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市在夏天來臨之際同時也開始了不間斷的雨天,歇一段時間然後又是一陣暴雨,零市人的窗戶總是緊閉,沒多久淅淅瀝瀝看不清外頭了。王奕今天剛拉練回來,可把他給累癱了,特地跑了趟超市買了新鮮食材打算躲宿舍自己煮部隊火鍋吃,畢竟單身狗一隻,也沒什麼娛樂活動,休息的時候就是一枚宅男。火鍋湯底煮開,熱氣騰騰往頂上的白熾燈上直冒,沒一會的功夫整間屋子煙霧繚繞,殊不知還以為是在冬天。王奕開了風扇,吹散熱氣,火鍋湯底味道更濃鬱了。他享受地吸吸鼻子,又將窗戶開了個小縫,雨水飄進來,一點點落進放在窗台上的空鹽盒子裡。王奕剛夾了塊年糕放在嘴裡,就聽見房門被人叩響,年糕又滑又燙,他哈著氣小跳著起來,講話都含糊不清,“來了。”門口站著的是江沅,手裡提著一打罐裝啤酒,王奕好不容易將年糕咽下肚,“沅哥,什麼事啊?一起吃點兒?”不管是工作還是平常生活中,王奕總喜歡跟著江沅,有些同事就會說王奕會巴結人,王奕也不管彆人怎麼說,他是打心底覺得江沅是條漢子,畢竟他親眼見過江沅在暴雨天將自己的救生衣給了落水的群眾,自己還差點被水衝走。江沅忙的時候,他也習慣給江沅打打下手,學點為人處世也是好的,久而久之,江沅也會特彆照顧他多一點。江沅來找王奕倒不是單純來蹭火鍋,而是這段時間因為蘇粒住在他宿舍,他已經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快捷酒店了,住酒店總感覺不太舒坦,他也不是說是個很有錢的主兒,工資卡裡一部分開銷都交在療養院了。聽到江沅說要跟自己住段時間,王奕當然沒什麼意見,大手一擺,“儘管住啊,沒事的,我這還有張單人折疊床,我妹之前來我這住,我特地買的。”“這段時間的夥食我包了啊。”王奕給自己碗裡又倒了麻辣醬,跟芝麻醬攪拌在一起,噴香噴香,呲溜一片肥牛進嘴裡,“沅哥你這就見外了啊。不過我挺好奇,我看你和那個蘇……什麼來著?”王奕總是記不住她的名字,總感覺十分的繞口。江沅淡定補充:“蘇粒。”“對對對,就她,你們倆難道真是一見如故嗎?我是不太相信李老大說的金屋藏嬌,她那一巴掌,脆生響,我現在還記得呢。”說完還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在上班,王奕講話也隨意了些。江沅單手食指扣易拉罐上,呲的一聲,氣體跑出來的聲音,帶著絲白煙,目光深深,沒有立馬接口,而是小酌了口啤酒,緩了一會才悠悠講道:“不是金屋藏嬌,而是另外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王奕也是個腦袋轉的快的,“那天我聽到她叫你江難了,和這事兒有關吧。”江沅看了王奕一眼,沒否認,“你倒是機靈。”王奕嘿嘿笑,沒有繼續問下去,打聽上司的私事不是他的作風,隻是同樣開了一罐啤酒和江沅撞了撞,“沅哥教的好。”“不過吧,我總覺得那個蘇粒,不好相處,脾氣有點衝。”江沅認同的點點頭,“這倒是,得磨。”這頓火鍋吃了挺久,王奕吃到打飽嗝,說是先去床上躺會,沒一會就響起了呼嚕聲,挺響。江沅知道這段時間的拉練確實是真累,也聽說這次王奕超常發揮拿了個第二。又想起李紅雷前段時間提起提拔王奕的事情,看來確實得提上日程了。江沅沒叫醒他,拿著鍋和碗去了洗碗槽,又把桌子上的剩菜保鮮膜包好放進王奕的小冰箱裡,剛剛好一個人的食量,還能隨身帶。事情都弄完已經將近深夜,江沅沒什麼睡意,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住在自己房間裡的女人。葉子的速度很快,晚上去酒店退房時就把文件打包發到他郵箱裡了。當初也是他和蘇粒約定好,有線索就共享,但是手機壓縮包打不開,得去電腦上轉碼。他那台有點過時的手提電腦在自己宿舍裡。可是已經快十點了,江沅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沒想到剛敲了兩下,門就開了,江沅首先入眼的是,一雙秀氣修長的腳,趿拉著明顯與她腳碼不相符的男士人字拖,還有就是撲麵而來的熟悉的沐浴乳味道。江沅本想抬眸,目光又瞬間僵住,雖然長長的浴巾掛在蘇粒的脖子上一直垂下到她的腰部,但她手擦頭發的動作,帶動著浴巾也一動一動的,蘇粒沒穿內衣,灰色簡單的短袖雖然不透明,但隱隱透出大概渾圓的輪廓……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都發現了氣氛的微妙,江沅輕咳轉開視線,簡單解釋了來意。蘇粒是真沒想到這麼晚還會有人過來敲門,貓眼裡看到是江沅,沒多想就開了門,也是後知後覺自己沒穿內衣。她麵不改色地用手環胸,“嗯,那你先進來弄,我去穿個衣服。馬上。”蘇粒套了件襯衫,看到江沅正在飯廳搗鼓著電腦。她走近,看到屏幕正在轉圈圈,還沒進去主頁麵,忍不住吐槽:“你這板磚機啥年代的啊?”江沅難得的不好意思,“二十歲那年買的,也有十個年頭了,平常就看看電影紀錄片什麼的。”蘇粒嘖了聲,“遊戲什麼的不打?我們那邊有個遊戲叫英雄聯盟,推塔遊戲,蠻多人玩的,你們這有嗎?”江沅點點頭,“有,但不叫英雄聯盟,叫戰鬥前線。空下來的時候會去李紅雷家裡,就是大寶二寶家打兩把。”蘇粒手叉腰,給出自己的想法:“.…..名字有點土。”“咚咚咚咚——”電腦進去了。電腦畫麵不是蘇粒熟悉的Windows,而是一個……類似於飄花窗簾的標誌,倒是有點和窗戶標誌搭邊了……但她還是最愛簡潔大氣好用的微軟係統!蘇粒忍不住又問:“你們這有沒有個叫比爾蓋茨的人?”江沅說:“沒有。”蘇粒扶額:“那這個電腦係統誰發明的?”江沅認真想想,說:“保羅蓋爾,這個係統就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叫蓋爾係統,哦對了,他名下還有蓋爾手機,現在出到11代了……`”還是個和喬布斯合體的牛人。“真有意思,哎,解壓好了。”江沅回神,桌麵跳出一個文件夾,蘇粒拉過凳子坐在江沅邊上。葉子分類分的很清楚,看得出來對她第一份實習工作還是很上心的,文件夾裡共分為五個專題:曆史文化,經濟建設,國家政策,圖片,後續補充資料。江沅點進第一個曆史文化,裡麵又分為兩個子文件夾,一個是“紹城曆史發展史”,另外一個是“紹城標誌:席家的養蠶之路”。蘇粒和江沅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心中不約而同都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就好像抽絲剝繭,終於找到了線頭。不知道葉子是用哪種途徑搜集來的這些資料,點進去席家的文件夾裡,大部分竟然都是掃描件,像是直接從檔案誌裡撕下來的一樣。裡麵介紹的席家比席輕湄嘴裡那些胡言亂語還要再詳細許多。比如席家發家在紹城,但再往前追溯,記錄最早的席家人,卻是在離紹城還要遠上一百五十公裡左右的富翅島上。富翅島和紹城同屬一個省,但距離不近,資料上說,最早是漁民,捕魚也采珠,為了躲避倭寇就往內陸跑,當時人丁還不興旺,也跑不了很遠,索性在紹城定居下來,靠著曾經在富翅島上的家當做起了小本生意,一開始是種桑葉,賣給養蠶人,後來看到絲綢商機才轉而慢慢養蠶,開紡織工廠。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正常,說得通。蘇粒又向前趴過去一點,還濕著的頭發蹭到他光著的胳膊,江沅手臂往回收攏,顯然蘇粒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瞥他一眼,“我假性近視,你以為我吃你豆腐?”江沅臉底一熱,乾乾地回應,“沒有。”蘇粒鼻子輕哼一聲,沒再搭理他,而是拿過鼠標自顧自翻看下去,她一手撐在左腿,另一手撥動鼠標,因為離得近,從後麵看好像是蘇粒把江沅整個環抱住了一樣。江沅感覺自己的脊椎骨莫名的僵硬,但一時半會他又動不了,蘇粒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隻能保持同個姿勢。“不對啊,你媽不是說是你爺爺奶奶賭博虧空了公司,所以才破產的嗎?我看著資料裡根本沒有提這件事,如果說是因為家醜掩蓋掉,那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吧,我看裡麵沒有提到欠債,僅僅隻是說解散了公司,其實連破產都算不上。”鼠標上下滑動好幾次,終於察覺到古怪,蘇粒皺眉,“真的沒有......你那所謂的爺爺奶奶,連提都沒有提到。”席輕湄的雙親,就是她嘴裡因賭博虧空公司而愧疚自殺的父母,連名字都沒有提到,僅僅潦草帶過:“席家最後落得如此的結果,令人不甚唏噓,可惜與遺憾是絕大多數後人對這家百年老字號品牌的最後印象。”“和葉子見麵那會,她也跟我提到了這點,說解散解得很倉促,但因為也是六十年代的事了,距離時間也太久遠了。”江沅說。蘇粒沉默了一會,還是搖頭,“還是不對,怎麼可能會查不到,現在大數據這麼發達,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到的。”江沅眼前感覺一道亮光閃過,似是腦子裡一直連接不上的某個點突然又給接上了,“除非,有人不想讓彆人知道席家為什麼破產,為什麼沒落,以及我媽的父母,”江沅停頓了會,他不習慣稱呼爺爺奶奶,這幾個字實在是繞口,“我媽的父母的真正死因,還有就是,背後我們解不開的謎團。”聽江沅這麼說,倒也說得通。掃描件裡找不出其他東西了,無非都是繁榮期間絲綢品的銷量,經濟方麵的種種喜報罷了。其餘幾個文件夾皆是紹城的經濟政治發展和相關圖片,偶爾能提到席家幾句,但不多。“等等。”江沅猛地按住蘇粒的手,他的手不熱,帶著涼意,蘇粒隻感覺到冰冰涼涼,有一絲詭異的舒服感,她竟然隱隱有種起雞皮疙瘩的預兆。江沅被裡麵一張圖吸引到了。“圖片文件夾”裡有一張圖,像是用手機拍下來的,角度找的不太好,有點反光,但能看得清楚是報紙一角。1957年2月版,紹城報,席家的“席夢絲綢”倒閉的前一年。“席夢絲綢席君堯主席應邀拜訪蓮市小島工業。”文字下麵附了一張照片,是席君堯帶領公司員工與小島工業負責人碰麵的圖片。另外小字又有寫——左起依次是席夢絲綢副總裁席飛雲及夫人楊越櫻、席君堯主席。江沅有點怔愣,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那就是席輕湄的父母,尤其是楊越櫻,跟席輕湄長得太像了。圖片是灰色的,但依舊能看出來這對夫妻穿著打扮得體,怎麼看都不像是賭鬼。席君堯看上去倒是有些歲數了。從資料上來看,席君堯隻有一個兒子席飛雲,但這兩個人年齡差距不太像父子。蘇粒輕飄飄來了一句:“老當益壯啊。”江沅聽出她的畫外音,席飛雲是席君堯的老來子,但獨生子怎麼僅僅是個副總裁,看這圖片上的站位,席飛雲和楊越櫻的位置反倒是站在很外麵.....這時江沅的手機響了,徹底打破了倆人腦子裡的思緒,江沅索性直接關了電腦,蘇粒打著哈欠也伸了個懶腰,“我起來活動會。”江沅看了眼來電顯示,咬肌忍不住抽動,整張臉瞬間緊繃,他下意識去看已經起身背對著他翻冰箱的女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他順口來了句,“我出去接個電話。”“嗯,我煮個泡麵,要不要也給你煮一塊……”蘇粒咬著包香腸,手裡拿了一堆吃的,拿手肘摁上冰箱門,聲音有點含糊不清。江沅胡亂應了聲,彆上門,江沅站在走廊,鈴聲的回聲在廊間來回穿刺。江沅接了:“喂。”對方聲音做了處理,是個機械男音:“事情怎麼樣了?”絲毫不帶感情的電子音像是一股奪命魂音,在他腦子裡環繞,震得耳膜都隱隱作痛。江沅狠狠閉了閉眼睛,後脊梁僵硬地無法動彈,又猛然間睜開,看著暖色房間裡模糊的背影,目光微暗,“還要些時間。”“彆讓我們等太久。”“知道了。”門突然打開,江沅心一驚,下意思掐斷電話,一時間凝重的表情沒來得及刹車,“怎麼了?”蘇粒也被他的神情搞得一愣,“你臉怎麼這麼臭?”江沅心情慢慢恢複,隨即麵不改色將手機放回褲兜,“哦沒事,救援隊同事打過來的。”蘇粒依舊帶著狐疑的目光盯著他,江沅說:“你休息吧,我走了。”蘇粒才想起她剛剛開門是為了什麼,她啊了聲,“可我煮了兩人份的麵。”江沅搖頭,“不吃了。”他這次轉身的特彆快,一刻都不帶猶豫,蘇粒盯著他的背影好一會,搞不清楚他犯了什麼毛病,忍不住又叫了江沅,“唉!”江沅回頭,隻見蘇粒斜靠在門邊,嗓音懶懶,“你還是不皺眉好看,你皺眉的樣子跟他很像。晚安。”蘇粒突然就笑了,跟江沅招招手,關上了門。江沅的心裡忽然不知道冒出個什麼滋味,他眼睛裡飄過很多情緒,複雜,真誠,愧疚,最終又通通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