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月後,陸琢的身體恢複了大半,原本打算直接回興元的他,在看見邊臨縣如火如荼的建設後,心裡突然改了主意。“周傳明,商隊的人可帶來了回信?”這天傍晚,陸琢打完一套拳,在接過下屬遞來的布巾時順嘴問道。周傳明如今已是他的親衛之一,聞言神色一凜,道,“屬下馬上去問!”陸琢點點頭,“去吧。”“是!”很快,周傳明便找到了押送貨物的隊長林彪。這些日子總有源源不斷的物資朝這裡送來,周傳明幫自家將軍遞了兩次信,因而跟林彪還算熟識。這會兒正是晚飯時分,隔得老遠就看見林彪端著個腦袋大的木碗,飛快地往嘴裡扒拉飯菜。“彪哥,吃著呢?”周傳明揚起笑臉跟他打招呼。林彪抬起頭,長相跟他名字完全不符合,竟是個唇紅齒白的青年。“誒,今兒夥食不錯,你吃沒?”邊說邊從旁邊給他拿了個折疊凳。周傳明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馬上就走,就是過來問問你,看看有沒有我們公子的信?”林彪一拍腦袋,“謔,你說我這個記性!早上還記著呢,一卸完貨就給忘了!”他把飯碗往凳子上一擱,“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去!”說著轉身進了帳篷。“誒誒,好咧,多謝!”周傳明臉上帶著笑,眼睛瞥到那碗裡的乾飯肉塊和青菜,心頭已經不會起什麼波瀾了。也是,早在黑虎寨的時候,就知道那位趙公子,不,應該是趙姑娘待屬下好,一天三頓,頓頓都能吃上乾飯,更彆說每天都有一頓肉了。那時候他們隻以為趙姑娘的商隊富裕,直到經過這次的事,他才隱隱意識到,哪裡是一個商隊那麼簡單喲!商隊能火速占領一個縣城?商隊能大敗八百騎兵,活捉賀金翅?商隊能在地動這樣的大災後安撫百姓,扛震救災?反正周傳明是不信的。林彪很快出來了,遞給他一封火漆封印的信,“幸虧你來提醒我,不然就要耽擱了。”“哪裡哪裡,多謝!”周傳明忙抱拳謝過,知道自己將軍要得急,也沒多說閒話,很快便回去了。第二天一早,陸琢便帶人離開了邊臨,趕往平城。倒是重傷的荀越還留在那裡,繼續養病。輕車簡行,又有充足的物資,好馬,陸琢帶著四個下屬,隻花了六天時間便到了平城。邊界線上,陸琢看著前方高高矗立的圓木柵欄,和正在盤查的士兵,示意眾人下馬。“公子?”周傳明上前一步,等候自家將軍的吩咐。陸琢擺擺手,牽著馬,跟在一隊十來人的商隊後麵。隊伍一點點往前移動,很快就輪到了那商隊,不待檢查的士兵伸手,那商隊的領頭人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張黃色的卡片遞過去,並解釋道,“大人,我家商隊這次是來服裝廠拿貨的,因為地動耽擱了些時日,原本該是月初到的。”那士兵看了看卡片上的信息,拿起手邊一個硬紙殼封麵的冊子。冊子的右下角夾著許多伸出來的小紙條,士兵快速找到寫著“服裝商人”的那一條,翻開,沒兩下便找到了“黃啟正”的名字。隻見那一頁被線條分成了兩格,左側赫然畫著一個極其立體、逼真的頭像,用得手法正是趙明茵這幾年大力推廣的素描畫。士兵看了看頭像,又看了看糊著滿麵灰塵的黃啟正,皺眉道,“把臉擦擦,都看不出樣子了。”“誒,是是。”黃啟正連忙應道,扯下腰間的汗巾子胡亂擦了幾把,總算能看清眉眼了。士兵點點頭,“行,過吧。”又揚手道,“下一個。”很快,下一個人便走上前,同樣核實了身份牌和頭像,直到這一隊人全都身份無誤,商隊才被放行。接下來便是陸琢他們了。看著那商隊的一番流程,陸琢自然猜到了該怎麼做,奈何他手裡並無憑證,隻得道,“在下第一次來平城。”那士兵剛做完記錄,聞言抬頭,就見麵前站著一位形容俊美、氣度不凡的青年公子,而他手裡牽著的馬,一看就是極為難得的好馬。更彆說他身後的四人,皆肩寬體闊,氣勢凜凜,一看就不似常人。士兵的眼神一下就變了,雖臉色不太明顯,但身體下意識繃緊,再沒有之前的放鬆。他遞給對方一張紙,指了指離自己不遠的一處桌案,“還請公子登記一下信息。”又道,“後麵這幾位也跟你一樣?”陸琢點頭。於是,片刻後,五個大男人一溜排開坐在書桌前,盯著手裡畫滿格子的紙。周傳明有些蒙圈,下意識看向陸琢,“公子?”陸琢也還沒動筆,看著紙上的姓名、性彆、年齡、出生地、居住地、工作、婚否等一係列問題,忍不住揉了揉額頭。“照實填吧,工作那一欄,就填陸府護衛。”“哦,哦。”周傳明連忙點頭,朝旁邊的兄弟抬了抬下巴,心想幸虧大夥兒在軍營裡有念書,不然這會兒鐵定給將軍丟臉。他可是聽林彪等人說過,他們那兒連掃大街的大媽都得識字。修修改改填完表交過去,才發現檢查的士兵由一個變成了倆,陸琢明顯感覺到,新來的那位威勢更重,且他衣服上,臂膀位置的雲紋多了兩道。那人的眼神在“明安侯府”、“訪友—呂安”這兩處多停留了片刻,神色如常,道,“還請陸公子和諸位移步,到戶籍管理處辦一份臨時身份牌。”他指了指柵欄後的一處棚屋,想想,多說了兩句,“會有專人給諸位畫像,也是為了方便管理,隻做官府查詢用,諸位無需介意。”“這怎麼行?”周傳明忍不住嘀咕道。倒是陸琢一派淡定,頷首,“無妨。”對方眼裡多了兩分笑意,對旁邊的小兵道,“帶幾位過去。”“是!”小兵先帶他們把馬牽到固定位置,拴好,這才來到棚屋。隻見屋裡擺著幾張書桌,每張桌子後都坐著一個人,有男有女,屋子的另一側放著幾把長凳,也坐了好些人。那小兵將他們帶到長椅處,解釋道,“幾位稍坐片刻,你們前麵還有人,需要排隊,等會兒叫到名字後,直接跟工作人員去便是。”陸琢想起邊林縣百姓們排隊的那一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小兵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這位少爺脾氣還不錯,挺配合,因此又笑著補充了一句。“我把你們的表格交過去,記住哈,一會兒會有人直接叫名字。”“好,多謝。”小兵露出一個笑,不再跟他們多說話,將手裡的表交給一個同事,又說了兩句什麼,這才離開。幾位下屬看著陸琢,都有些憤懣。他們將軍是什麼人?那是候府世子爺,是人人崇拜的大將軍,哪裡受過這種折騰!反倒是陸琢並不在意,看了他們一眼,“行了,坐吧。”四人接收到將軍的眼神,安靜下來。其實,陸琢從下馬那一刻,便一直在關注這些人的行事,得出的結論便有乾練、高效、公正、不卑不亢。彆看那小兵特意帶他們過來,言辭間多有安撫,也是怕他們不配合而已,畢竟都是習武之人,很容易看出對方有沒有威脅。這會兒他的目光則放在那兩個女官吏身上,當然,不是他好色,而是明顯看出,那兩人身上也是有武藝的。這讓他有些疑惑,卻又有種理所當然的錯覺,如果一個地方的當權者便是女子,那她任用女子做事,不是很正常嗎?的確,這與時下的風氣不符,可一個朝代都快沒有了,那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又有什麼可在意的。或許,興元的規矩,也該變一變了。“陸榛,陸榛!哪一位是陸榛?”有清亮的女子聲音響起,陸琢回過神,就見不遠處站著一位身穿淡青色衣服的少女,目光在等候的眾人中掃來掃去。陸琢站起身,“在下便是。”他下意識填了多年前的那個名字,可被人喚起時,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少女定睛一看,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回神,“跟我進來吧。”“公子?”周傳明幾人也瞬間站了起來,好笑的是,看著他的眼神裡竟帶著幾分不安。陸琢不由失笑,朝他們擺擺手,示意無事。而那少女在看著到他的笑臉時又呆了一下,趕緊搖了搖頭,扯著嘴角,努力端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可她實在太年輕了,最多十五六歲,便是擺出再嚴肅的表情,也不會讓人覺得凶。陸琢跟著她來到油布隔出的一塊區域,就見裡麵坐了好幾人,每個人都端坐在小凳上,身前是一塊架起的板子,有人正在為他們作畫。少女指著一處靠窗的位置,讓他坐好,自己則坐在了畫架後。“對,就是這樣,臉上的表情放鬆一些。”少女拿著畫筆,運筆如飛,很快,雪白的畫紙上便出現了一個俊朗公子的輪廓。然後是眼睛、鼻子、嘴巴,通過線條、陰影和明暗的刻畫,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一張栩栩如生的半身素描便完成了。少女呼出一口氣,“好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琢,帶著幾分得意,“喏,給你看看吧!”說著取下畫紙,遞了過去。陸琢接過一看,便是久經沙場,早已習慣不露聲色的他也忍不住一愣,實在是,畫紙上的人像太逼真了!跟他從鏡子裡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樣!“這是,何種畫技?”少女嘴角的笑這下再也繃不住了,脆生生地道,“這是素描,我們主公發明的畫法,怎麼樣,很像吧!”陸琢含笑點頭,“確實,極好。不知姑娘學了多久?”少女眉眼飛揚,“很快啦,我就學了一年半,學校裡還有人更早出師呢,我好不容易才輪上這次實習的機會!”所以說長得好就是有優勢,少女對他的問題非但不反感,還樂意解釋,不過這也不能怪她,但凡他們學畫畫的,誰不喜歡漂亮的人或物呢?不過少女也知道分寸,簡單跟他說了兩句,就把人送了出去,至於畫像,自然是交給前麵的專業人員了。陸琢也沒再多問,來到指定的位置辦完臨時身份牌,就見自己的下屬一副活見鬼的模樣從畫室裡出來。一刻鐘後,大家都拿到了身份牌,陸琢走在前麵,聽見幾人在背後的竊竊私語。“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周傳明忍著驚呼道。“就是,今兒之前,我都不曉得我長這模樣!”武小栓附和。謝樂則歎氣,“我問了,那小夥子說城裡有人專門畫像的,要是能帶一份回去就好了,我兒子隻怕都不記得我了……”一直到幾人領回馬,離開這裡,這個話題才被其他新奇的事物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