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盛三年，北方地動，受災範圍波及整個鳳翔、西涼、太原、陳國以及遼人的上京。山體崩塌，房屋損毀，良田開裂，橫屍荒野……趙明茵將人全部救出來時，時間已過去了兩天。這還是因為他們所處位置的不錯，地勢平坦，周邊雖山丘連綿，卻不甚高大，可即便這樣，他們的物資仍然被掩埋了大半，塌陷的路麵和崩裂的山體將人掀翻、掩埋，巨石飛濺，許多人被砸傷或埋住。好在他們人數眾多，又都身強體壯，經過兩天的搜救和挖掘，能救的人都被救起來了。又歇了一日，趙明茵留下一半人馬，帶著薛娥和衝林先行一步。她不知這次地震的範圍有多廣，因此必須儘快趕回平城。一路上看著村莊儘毀，到處是掙紮悲泣的百姓，趙明茵也隻能硬下心腸不去管。好在她走之前給屠二伍峰等人下了命令，讓他們在護送傷員的途中，儘量收攬流民。現下，隻希望平城無礙。由於山體崩塌，道路被阻斷，趙明茵一行人花了兩天才到達邊臨縣。此時距離最初的地震已過去了五天，邊臨縣受災嚴重，整個縣城的房屋幾乎都塌了，街道上一片混亂。失去庇護的百姓或在廢墟中清出一片空地，挖掘被掩埋的親人，或聚在城外的空地上，每天在廢墟中尋找家中的糧食財物，更有不少地痞混子流躥在街巷之間，行那偷盜搶奪之事。至於醫館，早已坍塌損毀，也不知道有沒有大夫活下來。趙明茵是在城東的一處空地找到溫大夫的。相比混亂的縣城，那一片區域顯得格外乾淨，三個青黑色的帳篷搭了起來，周邊有身強體壯的護衛守著，而溫大夫正坐在案桌前給人看診。趙明茵這才看見，另一側，看病的隊伍排了長長一串。看見她，溫大夫忙要起身，被趙明茵製止。她看著眼前衣衫破爛，滿麵愁苦的百姓，溫聲道，“溫伯，你先忙。”溫大夫這才坐下，繼續看診。趙明茵隨手點了個看起來比較機靈的小兵，站在不遠處，“說說，這些日發生的事。”小兵並非趙明茵的兵，但他既是陸琢的親信，自然也是知道這位趙姑娘的。且趙明茵這些年做慣了首領，言談舉止間自有威勢，小兵被她的氣勢一懾，下意識繃緊了後背。“回稟姑娘，地動當日溫大夫正在院子裡曬藥材，因此並未受傷，我家公子被房梁砸傷，昏迷了數日，昨天夜裡才蘇醒，荀統……大哥，為了救人，被埋了兩日，好在性命無礙。”“之後我們在溫先生的安排下清理出了這塊地方，又從藥鋪找出不少藥材，便一邊守著公子，一邊給人看病。”趙明茵瞥到一旁堆著的鍋碗雜物，“我的護衛呢？”小兵道，“城中受災嚴重，溫大夫讓幾位哥哥去幫著救人了。”趙明茵不由一笑，這倒是溫大夫的作風。“我看街上混亂不堪，當地縣令沒管？”小兵搖頭，“縣令死了，縣丞據說也受了重傷，衙門裡根本沒人。”趙明茵恍然，難怪這裡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感情根本沒人安排災後事宜啊。她看了看不遠處的帳篷，“你們公子可還好？”小兵道，“暫時無礙，隻是溫大夫說還不能挪動。”趙明茵點頭，“行了，你去忙吧。”“是！”趙明茵進城時隻帶了幾人，其他人還駐在城外，這會兒弄清城裡的狀況，她心裡也有了計劃。邊臨縣離平城不遠不近，一般的快馬奔襲需要四五天，他們來的時候有貨物，走得也慢，花了九天時間。這是一般情況，但若有好馬，千裡奔襲，這點距離還真算不上什麼。如今邊臨受災，又沒了官府管製，實在是難得的機會。因此，趙明茵出城後，直接分了一隊人馬留下。“薛娥，此處就交由你全權負責，如今縣令沒了，你正好以衙門的名義組織人搜救、清理街巷、安排災後救治等事宜。我讓溫大夫留下助你，之後會讓人運送物資，具體措施，你可以依照平城的來。眼下秋收剛過，暫時不會出現大的饑荒，但一定要預防疫病，城內的屍體需妥善處理。”她看著薛娥的眼睛，“你，可能做到？”年輕的女隊長心中激動，抱拳行禮，“薛娥，必不負主公所托！”“手雷我給你留一批，若遇突發狀況，可做威懾，但儘量不要露於人前。”“是！”薛娥衣袖下的手捏緊拳頭，努力克製著內心的激動。她完全沒想到，主公會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自己，平城是怎麼變成如今模樣的，作為當地捕快的女兒，她比誰都清楚。當初，主公便是這般悄無聲息地拿下了整個平城，待眾人反應過來時，新的政策已經陸陸續續開始施行，她父親是個有決斷的人，不僅主動投靠了主公，還支持她參軍，加上她本身武功底子不錯，這才很快榮升成隊長，並在今年的比試上奪魁。而現有的女高官，除了趙將軍，便是一直跟在主公身邊的綠嬈大人了，管著整整一個商業部，據說整個平城的錢糧都從她手裡過，每天經手的買賣便有上萬兩。正是有她的功勞，平城才有源源不斷的糧食接納流民，有足夠的碳、鐵製造武器……彆以為女子就不愛權勢，至少在她們女兵營裡，就沒有人不崇拜綠嬈大人。如今，主公將整個邊臨縣交給自己，怎能不讓她激動振奮！——趙明茵隻在這兒停留了半個多時辰便離開了，之後又經過好幾處縣城，同樣受災嚴重，但都有衙門的人出手乾預，她便沒有插手。輕車簡行，七日後，一行人終於抵達平城，看著前方依舊聳立的城牆，趙明茵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平城的受災情況輕許多，且大多集中在老城區那一塊兒，由於地震當日並非休息日，大多人都在工廠上班，因此雖房子塌陷了大半，但傷亡並嚴重。新城則是趙明茵來了之後建起來的，完全依照現代城鎮的標準打地基、用火磚水泥，扛震效果比土牆木屋強得多。趙明茵回來的時候，就見許多人在修路，工廠也大都恢複了生產，依舊是井然有序的模樣。她並未驚動眾人，直接回了府衙，就見衙門的房子塌了大半，大家都在圍起來的廣場上辦公。“主公！”不知是誰先叫出聲，眾人聞聲抬頭，便見一個身穿紅衣、英姿颯爽的女子朝他們走來。頓時，所有人都激動不已，紛紛站起身朝她行禮，“主公！”聲音整齊響亮，振聾發聵。趙明茵含笑點頭，此刻她臉上還沾著黃沙灰塵，但那雙眼睛熠熠發光，格外明亮。晚飯時分，趙明茵才見到王競等人，看著她毫發無傷地回來，大家齊齊鬆了一口氣。顧不上寒暄，大家依次彙報了手裡的工作，待張虎說到懷城縣令重傷身亡時，趙明茵下意識看向王競。對方接收了她的眼神，含笑點頭，“我派人贈送了一批物資，順便讓人留在了懷城。”趙明茵忍不住哈哈一笑，“好！知我者莫若子義也！”王競字子義，是當年盛夫子親自為他取的字。“我也正要說，此行途經邊臨縣，那裡受災嚴重，衙門沒人，我已經讓薛娥帶人統管縣內諸事！”張虎不由瞪眼，驚訝道，“薛娥？那小丫頭能行嗎？”“怎麼說話呢！”綠嬈白了他一眼，“人薛娥可是今年的比武冠軍，怎麼，你以為就你們男人能做事？”“不，不，我哪兒是那個意思！這不是，就覺得那丫頭年紀小嘛！”張虎討饒。綠嬈這下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主公就在你眼前坐著，你好意思嫌棄人家年紀小？趙明茵將他們的爭執看在眼裡，卻並不乾涉。隨著平城的不斷發展，這兩年女子為官、為將的事越來越多，最初大家還不怎麼在意，畢竟趙明茵身邊得用的女子除了綠嬈，也就小枝和小草。綠嬈是一路跟著她的元老，另兩位則是她的親姊妹，因此倒沒人說什麼。可隨著越來越多的女子被選拔出來，男人們漸漸有了危機感，這種小摩擦、小爭鬥不時發生，趙明茵也阻止不了，隻好不斷完善各項律法，並加強思想教育，把這種摩擦變成良性競爭。這場會開到半夜才散去，趙明茵揉揉眉心，這才感覺全身上下都透著疲乏。“阿姐，你快去休息吧。”屋子裡隻剩下小枝和小草，看著趙明茵疲憊的模樣，度過叛逆青春期的小草也知道心疼人了。小枝則把她拉起來，“就是，快睡覺去吧，你都快成熊貓眼了！”說著拿掉她手裡的文件，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她離開了會議室。看著趙明茵睡著了，兩人這才離開她的寢室。今夜月色極好，小枝望著院子裡那顆已經掛果的桃樹，忍不住道，“小草，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再做點兒其他事情？”小草腳步一頓，扭過頭。她今年已經滿十四歲了，或許是小時候營養不良的緣故，她長得並不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瓜子臉，長眉細眼，笑起來臉頰上有一個酒窩。但她很少笑，尤其是趙明茵讓她帶兵後，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訓練軍隊和剿匪上。她習武天賦極高，又是要強的性子，可以說在軍營裡的威勢完全是靠雙手打出，這讓她小小年紀就沉穩冷冽，不苟言笑，也就對著家人，臉上的表情才會有所軟化。因此，這會兒聽到小枝的問題，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點頭，畢竟隻負責一個食品加工廠的小枝，實在是太輕鬆了。不過她也學聰明了，沒直接給她答案，而是問，“為何這麼想？”小枝歎氣，“姑娘太累了，我看著心疼。”明明該是她照顧她家姑娘的，可從逃荒那日起，便一直是她在照顧自己。彆人都誇姑娘聰慧，把她當做主心骨，可隻有她們知道，她常常為了工作忙到深夜，為了一個決定翻來覆去整夜整夜睡不著，她看似雲淡風輕，一切儘在掌控中，可背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她本是丫鬟，本是伺候她、為她分憂的，可這些年在她的庇護和縱容下，她比誰都過得自在快活。小草抿了抿唇，“阿姐希望你過得開心。”小枝笑了，心裡的信念漸漸堅定起來，“我也希望她過得輕鬆一些。”她打了個哈欠，拍拍小草的頭，“好啦好啦，我已經有主意啦，快去睡覺吧，小心長不高！”趙小草：……人身攻擊什麼的，最討厭了！轉身，關門，利落地進了自己屋子。小枝嗬嗬直樂，十七八歲的少女，眼底還帶著赤誠的天真。遇見她，何其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