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窄小的烏篷船正緩緩劃過平靜無波的河道,船夫站在船尾,溫吞撐杆劃水,嘴裡哼著江南小調,船頭的女人坐在一條木頭小凳上,墨鏡下的眼睛正閉目養神。已經早春,河道上的迎春花都已冒了嫩芽。一片春意盎然,整片天空都亮堂了許多。劃到一個彎道,與迎麵而來的另一艘烏蓬小船,船頭碰船頭,兩條船皆短暫停了下來。對麵船上的男人起身,長腿一邁,來到了女人的跟前,女人仍舊巋然不動,性質怏怏。男人蹲了下來,摘掉墨鏡,拿鏡架戳戳女人的太陽帽沿,“唉我說蘇粒,你能不能不要跑那麼快?我真是追都追不上你。”蘇粒不客氣的打開男人的手,“鄭老板,我又沒讓你跟著,是你死皮巴賴的非跟著我好嗎?我都改坐黑車了都能被你追上,你可真牛,上輩子是哮天犬啊?”鄭能嘿了聲,屁股擠開蘇粒,強行跟她坐一條凳子上,“是你先聯係我的,讓我帶你去散心,你可倒好,我給你訂了機票,你又轉黑車,辜負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春運頭等艙多難買你又不是不知道。”蘇粒憋嘴,也摘掉眼鏡,賞她一記白眼,“可把你能耐的,看來是要賴上我了?”鄭能拿肩膀頂了頂她,“怎麼能說是賴呢?我這不來給你幫忙了,嗯?”蘇粒沉默了會,“你知道什麼,你就瞎幾把幫忙?”鄭能說:“我是不知道啊,但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吧。”蘇粒乾笑,“嗬嗬,那還真沒有。”鄭能也不逗她了,雙手撐在腦後,“嘖,紹城有新業務,我過來親自督查。”蘇粒不感興趣,“哦。”重新戴上眼鏡,烏篷船已經到終點,她拎起包,準備下船。細高跟踩在石板路上,腳後跟骨節分明,彆樣的性感。鄭能跟在後麵,忍不住嘖了一聲,要不是事先領教過蘇粒的功夫,他可能會比現在更喜歡她。突然,高跟鞋停住,一個轉身,鄭能眼神來不及收回,著實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縮縮脖子,“乾什麼?”“你沒跟他說我的去向吧?”鄭能反應了好兩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江沅,他撥浪鼓似的搖頭,“那哪能啊,跟情敵報告去向,我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話沒說完,蘇粒點點頭,繼續往回走,“哦,那就行。”鄭能狗腿子似的跟上,“真的,你是不知道,那會江沅來找我的時候,差點把我牙都給打下來了,我這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沒讓他索賠我精神損失費。”蘇粒睨他一眼,“哦?讓我看看你的牙。”鄭能嘿嘿笑,“都說了差點,話說,你真的跟江沅掰了啊。”蘇粒情緒淡淡的,“嗯。”“嘖,你是沒看見他當時那樣,我第一次看見他生氣成那樣。”鄭能這話倒是不假,那會他正給蘇粒訂完機票,前腳剛下單,後腳辦公室就衝進來一個人,秘書和趕過來的保安擋都擋不住,嚇得鄭能一個機靈,手機都沒拿穩。“小老板,他……”鄭能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鄭能你得穩住,你可是蘇粒交托重任的男人。“你們下去吧,熟人。”辦公室門重新被關上,鄭能清清嗓子,假裝鎮定,“那個,哥們想喝點什麼?我秘書泡的咖啡不……”“蘇粒人呢?”鄭能謔了一聲,“你女人沒了,你找我?這傳出去像什麼話?”江沅其實也沒把握,他先去找了李檀,李檀說他結清蘇粒的工資後,就沒有再見過她了,江沅後來想想,在這裡,隻有鄭能跟她還能說上幾句話。江沅直直盯著他,咬肌緊繃,看得鄭能直發毛,他後退,“唉我先說好啊,你可彆動手,乾什麼一個個都喜歡動手呢?”江沅也真的沒有再上前,良久,他口裡擠出一句,“我找不到她了。我怕她一個人危險。”說到這,鄭能歎了口氣,“要不是他是我情敵,我真的也差點心軟了。”蘇粒靜靜的聽著,她低頭沒有停下腳步,“謝了啊。欠你個人情。”“人情就算了,你同意我追你就成。”“不要蹬鼻子上臉啊。”“蘇粒你住哪呢?我送你過去?”蘇粒訂的名宿在席夢絲綢老廠區附近,那一片雖說是老城區,但也相當熱鬨,混在人群裡,倒也不乏是個掩人耳目的選擇。來紹城之前,她有找過李檀,“我那張身份證,能訂機票酒店嗎?”李檀說可以,但不要犯事,被公安查到的話,可能會比較麻煩。“行。”李檀多說一句:“你要離開零市?”蘇粒說:“嗯,不過我到哪,你應該都能查到吧,畢竟神通廣大。”李檀在電話裡淺笑,“怎麼被你說的那麼邪乎呢,太高看我了。”蘇粒反唇:“客氣。”又想到什麼,“那個,王奕的案子怎麼樣了?”李檀道:“警方出通緝令了,畫像有了,但凶手還沒抓到。”蘇粒說:“哦。行了,我掛了。”李檀不著急掛電話,“對了,江沅來找過我。”電話裡沒聲了。李檀察覺到她的心思,笑意不減,“放心,我沒說。還是那句話,有困難,找我。”蘇粒哼笑,“什麼困難都能?殺個人呢?”沒想過李檀能回答,可誰知他卻開口,語氣與方才無異,“有何不可?”蘇粒笑容淡了些,“不說了,再見。”李檀:“再見,後會有期。”***鄭能送完蘇粒接了個電話就走了,看上去還真的是有急事,蘇粒落的個清淨,回民宿換了衣服,又出門了。這會兒她穿的乾淨利落,襯衫工裝褲,腳著板鞋,還背了個包裝裝樣子,裡麵一些基本的防身物資都有,都是她來紹城後準備的。也得虧她有個警察老爹,耳濡目染接觸的多了,她平常出門也會備著防狼噴霧之類的東西,但現在,不僅包裡有,腰帶是個隱形匕首帶,以及還有她的戒指。這個小玩意兒是她到紹城後,李檀寄給她的,她也沒問李檀為何會知道她的地址,在她聽到那句有何不可之後,她便知道,李檀的背景比她想的還要深的深。戒指乍一看沒什麼特彆,普通的古董戒,頂多帶點收藏價值,但是上麵有個小機關,兩指輕微擠壓戒指,會彈出一根細針,上麵塗滿了麻藥,劑量不大,一個成人的量,應對緊急情況時用的。來到紹城之後她才知曉,席夢絲綢最老的作坊舊址已經被改成當地的民俗景點,還是個套票,跟著其他景點一起玩的。一張套票一百二十塊錢,蘇粒實在覺得是有點坑,這會本應是個淡季,可今兒卻碰上幼兒園春遊,排隊買票又等了好一會,蘇粒沒什麼耐心,又是看表,又是伸脖子看隊伍。好不容易熬到進景點,蘇粒小跑著跟春遊隊伍拉開距離,直奔舊址。老作坊夾在一票景點中間,蘇粒繞了一大圈才注意到角落裡的指示牌。百年的曆史軌跡從一條小巷開始。窄巷隻夠兩人通過,紹城回南天嚴重,蘇粒不敢碰兩邊的牆壁,濕漉漉的青苔,泛潮的灰磚,整個空間都彌漫著潮濕的味道,並不讓人舒坦。她拽著書包帶,小跑著出了巷子。入眼的是三排大小整齊統一的水缸,有幾口因為年限過長破了口子,破口也已然長了草。水缸是高高架起的竹竿,現在上麵飄了許多色彩豔麗的花布,遊客的人影在裡麵晃動,蘇粒走進去,便看到不少中年大媽拉著布頭在擺姿勢拍照。“還真是到哪都一樣。”蘇粒看了一會,走過那群大媽身邊。進門,便是工作房,分有東南西北四個工作間,分彆寫著:東繅絲、南織造、西染整、北成樣。遊客進不去,隻能在門口觀覽。但最吸引人注目的,是掛在廳內大堂的一幅風景國畫,有山有水,畫上的人應該都是生活在這一片的居民,上麵呈現的是安居樂業的一派祥和場景。站在蘇粒旁邊的,還有一個小旅行團,導遊估計是旅行團自帶的,帶著小蜜蜂擴音器正喋喋不休的介紹著這幅畫的由來。“兄弟姐妹們一起往我手指著方向來看啊,這幅畫畫的是什麼?大家來猜猜看?”有遊客回答:“不就是在河邊洗衣服嗎?”導遊一拍手掌,“哎,這位兄弟,說的很好,再仔細看看?”“繅絲。他們在繅絲。”“哎有人答對了啊!”眾人往蘇粒的方向看來,蘇粒卻一直盯著上麵那副畫,“而且剛剛說錯了,不是河邊,是海邊。”導遊眼裡泛光,“這位美女看的很仔細啊。沒錯,這裡是席夢絲綢最開始的小作坊,就這麼小小的一塊地方,到後麵可以說壟斷國內絲綢行業,而這幅畫裡的人,是席姓的祖先,相傳他們不是紹城本地人,而是為了躲避倭寇而從海島移民過來。從小作坊帶動了本地的經濟,甚至領先了那個年代不少地方。你們看這幅畫,從畫裡可以看出來,他們那個時候已經在繅絲,世世代代都以紡織為生。所以啊,席姓的曆史最早是可以追溯到明朝。至於為什麼說是海邊,我剛剛也說,他們是海島移民,而且你們自己仔細看,遠處還有小船。再遠些的,其實不是遠山,而是離海較遠的島嶼。”不少遊客想湊過去看,可無奈有鏈條將這一圈都圍了起來。蘇粒拿出手機,直接拍了一張,放大自己看。隻聽導遊最後來了一句,“這幅呢,是贗品,真品聽說是被席家後人帶回去了,後來席夢絲綢的領導人為了支持政府對就舊文物遺產的保護,就讓人臨摹了一幅,掛在這了。”導遊帶著遊客陸陸續續去往了下一個地點。畫前隻剩下蘇粒一人。她還是在琢磨這幅畫。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幅畫有點奇怪。掃了一圈才發現,並沒有落款。“嗯?”畫左側還有題字?蘇粒繼續放大,八個字。——山的海邊,海邊的山。山?想到剛剛導遊說的話——再遠些的,其實不是遠山,而是離海較遠的島嶼。蘇粒再次抬頭。畫中小孩在海邊嬉鬨,但仔細看,有兩個小孩離眾人稍稍遠了些,他們正偷偷說著什麼,其中一人,指著遠方。對過去的方向,是一座孤僻的島嶼,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旁人甚至以為,那隻是作畫之人不小心落下的一滴多餘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