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收時。金黃的麥浪隨著收割機的推進簌簌倒下,放眼望去,平坦的麥田裡,一群群人有條不紊地推動著手動收割機,一手推著把手,一手轉動另一側的手柄,機器下方的‘鐮刀’便會自動伸出,割斷麥杆。片刻後,跟在後麵的人就會將麥子捆好,自有推車將它們運往曬穀場,進行下一步的脫粒和晾曬。日頭越升越高,田地裡忙碌的人被曬得麵龐發黑,滿頭大汗,也依然阻擋不了他臉上滿足的笑容。同一時間,平城縣衙。趙明茵看著報表上的統計出來的畝產,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兩年了,雖然她的商隊如今已經遍布整個中原,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物資向平城湧來,但不能自產自足的糧食問題仍然是她的隱憂。如今的天下越來越亂,沒有什麼比糧食和武器更能給人安全感。好在,她一直讓人研究的改良麥種、肥料終於大獲成功,今年的小麥畝產比以往增加了兩倍,便是他們從交趾運來的雙季稻,雖沒種到兩季,也成功培育出了再生稻。再生稻,顧名思義,就是指種一茬收獲兩次的水稻。收割時隻割去稻苗頂端三分之一的稻穗,然後通過灌溉、施肥,讓稻樁重新發苗長穗,再收一季。西北的天時其實並不怎麼適合種稻子,更何況再生稻,但他們利用玻璃房提前育苗,比以往早了整整一個月插秧,再加上李子文帶回來的稻種,估計真是耐旱、早熟的占城稻,她才終於在這個貧瘠,甚至稱得上荒涼的地方種出了再生稻。“篤篤篤……”一陣敲門聲響起,趙明茵回過神,道了一聲“進來”。片刻後,王競的身影出現在書房。看著眼前高挑明麗的少女,王競有些失神。五年了,當初那個一頭短發的假小子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眼前的少女一身簡單的鴨蛋青色衣裙,烏發高挽成髻,簪著兩朵小巧的金玉珠花,明明極簡單的裝扮,但舉手投足間皆透露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度與風采。其實她生得很美,不同於時下的那種纖白嬌弱,她眉眼秀麗,皮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蜜色,帶著飽滿的生機。或許是常年習武,她的身材發育得很好,高挑婀娜,脊背挺拔,看著纖瘦卻充滿了力量。看見王競,趙明茵不由微微一笑,“王大哥可是有好消息給我?”說著放下報表,拉出書桌後的椅子,並指了指她對麵的位置。王競依言坐下,看著她,唇邊也露出笑意,“確實。”趙明茵眉梢一挑。王競並未多說,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她。趙明茵伸手接過,展開信紙,不由得瞳孔一縮。“西涼,內亂。”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王競,“是周恒?”王競點頭。周恒,前任建王第七子,兩年前被外出剿匪的王競所救,趙明茵摸清他的來曆,贈了他一些糧食和騾子,並助他返回西涼,交易則是草原人的羊毛。也是在那時候,趙明茵才深刻地意識到,西涼並非鐵板一塊。如今的建王周衍並非老建王的嫡子,他雖在領兵治軍上天賦卓絕,但據說性格暴虐、衝動弑殺,曾經血洗了老建王十幾個兒孫。周恒是運氣好,早早逃到了河西外家,不想上次的行蹤被泄露,這才有了王競救人那一出。趙明茵從他那裡知道,如今老建王活著的兒子還有四個,除了早早投奔周衍的老三,另外兩個和周恒一樣,也是因為有外家庇護,才得以存活。眾人都明白,照平城這般發展下去,總有一天要和建王的勢力對上,因此這兩年一直暗中資助周恒。當然,趙明茵不會做虧本的生意,從遼人那裡收來的羊毛,經過脫脂、軟化、上色等工序處理後,被製成了保暖性極好的毛衣,販往中原各個州府,市場反響極好。趙明茵沉吟片刻,“我要去一趟涼州。”“不行!”王競一口否決,待看到趙明茵瞪圓的眼,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忙咳嗽了一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身為主公,怎可輕易赴險。”仍是板臉著,聲音卻下意識放柔了幾分。趙明茵噗嗤一笑,“可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啊!”說著便要站起來。然而,王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明茵,彆去。”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叫她,那雙漆黑眼眸中湧動的擔憂與柔軟讓她一愣,然而,他很快放開手,眼神再次變得清明。趙明茵隻得坐下,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王競,我在這兒待得夠久了,富貴安樂是會磨平一個人的誌氣的。而且,如今平城的運轉已經很完善了,雖然雜事很多,但你們一樣能處理。”她頓了頓,輕聲道,“我不想被困住。”王競啞然。“放心吧,我會把呂安和護衛都帶上,扮作商戶,隻當去涼州查看生意。”王競道,“我跟你一起。”趙明茵卻笑著搖頭,“不行喲,你走了我手上的事交給誰呀?沒有人比你更讓我放心。”王競沉默。其實,早在他看到她的眼神時便明白,她已經下定決心,無從更改。可為何還會抱有一絲希望,一絲僥幸?他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他還是貪心了。——三日後,趙明茵帶著一隊精壯的士兵離開了平城。此次去涼州,他們扮作了商隊,因為帶著不少的貨物,一行人走得並不快,不時在路過的城鎮補充物資,也是為了更好地探查這邊的情況。這天晚上,他們宿在一個名叫西水村的地方。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莊,隻有十幾戶人家,這裡土質貧瘠,地勢也差,若非不遠處有一條丈許寬的河流,想來也不會有人在此安家。斥候將方圓數裡都探查過後,隻發現這裡有人煙,因此趙明茵派人找到了村長,交涉一番後,決定在這裡歇息一晚。村長是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戰戰兢兢地看著這群身材魁梧麵帶煞氣的人,眼裡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了。趙明茵看得不忍,輕歎一聲,下了馬車。製止了正要跟上來的衛隊,她隻帶著呂安,走了過來。“老人家不必驚慌,我等當真是南邊來的商隊,並非強人。”自她開始長身體後,便不怎穿男裝,再說古代的男裝跟女裝一樣上衣下裙,並沒有多方便,因此這一路她都穿的女裝,不過是改良版的胡裙。此時太陽還沒落山,天色並不昏暗,待老村長看清她的模樣時,絕望的心才總算有了幾絲活氣。他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顫聲道,“你,你們,真的不是官兵?也不是土匪?”官兵?趙明茵心頭澀然,竟是連官兵也如此害怕嗎?她微笑著點頭,生音清朗柔和,“自然不是,老人家看我這樣,能當兵匪嗎?”“啊,是啊,你一個女娃娃……”“是呢,今兒天晚了,我們想在您這兒歇一歇,也不需要房間,我看西邊那塊曬穀場就挺好。我們帶了不少貨物,麻布糧食鹽都有,村子裡的人若有需要,也可以來找我們換。”趙明茵一直溫聲解釋,過了好一會兒,老村長總算平靜下來,確定他們真的不是歹人,趕緊讓兒子領他們過去。一刻鐘後,兩百將士開始安營紮帳。這次不是急行軍,因此趙明茵讓他們帶上了帳篷,青黑色的油布帳篷雖沒有現代的輕便,但也是可以伸縮折疊的,加上他們有車隊,帶上並不會額外費什麼事。趙明茵的帳篷被圍在最中間,離她最近的一圈是女兵們的營帳,這會兒她也沒回馬車,而是和眾人一起動手忙碌起來。很快,帳篷搭好了,壩子的另一邊也架上了篝火和簡易的灶,大鐵鍋裡的開水正咕咕冒著氣泡。女兵隊長薛娥過來給她送熱水,“姑娘,先擦洗一下解解乏吧,飯食馬上便好了。”趙明茵點頭,指著麵前的空地,“就放這兒吧。”薛娥有些猶豫,“不進帳篷?”趙明茵搖頭,“無事,洗個臉罷了,不用講究。”薛娥點頭,“是。”放下手裡的木盆,退到一邊。趙明茵邊洗手邊同她說話,“一會兒你跟周靜說一聲,讓她挑一些便宜的貨物去跟村民們換點柴火、菜蔬等,不拘什麼,就當我們給村子的住宿費。”薛娥明白她的意思,點頭應道,“是。”“再告訴他們,平城招工人,男女皆可,具體做什麼活兒說得詳細一些,注意分寸便是。”薛娥頓了一下,“是。”趙明茵抬眼看她,“怎麼,有疑問?”夕陽將她的眉眼映地明亮溫和,若非時刻提醒自己,薛娥有時候都不相信,這樣溫和的少女會是那個掌著數萬人生死的主公。“主公是想,將周邊的人都聚到平城?”“是啊。”趙明茵忍不住笑起來,“阿娥真聰明!”唔,薛娥臉一紅,她被主公誇獎了,怎麼辦,好開心,好幸福,好想原地轉圈……“我,我去倒水。”十六歲的薛娥姑娘開心地直冒泡,卻還是努力繃住臉色,端起木盆,留給趙明茵一個穩重的背影。趙明茵搖頭失笑,連日來被百姓們的慘狀所影響的心情都忍不住好了幾分。很快,營地裡飄起了食物的香氣,負責夥食的士兵將一包包“方便麵”倒入沸騰的水中。油炸後的麵條很快散發出香味,再將配好的調料倒進去,瞬間,整個營地都飄散著熱氣騰騰的麻辣鹹香。是的,這就是趙明茵讓小枝研究的行軍乾糧之一,方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