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掉馬這種事,趙明茵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令她憤怒的是,那個人果然在暗中調查她,而且不知道自己泄漏了多少。至於是女子的事,她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畢竟她不可能一輩子當男人,因此自從收服山寨的第二年起,她就通過張虎屠大等心腹向幫眾透漏出她是女子的消息。反彈是有一些的,但隨著她積威甚重,幫眾都漸漸接受了,畢竟她這幾年所做得絲毫不輸於男子。趙明茵對這位陸將軍一直都是忌憚的,幾次相處都是插科打諢,儘量讓氣氛輕鬆都是她的戰略,隻是沒想到這會兒被人輕易叫破。她露出幾分窘迫,語氣中帶著討好,“將軍能幫我保守秘密吧?”陸琢沒在她臉上看到應有的羞惱或憤怒,心裡竟有些失望,板著臉道,“理由。”趙明茵無語,臉上卻帶出幾分失落,“我一直把將軍當做朋友的,不想……罷了,與其讓將軍難做,還是我自己向金老爺坦白吧。本就是我的錯,哪怕大家以後不再同我做生意,哪怕名聲受損以後會嫁不出去,權當我欺騙大家的報應吧。”她真誠無比地看著陸琢,“將軍放心,你同那位姑娘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會告訴金老爺的!”說完還挺了挺胸膛,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陸琢:明知道她是做戲,為何有些莫名的心虛?“咳……”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掩去眉間的異樣,“走吧,宴席要開始了。”說完不再看她,徑自往杏林的出口走去。趙明茵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神色,看著那高挑挺拔的背影,心中暗道一聲可惜,眸色卻變得愈加深沉。然而,還沒等她好好找金爺‘坦白’,又一個意外打亂了她的計劃。看著眼前與自己五分相似的臉,趙明茵一時不知該是什麼心情。趙文博從旁人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再看那張臉,隻覺得滿心困惑,他朝對方行了一個禮,問道,“不知趙公子是哪裡人?”趙明茵神色淡淡,“關武縣。”“這……”趙文博下意識覺得他隱瞞了什麼,心臟跳得有些快,可看著遠遠近近的人,還是壓低聲音道,“可否借一步說話。”趙明茵早在他自我介紹時,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心裡並不想跟他們有什麼交集。但現實不由人,即便她今日不說,一樣能被人查到。於是指了指遠離人群的一處開闊地,“那裡吧。”趙文博自然沒什麼意見,兩人隔著一定距離,一前一後到了草坪旁邊。“你叫趙文博,大房還是三房的?”趙明茵麵色平靜地問道。“三房。”對方下意識道,隨後愣了一下,看著她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又帶著幾分探究,“你是?”趙明茵眼裡帶著淡淡的譏諷,“怎麼,你也忘記被你們遺棄的人裡,哪個跟我年紀一樣了?”不待他說話,又道,“看來你們一路上挺順利的嘛,還有閒心來認人。”“我……”趙文博被她的話噎得慌,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不過,趙明茵的譏諷也就持續了片刻,她對那個趙家沒有絲毫感情,對於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討厭的少年,也自然沒有多少情緒。“趙公子想來也清楚事情經過的,既如此,今日權當沒見過我就好。也彆說什麼血脈情分,談不上,你該慶幸,我對趙家無怨無恨。”注意到有人朝這邊走來,趙明茵同他道了句“告辭”,便直接離開了。“六妹妹……”趙文博看著她的背影,手伸到一半,終究還是放下了。即便當年的事不是他做的,可趙家拋棄姨娘庶女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後來一路逃難,他才見到了真正的人間地獄。便是有護衛有錢糧的他們都走得如此艱難,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和妹妹們,又會經曆什麼呢?趙文博以前也曾愧疚難受過,但為人子女,他不能責怪自己的父母,畢竟他也是得益的那一方,於是隻能強迫自己忘記。然而,今日見到趙明茵,往昔的一切如潮水般浮現起來,明明見她過得不錯自己應該鬆一口氣的,可為何心裡更加難受了?她臉上的譏諷,她毫不在意的語氣,她的無怨無恨,都讓他感到了自己的卑劣。——回去的路上,趙明茵的心情不太美好。今天發生的一切都給她一種危機感,無論是那位陸將軍探究的眼神,還是趙文博的出現。看來,有些事已經刻不容緩了。“呂安,派人注意著那位陸將軍的動靜,不必跟太緊,安全第一。”趙明茵頓了頓,“那位趙公子,也派人盯著。”呂安頷首,“是!”這天趙明茵沒回山上,直接宿在了縣裡的宅子。這處地方是兩年前買的,不大,就兩進,最初因為住得少,隻留了兩個門房負責看宅子和平日的打掃。自從趙明芸開始上女學,才配上了丫鬟婆子廚娘護衛等人。她回來時,趙明芸已經放學了,正在書房裡寫作業,趙明茵先去看了看,見她一小半都還沒寫完,跟得了多動症一樣一會兒喝茶,一會兒吃點心的,沒好氣地訓了她一頓。小丫頭癟了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墨汁順著筆尖滴在紙上,看得趙明茵一陣頭痛。“行了,趕緊寫,你要是表現好,過幾天帶你們去踏青。”“真噠?”趙明芸眼睛一亮,說到耍,頓時來了精神。趙明茵敲敲她的腦門兒,“前提是,你認真做完作業,周考能得優。”“唔……”小丫頭揉著額頭,跟她講價錢,“哥哥,優太難了,中可不可呀?”“不、可、以!”趙明茵麵無表情,在小丫頭的哀嚎聲中撤了她書房的所有點心、水果和小食。吩咐丫鬟看好書房的門,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再一次感同身受地體會到,有一個學渣孩子的家長們的糟心!直到晚膳時,趙明芸才磨磨蹭蹭地把作業寫完,姐妹倆吃過飯,又到院子裡練了一個時辰的武藝,這才各自休息。然而,躺在床上,趙明茵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過了一會兒,她索性起身點燈,拿出房間備著的筆墨紙硯,將這幾年做的事梳理了一遍。寫著寫著,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正所謂‘家有餘糧心不慌’,她如今有人手有糧食有銀子,如果不出大變故,完全夠他們幾兄妹躺著花了。隻是,人一旦有了穩定的物質保證,就容易想得多,俗稱精神需求。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何為來到這裡,對這個世界亦沒有歸屬感,若隻是為了活著,總覺得自己這兩世有些虧……想到這兒,她眼神黯了黯,或許自己不該踟躇的,那片大海才能真正實現她的報複與野望!是的,她已經不滿足蝸居於那片山林了,憑什麼隻能她對彆人笑臉相迎,小心翼翼?即便那是個超級好看的小哥哥,也讓她覺得憋屈。畢竟她的身體裡,裝著一個來自千年之後的靈魂,那個她或許平凡,或許不夠有魅力,卻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養大的,接受著先進的教育,骨子裡流淌的,是那個時代的傲氣!而權力這種東西,嘗過了,是會上癮的……然而,就在接下來眾人一心為遷移做準備時,一個驚天意外,打亂了趙明茵的計劃。幼帝薨逝,遼人犯境,陳王列兵,亂世在這一刻,真正拉開了序幕……——夏州,平城。蜿蜒的官道上擠滿了衣不蔽體的流民,他們麵黃肌瘦,毛發蓬亂肮臟,單薄枯瘦的身上裹滿了灰塵,明明是陽春三月萬物複蘇的時節,他們的眼裡卻隻剩下麻木。啪得一聲響動,有人一頭栽倒在了路邊。“娘親,起來,嗚嗚嗚……娘親……”一個瘦小的孩子趴在那人身上,枯瘦的手早已餓得沒有力氣了,卻還是固執地拉扯著母親的衣裳。旁邊有人停了下來,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枯瘦的臉色滿是溝壑,隻眼睛裡尚留著幾分神采。他蹲下來探了探婦人的鼻息,搖搖頭,輕輕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孩子,走吧,你娘親已經往天上去了。”女孩的哭聲頓了一下,她仰起頭,尖瘦的小臉上幾乎隻看得見一雙大大的眼睛。她凶狠地瞪視著老人,“你說謊!我娘親明明在這兒,她隻是睡著了!騙子!”說著掙開他,伸手去拖拽地上的婦人,“娘親快醒醒,再不醒元兒要被壞人拐走了,娘親……”老人聽著這話,苦笑一聲,雙手撐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卻下發現那口氣一泄,竟怎麼也站不起來了。“罷了罷了,老頭子便當陪你一程吧……”他歎息著放下手裡的拐杖和包袱,挪了挪位置,擋住小女孩的身影,也擋住了一眾饑餓森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