長的不找誰找啊?!你報警了嗎?”江零洗碗的手沒有停下,說:“沒有。”正當蘇粒拿起包準備爬窗離開時,江零又說話了,“還有一種可能。”“什麼。”可彆告訴她,江沅已經死了。“那個可能就是,他單槍匹馬尋找真相去了。當然,我更想傾向於後者。”蘇粒自然是再也聽不進去江零之後的話,她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暴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們!”江零將碗上的水瀝乾,反扣在桌麵。他似乎不奇怪蘇粒的情緒,但當她說出這話時,江零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你要去上趕著送死?救不到江沅不說,反而把你自己送上去給他們,這筆買賣,不劃算。我想你不是這麼沒腦子的人。”蘇粒氣鼓鼓的盯著江零,雖說是第一天真正認識他,但他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種臨危不亂,和江沅簡直如出一轍。最後,她丟下一句“有消息立馬聯係我!不用送。”因為這一排電都被拉掉了,一到晚上就烏漆墨黑的,繞過河道才有路燈。蘇粒雖說不用送,但江零還是提著煤油燈送她到了馬路邊。“路上小心。”江零叮囑。蘇粒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欲言又止,江零奇怪,“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蘇粒伸出食指,想點又縮回去,幾番掙紮,抓狂哀歎,說出口,“能不能彆學江沅的口氣跟我說話,我鬨心死了。”江零一本正經,“我說話本就這樣。要說像,可能是遺傳,應該是他學我,你位置倒了。”“再見再見再見。”蘇粒拉緊書包帶,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蘇粒聽到江沅失蹤的消息後,晚上就失眠了。淩晨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八點不到,又被鈴聲給吵醒,按掉沒幾秒,又打過來。睜開半隻眼,看到來電顯示,心情更差了。“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那肯定啊,哎我找到了一家特好吃的鄉下菜......嘟嘟嘟.....”第三通電話又鍥而不舍的打了過來。“操鄭能,你活膩歪了?”蘇粒騰地從床上坐起,語氣極差,聽到他後半句,蘇粒表情又極微妙的收了回來,“說清楚。”“我不是在紹城投資買了塊地,成立了個生態農業公司嗎,然後跑前期的同事電話打給我說,遇到點小麻煩,有家釘子戶,比較難纏。你猜是誰?”鄭能買的地處於昌鄉,這個小縣城四麵環山,但經濟發展是在紹城管轄下的幾個市縣裡連續三年排在第一,再加上是國家宣傳的影視拍攝基地,山清水秀,是個區塊潛力股。鄭能其他賺錢方麵或許不行,但風投這塊,鼻子天生就靈,三年前他看準這邊,投資建的第一所民宿,不到一年就將本賺回來了。這次他同樣看中正在潛力生長的生態農業。蘇粒徹底醒了,挑眉,“我不猜。”鄭能比蘇粒還激動,“席君堯!席君堯你曉得伐?就以前席夢絲綢那個大老板!我應該叫他什麼來著......”說著說著,真在電話裡頭嘀嘀咕咕開始掰起了手指頭。“太叔姥爺。鴻生婆的二叔。”“對對對。我靠真的絕了,一百零一歲了啊,跟我那同事爭起來,還老當益壯呢,說什麼都不肯拆掉那破房子。”蘇粒奇怪,“他沒住在席家那個古宅嗎?”“你神經哦,那古宅早就被洪水衝垮一半了還能住啊?”“洪水?”“是啊,原來你不知道啊,98年一場超大洪水,衝進紹城,那古宅沿河而建,再怎麼牢固都是幾百年的曆史了,肯定禁不起衝啊,就倒了一半,後來本來還想重建的,這事兒我聽我爸也說起過,當時還聯係到我們家想要資助呢,但不知怎麼就黃了,聽說就是這老爺子不同意,說什麼垮了也是命。他本來確實住在裡麵的,這事一出,就去紹城鄉下窩著了,也不聯係人,我都以為他不在了呢。說這麼多,你要不要去啊,你不是一直對這事兒上心嗎?”“去,乾嘛不去。帶我去見見這個百年釘子戶唄。”豔陽高照的一天,萬裡無雲,鄭能載著昏昏欲睡的蘇粒去了紹城鄉郊。路挺好,都是瀝青路,配上悠悠揚揚的鄉村名謠,蘇粒上車便開始打盹。鄭能嘰裡呱啦在旁邊講有的沒的她迷迷糊糊應著,一個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刹車把蘇粒驚醒了,“嗯?到了?”蘇粒搖下窗戶,將頭探了出去,用力吸吸鼻子,田野裡彌漫著青草香,帶著淡淡的泥土味,地裡有人在放羊,咩咩的羊叫聲,靈動又悅耳。是春天的味道了。她有些迫不及待的下車,對著廣闊的野地,閉眼張開了雙臂,“不知為何,聞到草香,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看到沒,這放眼望去這一塊,都是我的。怎麼樣,牛吧,要不要騰出一塊給你打造個小彆墅?再搞個生態微縮景觀,彆說青草香泥土味了,我把雞鴨豬羊都給你整進去,讓你領略這大自然的風光。”鄭能站在蘇粒邊上,給她規劃自己的農村帝國。“你好煞風景。”蘇粒覺得眼前這景色突然就不香了。她眯眯眼,掃了一圈,果真如鄭能所說,還真有那麼一幢小樓,在田野的另一邊,孤零零立著,就兩層,乍看像是守田人的小屋。“就那嗎?”蘇粒指著小樓。鄭能說是。“那去看看你的太叔姥爺。”“嘿,彆說你第一次見,連我都是第一次見。你說也是慘啊,這麼大個產業,到最後,什麼都不剩,這麼有錢的一老頭,隻剩自己。”物是人非,這句話在鄭能看來,形容席君堯是再貼切不過。蘇粒沒有回應他,她想的卻是當初搜集到的那些線索,席飛雲,楊越櫻,一夜之間的破產,可卻又有龐大的財力去支撐研究所的運作,研究所裡的席家女人,太多匪夷所思的東西了。如鄭能所說,席君堯是真的太老了,滿頭銀發,背駝的厲害,但走路雖拄拐杖,步子還是穩的。但是精氣神確實不錯,收音機裡播著嘈雜聲很重的紹劇,席君堯搖頭晃腦的也跟唱幾句。“太姥爺!”鄭能這狗腿子諂媚的上去打招呼。席君堯顫顫巍巍看過來,聽力沒什麼大問題,皺紋布滿整張臉,導致蘇粒和鄭能都看不出他的表情,“你哪位啊?”“我是鴻生的孫子。您身體還好啊?”鄭能扶著席君堯,想讓他站穩些。“鴻生?哪個鴻生啊?”席君堯記不大清人了,鄭能再提醒他,“就您小妹席君蕊的女兒嘞。”“噢噢,原來是鴻生丫頭,你是……”“她孫子。”“誰的孫子?”鄭能:“.…..”蘇粒:“.…..”行吧,看來是自己多慮了,就這樣子,說話都費勁,再多說幾句,估計先嗝屁的是她。她索性繞著這幢小樓看了起來,所處位置其實不能算很突兀,因為也靠近路邊了,旁邊也有一排一排搭起來的棚,養豬養雞養鴨的都有,他這裡就像個哨站,要是有人來偷雞偷鴨,站在二樓,看得是最清楚的。剛剛她和鄭能是從小樓後麵穿過田野過來的,這會她穿過籬笆走到大門口,一下子就被門上的貼著的年畫給吸引住了。倒不是年畫本身。而是在這基礎上,用毛筆畫了二十八星宿圖。已經褪色,畫上去也有些年頭了。可還是讓蘇粒渾身一震,她情不自禁的撫手上去,天文這一塊,探究的是星空,是宇宙,是無儘的想象,那範圍比她研究的物理,要廣闊太多了。她對天文知識隻懂皮毛,但深入下去,必定是不可思議的另一番世界。果不其然,席君堯是對天文學這一塊感興趣的,沒等蘇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後邊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了出來。蘇粒側身移過去瞧,隻見席君堯拿起拐杖就往一個胖子身上打,嘴上的白胡子都被氣飛起來,“你還敢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我說了,多少錢,我都不賣!不賣!有本事從我老頭子身上踏過去!”蘇粒連忙跑過去,去接那一拐杖,沒讓那棍真的打在那胖子身上。“老爺子,你乾嘛動氣呢,我幫你打!”蘇粒邊說,邊給鄭能使眼色。鄭能領會,對著那胖子擠眉弄眼,“你哪來的?!知不知道這是我太姥爺,快滾,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胖子啊了一聲,被鄭能推著往外走,放低聲音,“小老板,怎麼回事啊?你讓我過來,怎麼又要我走......”“我再找你,事情有變,走走走。”見胖子還站在田畈小路口猶猶豫豫,席君堯還打算拿著棍子追出來。好不容易安撫好席君堯的情緒,蘇粒和鄭能都出了一身汗,鄭能拿過席君堯掛在門口的蒲扇,對著自己和蘇粒狂扇,講話上氣不接下氣,“我說老爺子,您這身子骨可以啊。”席君堯又是哼的一聲,“每天早上練太極,五十年,從未間斷。鴻生孫,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得,又記起他是誰來了。鄭能打著哈哈,“就來看看您,我外婆可記掛著您呢。”席君堯欣慰的點頭,“難得這孩子還記掛著我,她比較貪玩,我對她比較嚴厲,想當年,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這麼點高。”說著還比劃了下高度。蘇粒聽著他在那邊念舊,冷不丁的問:“老爺子,您兒子和媳婦,我聽說......”話沒問出口,席君堯臉色又變了,“敗家子不提也罷。席家百年基業,全毀在這兩個混賬東西上。”果然和之前資料以及鴻生婆的口述又有出入了。蘇粒緊接著問:“那我怎麼都沒聽說他們倆那麼壞呀。”“要不是我用錢壓下來,席家的臉麵估計都會被丟光。咳咳——”席君堯情緒有點激動,握拳捂住嘴,嗆了兩聲。“你們倆留下吃頓飯吧,上次村裡的陳嫂子給我殺了隻雞,我還沒吃完呢。鴻生孫啊,幫我拾點柴火。”“哎哎哎。”這老頭還真是不見外。鄭能拉著蘇粒一塊去院子裡撿柴火,一摞一摞疊的整整齊齊,拿防水布擋著。跑前期的胖子電話又打了過來,大概說了席君堯的情況。這幢小樓是席君堯用自己之前剩下的基金從村長那裡買下來的,自98年洪水以後,就住在這裡,沒離開過昌鄉,其餘的錢全部捐給村裡做基建了,村裡也特彆照顧他,村長電話也打給過鄭能說,能不能放寬,繞過席君堯這一片,或者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聽起來是個好人啊。”蘇粒抱起一摞柴火,跟著鄭能進小樓。席君堯年輕的時候一直都是富家公子,到老了,這家裡的布置還是乾乾淨淨的,一些複古的玩意兒都還在,唱片機,大喇叭音響,都能在他的家裡看到。冰箱是村長家的舊物,因為要換新,席君堯就給要了過來。他正從冰箱裡拿出半隻冷藏雞,放在灶台邊融化。又拄著拐杖往院子裡走,“我一個人住在這,每次都隻能吃一點,陳嫂子這段日子去城裡照顧自個兒老伴去了,也沒人過來幫我切雞肉,不切的碎一點,都咬不動。”鄭能正在努力拿他一萬塊錢的打火機對著柴點火,蘇粒實在看不下去,抓起一把黃色的鬆葉塞進他手裡,“你是個憨批嗎?十萬塊的打火機對著這麼大塊木頭都點不起來。”席君堯在院子裡摘小青菜,全是他自己種的。蘇粒給他拿籃子。“青菜等會你們也拿點去,我還有一塊地種著。”見他彎腰實在吃力,蘇粒索性拿了條小凳讓席君堯坐在一邊,她自己拿著籃子進了菜園地。“老爺子,我姓蘇,叫蘇粒。”蘇粒看著他,介紹自己。誰知席君堯一擺手,“我老啦,記不太住名字嘞,得給我寫下來。樣子能記著,名字啊,搞不清楚啊。”“好的。”蘇粒又背過身去摘青菜,跟席君堯聊天,“老爺子,我看你門聯上畫著星宿圖啊,你對天文有研究?”一聊到天文,席君堯來了勁,“那是很早的時候畫了的。記憶不行了,畫不出完整了。門聯上隻畫出了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我以前做生意的時候,最常畫的就是這七個了,因為七宿象征著轉機,做帶有轉機的事情,心態會更平穩些。”蘇粒摘了滿滿一籃,準備出菜園子,又被席君堯叫住,“丫頭,蔥割個兩把。”蘇粒又往回走,“那您後來繼續攻克天文了嗎?”“哪有精力呢,生意都忙的暈頭轉向,也就當當愛好了。搞這方麵要錢,那會席家生意其實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沒錢呀,那會席家分家產,大頭其實都給大房和三房啦,我能把工廠撐起來,真的也是不容易啦。”席君堯說到後邊,嘴裡囫圇起來,蘇粒回過身,就看見他的假牙掉下來了。一瞬間,席君堯的癟嘴顯得整張臉更像張缺失水分的豆腐皮了。席君堯揣著假牙起身,“得洗洗了。”他傴僂著背往回走。蘇粒拎著菜籃子沒有立刻動,她咽咽嗓子,突覺喉嚨燥乾,頭皮發麻。一個大膽而又驚悚的想法漸漸從她心裡慢慢升起。如果說,他們找的方向一直是錯的呢。所有人都以為是二房涉世最深,如果不是呢。畢竟有錢的,可不單單是席夢絲綢一家。轉移注意力,二房或許是最好的靶子。大門未關,蘇粒看進去的方向,正好對著灶台,鄭能拿著蒲扇被煙嗆得直咳嗽,嘴裡罵罵咧咧不知在說些什麼,席君堯拿著拐杖生氣的去打鄭能,隱約能聽到:“我的房子都要被你點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