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粒第二天清早就去退房了。這個勞什子聯誼會還要持續一周之久,按照她自己的脾性是待不了多久的,再者,想問的都問出來了,她也沒有再待在這裡的理由。蘇粒剛打算把房卡遞給前台時,一隻更快的手將房卡抽走,蘇粒看過去,是已經清醒的鄭能。她擰眉,“乾什麼?”鄭能哼笑,“套完話就想走啊?”蘇粒不鳥他,想要把卡拿回來,鄭能手一躲,蘇粒再次撲空,她倒也不惱,索性放下包,斜倚在前台,抱胸,“你到底想乾什麼?昨晚還沒被我打夠?”這話一出,前台那幾個小姑娘臉色各異,低頭附耳交流著什麼,鄭能尷尬的一咳,方才那股神氣一下子掩滅不少,“你能不能讓我威風一把?”蘇粒攤手,“卡。”鄭能沒脾氣的遞上,蘇粒白他一眼,接過卡給了前台。鄭能在她耳旁仍舊嘀嘀咕咕說著,“蘇粒,咱們不打不相識唄,交個朋友啊。”蘇粒懶洋洋地回:“興趣不大。”鄭能堅持不懈:“我可以帶你去見我外婆啊。”蘇粒瞥他一眼,“我可以自己去。”鄭能這時露出一個“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他話裡是滿不在乎,“我外婆有老年癡呆。”蘇粒一愣。瞧見她臉色明顯有變化,鄭能見縫插針的說:“她連我媽都不記得了,隻認識我。”蘇粒本想是自己先走,畢竟她不是隊裡的人,早走晚走沒什麼區彆,但江沅就不一樣了,他是隊長,照理說是不能走開的。當她打算開鄭能車門時,一隻手又給摁了回去。入眼的是江沅不大明朗的臉。“你怎麼來了?”“不等我一起走嗎?”這叫什麼話?蘇粒聽著奇怪,“你不是隊長麼,不好走開吧。你到時候跟上不就好了。”蘇粒真的是這麼想的,總不能讓他放下工作跟著自己跑到這跑到那。“坐我的車走。”“什、什麼?哎哎哎你拉我乾什麼?!”蘇粒被江沅拽著往回走,鄭能本想跟上來去拉蘇粒,江沅回頭看他那眼,他又把手縮回去了,隻是說:“那個,你們跟在我後麵就行。”慫到極致,說的就是鄭能這個草包了。江沅給她開好門,簡單對她說:“坐上去。”蘇粒眉角抽動,不是讓自己開去啊,合著是他也一起。“車哪來的?”“借的。“江沅不願多說。蘇粒也不掙紮了,她坐上去,扒拉著門說道:“江沅,你這樣是會讓我誤會的。”江沅靜靜看她一會,並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說:“安全帶係上。”從度假村下山是很長一段盤山公路,曲折環繞,要是坐在鄭能那輛底盤低的跑車上,她指不定會暈車,相對來說,江沅的吉普更穩當一些。彎道又急又窄,蘇粒忍不住抓住扶手,鄭能開的快,但江沅並沒有跟著他的節奏走,或許是在意車上的蘇粒,他原本的速度沒有這麼慢。蘇粒的窗是開著的,風聲呼嘯而過,江沅騰出左手將窗戶又給搖上了。開了一段路,他終於說話,“感冒還沒好全,不要吹風。”“哦。”蘇粒沒意見,“你就這麼出來了,不要緊嗎?”“請假了,李紅雷會帶隊。”“你是不放心我跟鄭能走呢,還是說隻是單純想要一起去找那老婆子。”單選題,選哪個都會被蘇粒摘道理。她認準了江沅會吃癟。誰知,江沅在後視鏡裡看蘇粒一眼,倆人目光對上,蘇粒微愣,他的眼睛有下彎的角度,他在笑?接著就聽江沅道:“不能兩個都選?”還學會調侃她了?!但是很耐聽,可是,她那天說的那段話,他是當空氣嗎?這麼想來,蘇粒好像從沒看懂過江沅。僅知道,他不壞,但他矛盾,她能隱隱感覺到一絲掙紮。有時候看他的後背,會讓她有一種,他被黑色的繩子緊緊勒住動彈不得的錯覺。不過和他在一塊,蘇粒好像沒有不開心的時候。他在,她便安心了。她鼻子哼了兩聲,“沒有這樣的選擇。”***慶山寺,青煙繚繞。蘇粒一行人到山腳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慶山寺有停車場,不是周末,場子倒是空得很,有專門的僧人在打掃衛生,看到有車進來還會停下手裡的工作對他們行禮,禮教之分很得體,也頗受海內外信佛者的青睞。“悟空!好久不見啊!”鄭能下車後就去跟在掃地的小和尚打招呼,熱情的一掌拍在他後背,攬過肩,嚇得小和尚連連後退兩步,“使不得使不得。”蘇粒卻是被這個法號給雷到了,悟空悟能悟淨,怎麼不整個西遊記呢?小和尚汗顏,但看得出來是認識鄭能的,他接連跟鄭能、蘇粒與江沅行禮,話是對著鄭能說的:“鴻生婆剛走沒多久,估計這會跟著方丈等人散步去了。”“鴻生婆?”蘇粒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鄭能解釋:“就是我外婆,她叫俞鴻生啦。你們很想知道的席家的事情,問她會比較好,我太婆,也就是我外婆的媽,叫席君蕊。他們老一輩幾房幾房的我是真搞不清楚,之前也有個小記者問過我,我是一問三不知,最後就拍了張照片,奇奇怪怪的。”蘇粒了然,“帶路吧。”鄭能走在最前麵,他一步三回頭,顯然是有話要說。蘇粒當然也能看得出來,她知道鄭能葫蘆裡賣了什麼藥,她道:“要是這次能讓我帶點有價值的回去,勉強交個朋友。”鄭能眼睛一亮,“真的嗎?”蘇粒不想回答他的白癡問題,於是道:“假的。”鄭能看她心情還好,又試探問:“勉強交個朋友,那可以勉強追你嗎?”沒等蘇粒回答,某個人先說話了,“你話很多。”聲音沉沉的,鄭能有點怕他,嘟囔,“又沒跟你說。”蘇粒沒說話,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李檀。跟眼前鄭能的性質差不多,不由分說就幫她的忙,前者是沒有理由無條件幫忙,而鄭能雖然有這個追她的動機,但也沒問緣由就送她到了慶山寺。一開始她有懷疑鄭能是裝的,但如果是裝的,那他也藏得太深了,從他的行為舉止來看她其實更傾向於鄭能是真的不了解那段曆史的,更多的是家中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他聽到一兩句罷了。冥冥之中有人給她開金手指,她真的是又驚又慌。江沅沒有騙她,寺廟是在山頂,幾千級台階,對於頭次碰到的蘇粒來說,著實有點難度,鄭能爬著都比蘇粒快,更不用說江沅,腳長步伐快,和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蘇粒走的口乾舌燥,喉嚨又開始像火燒了似的,又乾又辣。腿肚子像個走路不穩的小老太太似的,抖個不停。她得歇會。蘇粒叉腰站在原地,馬上就是晌午了,剛剛鄭能還說如果走得快興許能趕上慶山寺招待客人的齋飯。她出來前就啃了酒店房間裡免費發的小麵包,這會早就饑腸轆轆。走的那麼慢,又喊肚子餓,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乾的事,蘇粒想她這樣會很沒有麵子。深吸口氣,繼續往上爬。她又叫住前麵的鄭能,“哎我說,這海拔這麼高,怎麼不考慮裝個纜車什麼的?路修不到山頂嗎?”鄭能走的也累,要不是為了想追蘇粒,他何苦跑這趟,他回頭看她,“方丈不同意啊,我家倒是想投資來著。”話音剛落,鄭能感覺自己左肩被人撞了一下,台階隻能過一個人,鄭能站在中央十分擋路。江沅小跑著到蘇粒跟前,轉身蹲下,“上來。”蘇粒輕輕吸了一口氣,“不上。”她可矯情了。江沅回頭瞥她一眼,“照你這速度,趕不上飯就算了,興許要到天黑。”末了又補充一句,“能不能不矯情?”蘇粒這氣被硬生生堵上,這江沅有時候說話真的能氣死人,“哼,壓死你。”江沅在蘇粒跳上來那刹那,下意識悶哼,這蘇粒使的勁可一點都不含糊。不過蘇粒是真輕,背著她比背行軍背囊輕鬆多了。當然,江沅背著蘇粒從鄭能麵前目不斜視的經過時,鄭能覺得自己有被強烈的冒犯到。他在後麵大吼:“喂!有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啊!”江沅背的很穩,蘇粒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掉下去,她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沒有因為背了一個人要變得急促。她,好像心又軟了。蘇粒伸出食指,輕輕在江沅的麵頰一點。雖然不滑,但不糙,有股吸引力,忍不住想要再點第二下。江沅第一下有躲,等到蘇粒第二下準備又過來時,他道:“手這麼癢?”蘇粒說:“一般般癢。”江沅不客氣:“要被剁的。”蘇粒切了一聲:“不好意思,從小嚇大的。”這時,後麵的鄭能上氣不接下氣的朝他們喊:“前麵右轉直走就到了!”***慶山寺很大,佛教氣氛也是相當的濃鬱,來往的許多僧人都會跟行人行禮,蘇粒一路走過來,竟然沒有看到一家賣香火蠟燭的店鋪。就算有,也不是店麵,是在殿裡,會有年輕的小和尚上來問你要不要上香,蘇粒看過去,有一排一排的蠟燭和捆成一束的香,旁邊放著功德箱,捐不捐隨意,東西都是免費的。但大都人都會捐,蘇粒本不信教,但來到佛教聖地,她還是懷有敬仰之心,兜裡的散鈔都放進那個已經有些成舊的箱子裡。小和尚連連行禮,蘇粒下意識想摸他頭來著,但一想到人家的身份,這逗小孩的那股勁又給壓了下去。穿過正殿,便是偏門。俞鴻生的住所就在後邊。蘇粒有些好奇,她問鄭能:“你外婆是出家了嗎?”鄭能說:“沒有,這邊有香客住所,供外地香客短暫居住的,我家裡一次性給廟裡捐了好多錢,慶山寺才允許我外婆住在這邊的。”得,變著法的成了俞鴻生的養老院了。他們三人到的時候,俞鴻生正坐在門口編中國結,編的有模有樣的。“外婆!”俞鴻生抬頭,牙齒基本都掉光了,癟著嘴,傴僂著背,小小的一團,看到鄭能時,笑起來都看不見眼睛了。“能能啊。”鄭能回頭看蘇粒,勝利的小眼神仿佛在說:“你看我沒騙你吧。”“能能怎麼想著過來啦?”“來看看你,你怎麼編中國結就一個款式啊,我車裡都放不下了都。”鄭能嘴上雖嫌棄,但還是把編好的中國結往兜裡放。俞鴻生挺喜歡笑的,她看到鄭能把中國結拿走就開心,說還要繼續編下去,可以送給彆人。“外婆,這兩位是我朋友,我帶他們來見見你。他們有點事要問你。”俞鴻生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還有兩個人,神色頓時收斂了不少,氣質是與生俱來的。這讓蘇粒有種感覺,她所麵對的,是來自浮世民國裡的大家閨秀。“都還沒吃吧,我帶你們去吃齋飯,這個點差不多到了。”齋飯也很簡單,都是素的,三個人肚子都餓,也不管好不好吃,滿滿一小碗,都吃乾淨了。回到俞鴻生的住處時,江沅走在最後,在蘇粒準備踏門進去時,江沅猛地一拉,蘇粒猝不及防,後退著踉蹌差點倒進他懷裡。蘇粒被拉的有點痛,“你乾嘛?”江沅沉著臉:“有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