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口扒完餛飩，兩人又叫了一輛黃包車，很快便來到了縣衙外的廣場上。廣場兩側立著一排排告示欄，此時已聚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且為了女子的方便，右側那麵是專門給女子看的。丁祥和程林羨慕地看了一眼對麵，不再耽擱，仗著身強體壯朝前麵擠，過了好一會，才算看到那一排排告示。程林指著最右側，喊道，“丁兄，這兒！商業部，廣招各類商人，無論是家中從商或愛好經商之人皆可報名……要求，為人機敏、細心、善談判、識文斷字、吃苦耐勞……”他忍不住拍著好友的肩，大笑道，“這說的不就是你這嘛，撇開最後一條。丁兄你可一定要去試試啊！上麵說這可是正經官職！”看誰以後還敢看不起商人！當然最後這句他沒說，不過隻看丁祥的神色，就知道他心動了。見此，他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他，看起其他的來，希望也能找一個適合自己的。兩刻鐘後，兩人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職位，然後去旁邊登記報名。登記處的人遞給丁祥一張紙，“三日後來府衙考試，這是考前需知，也是入場券，看到最上麵的數字了沒？那便是你的座位號，千萬不能弄丟了，不然進不了考場。”“是，多謝大人！”丁祥忙接過，見他對自己揮手，也不敢多問，趕緊讓出位置給後麵的人。好在那考試須知上寫得很詳細，時間地點不說，包括考試的類型分為筆試和麵試，雖沒說具體考什麼，但重點提到了算學和交際能力。有了這一出，兩人也沒心思再逛街了，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去的，程林拉住丁祥，兩人先去了一趟書肆。到了才發現，書肆的人同樣多得很，有頭發花白的老人，也有跟他們一樣的年輕人，此時丁祥才發現，這裡的書竟然極便宜，一本啟蒙的《三字經》才三十文，比以前的書籍便宜了數倍。他以前來城裡可沒想逛過書肆，又想著自己要考商業部，怎麼都得了解這方麵的情況，於是特意向老板請教。“咳，你說這個啊，早在一個月前書肆的書就很便宜了！你不知道吧？咱們主公改進了印刷方法，現在用的活字印刷，像這種常用書籍價格都降下來了！”店主是個三十來歲瘦削的男人，文士打扮，說到這兒，一雙眼睛都是崇拜。“若此法推廣開來，不知多少寒門學子能念得起書了，主公大德，是真的想做到天下無饑，廣開民智啊！”隻見他突然走到門口，對著府衙的方向，深深一揖。丁祥：“……”此番言論，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就這樣說出來，真的合適嗎？原本丁祥還有些其他疑問的，但看到店主這麼激動，也不好再問，買了幾套大眾備考書便，便直接回了養殖場。隻是他自己都沒想到，有些影響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便開始了，當麵試官問他“如何看待‘穀賤傷農’這種說法時”，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書肆主人的那些話。糧食賣不出高價，農人的生活就沒法過下去了嗎？他以前不懂，可在養殖場認識了那許許多多原本靠種地為生的‘同事’後，才知道，他們一年中，竟有半數的日子是吃不起糧食的。豐收之際，官商勾結拚命壓低糧價；青黃不接時，連糠米都漲到他們買不起的地步。百姓們從不靠賣糧活命，他們需要的，是即便在最寒冷的冬季，也能買到低價的糧食，幫助他們度過漫漫嚴冬和沒有任何收獲的春季。麵試官看著雖有些磕巴卻眼神堅定的年輕人，目露讚善，在政治素養那一欄，寫了一個“優”字。丁祥被錄取了。交接完養殖場的工作，他被帶到了掛有“商務部”牌子的辦公室，看著眼前窗明幾淨的屋子，丁祥忍不住長大了嘴巴。帶人的姑娘將他領到靠窗的一處桌案前，放下手裡的筆墨紙硯，道，“以後你就坐這兒了，這些是辦公需要用到的筆記本、鉛筆、硯台、毛筆等物，晚飯前會有人將工作服和日常用具送到你宿舍，明日你可以將水杯帶過來，旁邊就是茶水間。”“好的，多，多謝。”丁祥回過神，看著離自己不過尺許的姑娘，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姑娘看著他的模樣，噗嗤一笑，“不畢這般拘謹，以後大家便是同事了，不用太在乎我的性彆。”她將筆墨紙硯一一擺好，指著桌後的高腳椅道，“喏，你坐下試試，看椅子的高度合不合適。這是主公特意改造過的‘辦公椅’，比以前的椅子舒服，累了還能靠一靠。”話雖如此，丁祥到底沒好意思當著她的麵坐下，姑娘也不強求，簡單給他說了下當天的工作，便準備離開。丁祥沒忍住，指著那透亮透亮的窗戶道，“那裡鑲嵌的，可是水玉？”“哈哈！”姑娘聞言朗聲一笑，搖頭道，“不是不是，哪裡有這麼大的水玉啊，那得花多少錢！”她眉眼間滿是自豪，“這也是主公發明的，名為‘琉璃’，純淨無暇，透光性極好，咱們衙門裡的辦公室全都換成了琉璃窗戶，特彆明亮。除了琉璃窗，還有琉璃瓶、琉碗盤等，哎，以後你就知道了，說不定到時候你還會負責琉璃的銷售呢。”丁祥看著眼前比水玉更剔透的琉璃窗，突然在這一明白了他們對那位主公的推崇與歎服，因為此刻的他，便是如此。就這樣，丁祥開啟了他的為官生涯，然後見到了許許多多尋常百姓不曾見過的東西。精致透明的琉璃杯盞，清晰到能照出毛發的琉璃鏡，隻一滴便可保持一整天香氣的香水，能載著兔子飛上天的熱氣球，相隔百丈仍能看清人模樣的千裡鏡……一個月後，丁祥在隊長的帶領下偷偷越過邊境，來到了千裡之外的陳國。——定州，蒼越城。六月的蒼越已進入了夏季，長街上往來的人們紛紛換上了輕薄的夏裝。不知從何時起，城西的三元街突然冒出了一間鋪子，乾淨明亮的大廳裡擺著晶瑩剔透、千姿百態的琉璃。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卻不時有馬車侍從出入其間，雲鬢香影，環佩叮當，即便隔著圍帽也能猜到，必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夫人或女郎。又一段時間過去，那家琉璃坊的生意越來越好，聽說有富商在太後千秋時，奉上一座手持玉淨瓶的琉璃觀音像，哄得太後開懷，成為了禦筆欽定的皇商。自此傳揚開來，陳國的貴胄商賈人人想求一座琉璃像，便是求不到觀音，一支玉淨瓶也能售出千兩白銀。這場琉璃狂潮在九月之後愈演愈烈，隨著陳國氣溫驟降，人們驚喜地發現琉璃坊又出了一種特殊的琉璃窗，乾淨剔透，透光極好，即便關上窗屋裡仍然溫暖如春，卻又明亮如白晝。一時間，琉璃窗迅速席卷了陳國上下，據說就連皇宮裡的禦書房，都全部換成了琉璃窗……——蒼越城某處宅院。“衛老爺可考慮好了，鐵礦是會挖空的，但這製作琉璃的方子，卻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丁祥看著眼前的人，親自為他沏上一盞清茶。衛老爺臉上神色變化萬千，粗黑的眉毛緊緊皺成一團，足以說明他內心的糾結。見此，丁祥兩指夾著杯蓋，輕輕撫了撫並不存在的茶沫，“衛老爺在擔心什麼？你也派人去大周探查了，如今除陳國，其他地方可沒有任何琉璃的售賣，難道還怕我泄露方子不成？”衛老爺忙道，“並非如此！”可皺著的眉頭仍然沒有鬆開。丁祥輕笑一聲，“那是為何？衛老爺難道沒算一算這數月以來的收益？我等所有的琉璃均是低價售於你的，如今整個陳國的琉璃生意，都在你手裡握著，若這樣的誠意還不夠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了。”衛老爺聞言抿緊了嘴，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隻覺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誠然，他如今是賺得滿盤缽，可皇商的名頭也不是那麼好擔的，若丁三有天突然斷了他貨，不用皇帝吩咐，他腦袋就得搬幾次家！他還有妻子兒女，還有整個衛氏一族……可若答應他的要求，那是鐵礦啊！傻子都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何況還是賣給大周，一旦被發現，他就是通敵賣國！且他查了半年，都沒查出對方為何會知曉，他們衛氏祖籍地藏有鐵礦。茶漸漸涼下來，丁祥的耐心也被一點點消磨乾淨，此時的年輕人神色泠然，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壓迫感，“既然衛老爺不同意，我們的合作也就此作罷，明日琉璃坊不會再供貨。”他端起茶，抿了一口，“衛老爺，請吧，接下來我該見見您的老對手，湯旭湯老爺了。”“丁公子且慢！”衛老爺猛然驚醒，看著眼前不假辭色的年輕人，心中澀然，努力撐起臉上的笑容，“這筆生意我應下了，還請公子遵守承諾。”“自然。”丁祥放下杯盞，眨眼又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招了招手，身後的侍者乖順地迎上來，重新為他們續滿了熱茶。一年時間，這一幕在隱蔽的宅院裡頻頻上演，不止陳國，有一天，各路諸侯的領地裡突然出現了一種潔白細膩的瓷器，某個香粉鋪子售出了沁香持久的香水，孩童們紛紛索要色彩斑斕的‘魔方’和‘七巧板’，一種名為話劇的演出風靡了整個州府……而遠在平城的百姓，卻並不知曉這這一切。他們隻看到源源不斷的鐵礦投進熔爐，變成了兵甲、農具和各種機械；一車車黑石運進城裡，變成了他們冬日取暖的煤炭、燒水的蜂窩煤；一袋袋糧食填滿了倉庫，一車車水泥鋪平了四通八達的道路……仍然有難民被收入城中，但他們心裡，再沒有絲毫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