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巨鹿山。曲大黑是個貨郎，與普通走街串巷的貨郎不一樣，他的主要顧客是山裡那群人。西南多山林，巨鹿山更是橫亙兩州縱橫千裡的大型山脈，其間山民土匪不知何幾。好些人一輩子都沒下過山、進過城，平日生活的物資全靠他們這群貨郎運送，小到針頭線繩，大到食鹽鐵器。曲大黑的老爹就是做這個的，可惜死得早，沒傳給他多少家當和線路，因此他的生意隻在臨近東平坡的這一塊開展，賣點兒貨，倒手些贓物，再順便帶幾個客，日子過得也還成。隻是他最近看上了鄰村賴屠戶的閨女，手裡的錢就差了點兒。這天他剛去城裡補完貨，回去的時候在村口遇到了幾個人，乖乖，那模樣穿著，連馬兒身上都掛著銅項圈，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哥兒。曲大黑沒猜錯，那幾人見他往村裡走，忙攔住了他，說是聽聞鹿兒山上有白虎出沒，想讓人帶他們上山打獵。白虎他不知道，黑虎倒是有一大群……曲大黑眼珠子轉了轉，心裡盤算一番，脖子一揚，胸脯一拍：得，俺帶你們上山！然後一邊跟領頭的公子哥兒套近乎，一邊把他們往黑虎寨的路上領。然而，當曲大黑以尿遁為由給土匪報完信、拉完屎回來，卻見他熟識的癩子頭、劉三疤等人被捆得紮紮實實的，地上還滾著兩個齜牙咧嘴的腦袋。曲大黑嚇得腿一軟，轉身就逃，突然感覺頭皮一痛，然後整個人就被釘在了樹乾上。血從鼻子裡噴出來，曲大黑反應過來自己被什麼釘著時，眼一閉，腿一蹬，暈了過去。趙明茵：“……”膽子這麼小你還敢做人口買賣？不待她說話，蔣虎已經上前將人拔了下來，看著掛在箭上的頭皮，忍不住嘖嘖兩聲。“明哥兒，這小子咋處理？”趙明茵冷笑，“堵上嘴捆起來。”說著踢了踢趴地上的土匪，“說吧，黑虎寨的密道怎麼走？我這人最是賞罰分明，你看，曲大黑雖然算計了我，可也幫我抓到了你們，我不就隻取了他一塊頭皮？”劉三疤臉朝地趴著，眼前就是兄弟血淋淋的頭顱，透過那血紅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下一刻的自己。“說，我說……”“劉三疤！你……”刷的一聲，怒嚎聲戛然而止，劉三疤下意識抬頭，卻被一股滾燙的東西噴了滿臉滿身。待他透過血紅看見那咕咕滾落的頭顱，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我說我說！彆殺我，我什麼都說！”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有人將他提了起來，他才看見那個揮刀的人，黑衣黑發，冷酷得不像一個少年。一刻鐘後，趙明茵從地窖裡爬出來，看著眼前堆滿兵器的庫房，她挑挑眉，眼裡閃過一抹幽光。她原本隻是想詐詐那兩個土匪，不想這裡還真有密道，看來這個寨子的實力不一般啊。片刻後，蔣虎和張豹也出來，趙明茵對拎著土匪的呂安道，“先讓他帶我們去關押俘虜的地方。”他們是中午上的山，此時已近傍晚，對於那些有夜盲症的古人來說，她的幫眾經過幾年的調理，早就不像當初一到夜晚就成瞎子了。呂安聞言頷首，幾人按照土匪的指示避開了庫房的守衛，穿過一排房子後，遠遠就看到了一麵高牆。此時，幾個土匪正坐在地上玩兒骰子，身後是一扇鎖著的鐵門。“就是那兒？”趙明茵忍不住皺眉，兩邊的距離隔得不近，那邊又有一個大壩子，一露麵就會被發現。劉三疤脖子上架著刀呢，聞言連連眨眼，壓低聲音道，“就是那兒，所有的俘虜都在，你們問的前幾天抓回來的那幫人也在。”趙明茵緊了緊拳頭，看向蔣虎和呂安，“蔣虎哥，你和呂安先把倉庫外那三人解決掉，記住，不能有一點動靜！”蔣虎點頭，“明白！”他這三年一直苦練武藝，雖然沒有呂安能打，但解決兩個土匪還真不在話下。而且，隨著青龍幫的壯大，這幾年他們也收服了周邊不少小山寨，是真正殺過人，見過血的。兩人悄悄退了回去，趙明茵的刀架在劉三疤頸上，對張豹道，“三郎哥，一會兒我解決左邊那兩個，你射右邊那個，務必一箭封喉。”張豹憑眼睛丈量了一下兩邊的距離，點頭，“可以。”他是他們家箭術最好的，當初攻下金刀寨，便是他隱在暗處解決了那些反抗的幫眾。不過對比明哥兒還是差了一截，至少他就做不到雙箭連發。牆角邊，劉三疤的心徹底涼了，以他們的身手，他根本逃不掉的，或許隻有老老實實才能有一條生路……一刻鐘左右，呂安和蔣虎先後回來了，趙明茵聞到淡淡的血腥味，見兩人無礙，將手裡的土匪交給了呂安。挽弓，搭箭，瞄準，趙明茵微微側頭看了張豹一眼，“三郎哥，射！”話因剛落，白羽箭已離弦射出，下一秒她再次挽弓，就在第一支箭射穿土匪的頭顱時，第二支也插入了敵人的脖頸，甚至算計到了他那一瞬的仰頭。兩隻箭連續射出，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奇快無比！當然，張豹的箭也沒有落空，正中土匪的眉心！趙明茵輕輕甩了甩手臂，在三人敬佩的目光中，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快走吧，當心一會來人。”幾人趕緊收斂心神，快步跑到對麵，從土匪身上摸出鑰匙。張豹就在外麵放哨，趙明茵帶著另外幾人打開鐵門，走了進去。裡麵和劉三疤描述的一樣，全是一排排隻留了一個小門的房子，粗略數下來竟有二十幾間，偶爾還能聽到低啞的嗚咽聲。幾人從頭走到尾，在末尾看見了三間掛著黑色木牌的房子。“應該就是這兒。”劉三疤小心翼翼道，“寨子裡抓回來的人，重要的或者是有錢來贖的，門上都會掛上黑牌字區分。”趙明茵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根血管都像要爆炸一般，她甚至能聽見肚子裡咚咚咚的脈搏聲，絞得她肚子一陣陣抽痛。被土匪抓住會如何？她不敢去想，不願去想。以至於當他們隻有一牆之隔時，她害怕了，膽怯了。“公子。”呂安第一個感覺她的不對，忙一掌按住她後頸，趙明茵隻覺得頸間一痛，頓時清醒過來，將狂躁的情緒壓了下去。“來吧。”她點點頭，示意呂安打開門。預料中的那一幕並沒有出現，當趙明茵看到衣衫整齊、麵色憔悴地躺在稻草堆裡的手下時，心底除了慶幸，還有一絲驕傲。安慰了一下激動的幫眾，趙明茵這才問道，“你們王先生呢？”抱住蔣虎大腿的一個小子連忙站起來，抹了把眼淚鼻涕，啞著聲道，“回幫主，先生兩天前就被仇黑虎的人帶走了，不知道帶去哪兒。不過之後我們就沒再挨打了，也給了飯吃，雖然吃不飽。”剩下的五人也連忙點頭，“先生讓我們聽話，不許鬨事，不然就這破土屋可不一定關得住咱！”“就是就是，我們都聽先生的！”“好了好了。”趙明茵看著眾人，一時哭笑不得，“等會兒隨我出去，一起去救你們先生。”“是！”眾人連忙應到。趙明茵扭頭看著角落的劉三疤，“你們寨主的住處離這兒有多遠？”“不，不遠，出去直走就是，在最中間。”劉三疤表現得唯唯諾諾，心頭卻在暗喜，他們黑虎寨八百多口人，就他們這十幾個，等著被圍剿吧！他假裝害怕地低下頭，沒看見趙明茵嘴角劃過的冷笑。沒多久，呂安和蔣虎把其他兩個房間的人也帶了出來，加上他們四個，一共有十七人。或許是他們的動靜大了些，臨近的房子裡突然響起一陣敲擊聲，趙明茵愣了愣，趕緊一巴掌拍在門上，“住手！”敲擊聲停了一下，卻又更加猛烈地響起來。趙明茵沉聲，“想出去就給我住手！”裡麵的人顯然聽到了她的話，沒再動手。趙明茵沉吟片刻，讓一部分幫眾先出去，占了兵器庫，這才讓呂安打開門。頓時，一股惡臭撲麵而來，趙明茵看著那群衣衫襤褸，形若骷髏的人，沉默了一瞬。“能起來的，都跟在後麵，不許說話不許出聲。我隻能把你們帶出這堵牆，出去之後，生死由命。”其實她正好利用這群人製造混亂，可看著那雙敲擊著銅鑼，比麻杆還細的手，她心軟了。即便她如今能眼也不眨地斬下一個人的頭顱，也不能否認她前世會給老人讓座，會抱起流浪貓送到救助站裡。趙明茵沒再看他們，隻是依次打開關押著俘虜的牢門，給了他們另一條出路，至於結果如何，她也不知道。另一邊，屠大帶領的運鹽小隊也抵達了黑虎寨。看著沿河而建的寨子，屠大神色並不輕鬆，片刻後，他做了一個手勢，沉聲喊道，“對麵的人聽著，我等是青幫的鹽隊，請你們當家的出來！”他的聲音十分響亮，對麵土牆上的土匪顯然聽到了，眼睛一亮，趕緊讓人回去報信。屠大又重複了兩聲，嚴明自己是前來贖人的，並讓手下拆開一個袋子，雪白的鹽粒從指縫間漏下，看得土牆上的土匪一陣眼熱。於是有人大聲回應道，“你們等著！我們當家的馬上來！”剛喊完，頭上就挨了一巴掌，隻見一個脊背佝僂的老者出現在土牆上，一雙三角眼警惕地望著對岸。“對麵的人，派人運兩袋鹽過來，我們要驗貨！”屠大豪爽道，“沒問題！還請放下吊橋！”說著點了點身旁兩個手下，各自背了兩袋鹽來到河邊。這條河有五仗多寬，河水雖不湍急，但土匪們毀掉了原來的橋，必須放下吊橋才能抵達對岸。不過土匪顯然更謹慎，並沒有放吊橋，而是派人下了土樓，扛出了一條小型的木舟。屠大手一緊，腦子飛快地轉動，眼見著那條舟下了水，即將靠岸，最終選擇不動。離岸邊一仗左右時，舟停了下來，上麵的人叫道，“快，把東西扔下來！”其中一個背鹽的人頓了頓，轉頭看著屠大，卻見他突然就地一滾，一支羽箭赫然插在他身前的樹乾上。“啊……教官！”那人忍不住大叫一聲，下一刻就被人撲倒，身上的鹽袋啪地一聲掉進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