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趙明茵走後，薛娥便直接帶人來到了縣衙。因為地震損毀嚴重，整個縣衙的房子都塌了，隻見院子裡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搭著幾個棚子，上麵還掛著白幡，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正在指揮小廝搬東西。薛娥帶人走了過去。“請問，諸位可是縣令大人的家眷？”男子看著這群青衣持刀的人，不由一愣，“你們是？”薛娥嘴角挑起一抹笑，上下打量他一翻，“公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她生得很漂亮，眉目清麗中帶著幾分婉約，雖然身穿騎裝、打扮利落，但是一笑起來，那份剛硬便消失無蹤，隻剩典雅柔婉。麵對佳人，男子自然地少了幾分防備，“是，在下祝正陽，家父乃此地縣令。”“你的家眷可都在這裡？”“是。”薛娥點頭，“很好，從今日起便由我接管邊臨縣，祝公子，請將縣衙印信拿出來吧。”男子霎時間瞪大了雙眼，“這……”薛娥挑眉，雲淡風輕，“不用這麼驚訝，邊臨城再這麼放任下去，可不得了。公子好好把印信交出來，我的人也不會為難諸位。”說著她揚了揚手，身後的士兵上前幾步，將這一塊團團圍住。祝正陽就感覺雙腿一軟，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態，“你，你們究竟是何人？”“這就無需祝公子費心了。”她的手往前一伸，“東西。”祝正陽額頭直冒冷汗，結結巴巴道，“沒，沒了，縣衙塌了，不知道去哪兒了……”薛娥看著他身後的棚子。祝正陽急道，“真的！大人相信我，這幾日我忙著家父的喪事，根本沒時間管府衙的事。”薛娥看他急切的模樣，確定他應該沒說謊。其實她倒不怎麼在意官印，畢竟現在這個狀況，有沒有官印都無甚區彆，她要的，是這家人能夠安分。於是對身旁的一個女兵道，“派幾人留下幫忙，順便，照顧好祝公子的家眷。”女兵應道，“是！”薛娥看向祝正陽，“祝公子可認識縣丞？”祝正陽咽了咽口水，想說不認識，可被她盯著雙眼，硬是發出那個“不”字。薛娥明白了，“走吧，帶我去找縣丞。”祝正陽不動。薛娥挑眉，屈起手指，敲了敲掛在腰上的刀柄。祝正陽慫了，“我的家人……”薛娥道，“放心，真要對付你們，我何必跟你廢這半天的話。”祝正陽看出她臉上的不耐，一咬牙，道了聲“稍等”，跑到一旁正在搬東西的小廝跟前，悄聲跟他囑咐了一陣後，這才趕緊過去。有了祝正陽的配合，薛娥很順利從於縣丞手裡拿到了衙門眾人的名單，當下讓人把這些人找了出來，一番威懾利誘，願意跟她乾的留下，不樂意的發了筆遣散費，各回各家。當天中午，薛娥在城外尋了一塊靠近河流的平地安營紮寨，隨即便開始辦公。“周朝，顧明，你倆各帶一隊人去城裡巡邏，告訴大家天黑之前必須搬出來。天氣這麼熱，屍體很快會腐爛，再繼續呆在城裡必會感染疫病。安置點就在這一塊兒，一會兒我會讓人把地方隔出來。”兩人對視一眼，周朝猶豫了一下，“若他們不肯？”薛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肯，天黑之後統統押出來！”兩人明白了，齊聲應道，“是！”轉身出去點兵乾活兒了。薛娥又點了一個人，“王大柱，咱們車上有幾捆麻繩，你帶一隊人去把空地上的落石等物清理一下，然後把警戒線拉起來。空地那裡隔出一個十字形的過道，還有統一如廁、看診、登記以及之後領糧食的地方，都隔出來。”“是！”“許磊，文靜，你倆跟韋衙役一起，帶人去把糧倉裡糧食全部運出來，城裡這會兒沒法走車，你去管大慶要馬。”文靜有些不忍心，“咱們的馬啊？”那可是軍馬，用來駝東西……薛娥柳眉一豎，文靜趕緊道，“是是，知道了！”說著拉了拉旁邊的許磊，趕緊溜了，留下韋衙役愣了一下神，也快步跟了上去。之後薛娥又安排了人負責登記、巡邏、做飯、搭濾水裝置等事，另外則是招工，主要負責清理還埋在廢墟中的屍體。接下來幾天，薛娥忙得一個頭兩個大，也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治理一個城池的不易，這還是她手裡有兵的情況呢！他們的士兵皆身強體壯、武器精良，又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極有威懾力，這才能把人給鎮住。到後來，直接體罰，偷雞摸狗的，抓！打架鬥毆的，抓！不聽命令不乾活的，直接抓了，丟在一塊挨打挨餓。——唐小雨是個乞丐。地動發生的時候，他正帶著弟弟妹妹們在外麵乞討，突然就感覺地動山搖，街道兩旁的房子眨眼間就塌了。小乞丐們嚇傻了，直到嘩嘩啦啦的碎瓦片朝他們砸來，唐小雨才回過神，拉起弟弟妹妹們就往城外跑。最後當然沒跑出去，城牆都塌了。看著前方轟然倒塌的房子，唐小雨下意識張開手臂，將弟妹們護在懷裡，隻感覺堅硬的瓦片砸在背上頭上，一時竟痛暈了過去。好在他們待的這條街比較寬敞，此時尚早，也沒有多少人擺攤，因此自己和弟妹們都隻受了些皮肉傷。唐小雨醒過來時，耳邊充斥著慘叫哭喊聲，幾個弟弟妹妹們也正圍著他哭，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倒是聽說過地動，但也從沒見過，此刻看著周圍一片廢墟，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淚，他還在破廟裡藏了兩隻餅，想等明天生辰時吃呢，這會兒指定沒了。看著身邊四個小蘿卜頭，唐小雨擦乾眼淚，歎了口氣。接下來幾天，唐小雨帶著弟弟妹妹幫著挖人、抬屍體，掙一口飯吃，勉強餓不死罷了。直到這一天，街上突然出現了兩隊官兵，敲著鑼大聲吆喝著，叫他們搬到城外的空地去。唐小雨本不想理會的，可聽到他們說城裡死人太多，屍體臭了會引發疫病，不由得擔心起來。他之所以變成乞丐，就是因為多年前家鄉發瘟疫，爹娘親戚都死光了，這才流落到邊臨城。於是，當天下午他早早地就帶著弟妹們出城了，手裡拿著撿來的破碗、砂鍋、草席和一卷灰撲撲的麻布。他們在官兵的帶領下來到地方，就見那兒已經聚集著好多人了，有人正在燒火煮飯，有人忙著搭棚子，用繩子隔出的路上還有官兵巡邏，一副熱鬨繁忙的模樣。他們先被帶去登記，問了好些問題，然後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張寫了字的紙，拿著紙，每天早晚可以領一頓免費的飯吃。之後他們也沒去安置區，而是直接被人帶進了一個名叫“帳篷”的棚子裡，有大夫給他們檢查身體，熬藥喝。當天晚上，唐小雨睡了這麼多年最舒服的一個覺，隻覺得那個叫睡袋的東西真軟、真暖啊！不過，第二天他就和弟弟妹妹分開了，因為他雖長得瘦小，其實已經十四歲了，吃完早飯後，他就被帶到河邊挖坑、撿石子、搬運木碳，然後看著渾濁的河水從一個坑流到另一個坑，竟然一下就變乾淨了！唐小雨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然後就聽那個漂亮的女官兵說，“你們記住，以後都不能直接喝這河裡的水，因為地震，河了不知道有多少動物的屍體，現在天這麼熱，一旦屍體腐爛，各種各樣的蟲子和臟東西都順著水流下來了，喝了可不是得生病？”唐小雨聽得連連點頭。其中一個少年指著那個坑，好奇道，“女兵姐姐，那這樣弄乾淨了就能喝了嗎？”對方搖頭，“不行，這些水隻是看起來乾淨了，但裡麵還有許多很小很小的蟲子，需要先用藥粉把它們殺死，然後燒開，之後才能喝。”其實最好是喝井水，但地震把很多井都震塌了，根本無法取水，他們才不得不想出這個辦法。之後的兩天，唐小雨和其他二十幾個少年便一直在挖這樣的坑，而且還不是免費勞動，每人一天能領十個銅板，這可把他們激動壞了！當然，其他做工的人同樣有工錢，那些身強體壯的男人被組織去清理街道、搜尋糧食，每家挖出來什麼東西，都明明白白記在紙上，除了糧食需要上交一半，其他金銀錢財都會還給屋主。因為這個規定，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人報名參加清理隊，大家乾活也肯賣力氣了，都想快點把自家的東西挖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專門負責搭棚子的、燒飯的、照顧病人甚至看小孩的，總之，每個人都被安排了工作。三天後，唐小雨不再挖坑了，而是和其他十幾個少年一起戴上了“紅袖章”，穿梭在營地間巡邏。巡查的內容很多，不許隨地大小便、不許喝生水、不許吵架打架、不許偷東西，以及飯前便後必須洗手，長虱子的必須剪頭剃頭等等……唐小雨很珍惜現在的工作，因此每一件事都做得一絲不苟，不會寫字，那就把違反規定的人的名字記住，長得瘦小被人恐嚇，那就直接找教官反應，於是幾天後，他晉升成了小隊長，不僅有了兩個“手下”，工錢也漲到了二十文。又過了幾天，官道上突然出現了許許多多的騾子，每一匹騾子身上都載滿了貨物，於是，當天所有人都吃到了鹹香的兔肉……——帳篷外，已經能起身走動的陸琢，看著不遠處一派繁忙的景象，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強兵，新政，人心，還有源源不斷的錢糧，他比誰都明白，這一切代表著什麼。原來，你也想要爭一爭這個天下嗎？他嘴角挑起一絲笑意，卻又忍不住微微一歎。希望那一天，你不會後悔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