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得很快。趙明茵讓跟來的小兵將竹席和棉被直接鋪在地上，荀統領的人也將陸琢抬了過來，也是此時她才看到，那位陸將軍臉色青黑，眼窩深陷，完全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不用她吩咐，溫大夫已經上前為他把脈。一旁的荀統領解釋道，“我家公子三日前便不慎中毒，之後被人追殺，一直未能解毒，隻好暫時封住了經脈，隻是，他從昨天起就開始昏迷不醒。”周圍突然點起了許多火把，趙明茵讚許地看了薛娥一眼，就見溫大夫已經取出銀針，一次紮破了陸琢的十根手指。隨後，溫大夫割開了他胸前的衣服，看著他胸膛上泛起的青黑色，神色變得凝重起來。趙明茵問道，“溫伯，陸公子情況如何？直說無妨。”溫大夫搖頭，“不好辦，毒素浸入肺腑，必須儘快拔除。”他看向趙明茵，“我們的藥材不夠，而且，徹底祛毒至少需要七日，而後還需慢慢將養，否則內臟受損，有礙壽數。”荀統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朝著溫大夫深深一揖，“還請先生全力救治我們公子！需要什麼藥材，我等立刻去尋！”溫大夫側了側身，看著趙明茵。趙明茵沉吟片刻，道，“荀統領，追殺你們的人是誰？可會找到這兒？”荀統領目光晦澀，“是建王的人。昨日我等已甩開他們，但我們帶著公子，腳程比他們慢了許多，今夜不會又事，但明日……”他沒有說完，鐵塔一般的漢子看著趙明茵，眼眶血紅。趙明茵明白了。“他們有多少人？”荀統領道，“八百騎兵，為首之人乃是建王手下副將賀金翅，此人性子殘暴，最善追蹤。”趙明茵沉默不語。此時薛娥他們已將帳篷搭好了，趙明茵對溫大夫道，“溫伯，全力救治陸公子，我們有的藥材都可以取用，一會兒你將缺少的藥材寫出來交給我。”溫大夫點頭應下，“是。”趙明茵指著一旁搭起來的幾個帳篷，對荀統領道，“這是我們露營的帳子，統領可先讓大家休息一下，有什麼需要直接找呂安，我先失陪片刻。”荀統領抱拳，聲音喑啞，“是，多謝！”趙明茵頷首，招呼了薛娥一聲，往營帳走去。回到帳篷，趙明茵將幾個隊長都叫了過來，讓薛娥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對方有八百騎兵，你們覺得是打，還是避？”三人相互看了彼此一眼。負責巡邏的衝林率先發言，“主公可是擔心，會暴露隱在暗處的屠將軍他們？”“是，也並不全是。這位陸將軍應該就是興元陸家的小將軍，我不知他為何出現在這裡，但很可能跟西涼內亂有關。若迎戰，我們的實力必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可若拿下賀金翅，不僅能削弱建王的勢力，想來對陸將軍、周七公子，都是一份大禮。”衝林點點頭，周七公子他們是知道的，這次西涼內亂就有他的手筆，且他們這幾年一直向他輸送糧食茶葉，也是想以此控製他。趙明茵又道，“附近可有天險？”這就是想打了！眾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另一位隊長伍峰道，“此去十裡，有一處小型峽穀，是村裡到珙縣的必經之路。”趙明茵拍板，“那便打！”“是！”眾人摩拳擦掌，開始商討對敵之策。一個時辰後，趙明茵讓人叫來了荀統領。“陸公子可還好？”男人抱拳，“多謝趙姑娘，公子暫時無礙。”趙明茵點頭，看著他，“統領接下來有何打算？”荀越頓了頓，問道，“不知趙姑娘的商隊準備去哪兒？”“涼州。”荀越定定地看著她，最終還是道，“趙姑娘若非必要，最好還是彆去，西涼三州，已陷入混戰。”“這麼嚴重？”荀越點頭，“我們便是從甘州出來，除了周家四子，西涼許多世家皆卷入其中，抄家滅門不在少數。”“建王的駐軍呢？”荀越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古怪，但並未隱瞞，“據傳，西涼軍內部亦出現了分裂。”趙明茵沒再說話，她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似喜似悲，又似帶著嘲諷，總之不是荀越理解的表情。片刻後，她抬起頭，“此去約八十裡，即可到達邊臨縣，我們曾在此歇腳。我可以借你人馬乾糧，亦可幫你們攔住賀金翅。”荀越看著她，目光灼灼。趙明茵與他對視，“我要豐城。”荀越愣住。趙明茵嘴角挑起了笑意，“怎麼，你們將軍的性命還抵不過一座小小的城？”荀越直搖頭，“此事我做不了主。”“那便問你們將軍吧。”趙明茵看了看不遠處新搭起來的幾個帳篷，“溫大夫不是說了嘛，半夜陸將軍便能暫時清醒。”荀越咽了咽口水，“好，我會轉告將軍。”趙明茵點頭，“對了，送佛送到西，溫大夫會跟你們一起去邊臨縣。”荀越看著那離開的背影，張開拳頭，手心裡竟全都是汗。將軍說得對，這位“趙公子”，果真不是常人。溫大夫沒說錯，半夜時分，陸琢果然清醒過來。荀越與他共用一個帳篷，第一時間感覺到，看著陸琢緩緩睜開眼，鐵塔般的漢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將軍……”昏沉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陸琢聽到聲音，側過頭，在昏暗的燈光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下屬。“水……”陸琢舔了舔嘴角，聲音嘶啞。“哦，哦，馬上！”荀越一把掀開帳篷，對著火堆旁守夜的小兵喊道，“水！快拿熱水進來！”那小兵神色一喜，“統領，將軍醒啦？”“醒了醒了，快把水拿過來！”“是，是！”小兵不顧得燙手，直接把火堆邊的銅壺提起來，倒了半碗，又兌上一半的涼開水，這才捧著碗送到帳篷裡。陸琢此時還不能動，荀越拿起溫大夫留下的麥管兒，一頭插進碗裡，一頭遞到陸琢嘴邊。“將軍，大夫說過，你這會兒還不能動，用這個喝水就成。”陸琢很快明白過來，咬住麥管，喝了整整一碗水，這才覺得刺痛的嗓子舒緩了一些。不待他問話，荀越便主動將這裡的情況說了，待聽到救他人是“趙明”時，陸琢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好在油燈昏暗，荀越並沒有發現。荀統領在上司麵前不敢有絲毫隱瞞，反正把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倒了出來，隻覺心頭暢快，神清氣爽，然後就看到他們將軍一張黑沉的臉。“將，將軍？”陸琢運氣，“她問，我值不值一座城？”荀越心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道，“趙，趙姑娘是這樣說的，但我沒應，我說了不能做主！”豐城，陸琢在心裡琢磨這兩個字，腦海裡自動張開一張輿圖，清晰地將它放在了某個點上。此地位於興元府最北邊，卻並不屬於劍南路，而是屬於是秦鳳路，此地荒僻，亦無天險，他想不出有何可圖。但她是個生意人，不會做虧本的買賣。“荀越，去請趙姑娘。”陸琢吩咐。“是！”荀越應聲，高高興興地去了。心想還是將軍在好啊，他完全不用費腦子了，直接聽吩咐就是，他是真怕了跟趙姑娘打交道，總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坑。一盞茶後，陸琢見到了趙明茵。“你好啊，陸將軍~”清朗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那些已變得有些陌生記憶隨著她的出現一一被釋放，陸琢看著眼前高挑明麗的少女，一時竟不能將她跟記憶裡的那個少年重合。直到她嘴角挑起一抹一笑意，帶著幾分狹促，幾分熟稔，還有幾分不曾掩飾的幸災樂禍。“趙姑娘覺得，我隻值一個縣？”心裡的話脫口而出，陸琢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後就見對方嘴角一翹，大大的鳳眼不由得彎成了月牙。“在我心裡，陸將軍可是無價的，那將勾城也送我？”陸琢臉一黑。趙明茵哈哈大笑。守在外麵的荀越忍不住探出頭，被他們將軍狠狠一瞪，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離遠了幾分。趙明茵笑過之後，隨手打開個折疊凳坐下。“將軍叫我來，便是問這個？”陸琢看著那個自己需要仰視著才能看清的女子，突然發現，這寥寥數次的遇見，她似乎從未害怕過自己。“你不怕我？”趙明茵眨眼，“將軍又不吃人，為何要怕？”陸琢道，“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他的身份，卻一點也不怕他，是有所依仗？趙明茵默了一下，“多年前，有一位將軍大開城門，接納流民，並退還了他們高額的入城費。”她看著他，這一次，眼神真摯了許多，“雖然沒有那位將軍，我也能過得不錯，但我還是想謝謝他。”陸琢呼吸一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趙明茵嘻嘻一笑，“好啦，你安心養病，彆東想西想，我幫你解決掉敵人，隻要一座縣，很劃算的了！”陸琢皺眉，“你真準備打賀金翅？八百騎兵，正規軍隊，不是山匪囉囉能比的。”趙明茵挑眉，“你為我擔心？”陸琢臉一黑，突然有種被調戲的感覺，可他如今尤在病中，身體虛弱，連瞪人的眼神都釋放不出殺氣了。趙明茵坐在凳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心裡高興極了！怎麼說，就是一直比你強大、讓你吃癟的人，突然有一天變成了弱勢的那一方，還不得不受你的庇護，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滿足感，真的是爽爆了！她強忍住摸摸他頭的衝動，帶著滿心歡喜回了營帳。留下陸琢滿頭黑線，一定是那毒影響了他的腦子他才會跟她講這麼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