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趙明茵便和張鏢頭一起來到了村裡的學堂。此時,學堂裡已坐滿了前來開會的人。這裡的房間是按趙明茵按前世的教室設計布置的,有講台,有黑板,也有桌椅。隻是這時代木質家具費錢費力,又考慮到冬天冷,最後直接盤了兩條長方形的炕,隻每隔兩尺在底部挖一個洞,方便孩子們擱腿。幸好他們這群人大多都是西北的,會盤炕,因此稍加改動,不過一天就砌好了。椅子也不是問題,他們住的這兒有好幾座山丘都是竹子,趙明茵便教他們做竹凳。四根竹子排成井字形,交接處打孔嵌住,用火熏烤片刻後,便能向兩頭彎曲,形成凳子的四個腳,凳麵則是將竹筒破成兩半,也用嵌入的方式排好,一個凳子便做好了。趙明茵前世可是地地道道的川人,小時候父母出門乾活兒,她便被曾祖父帶著,天天跟在曾祖父身後看他編籮筐、織簸箕,四五歲就會編小籃子了。果然,有了她的示範,沒過多久村裡就出現了各種竹製器具,有些心思靈活的則一門心思練手藝,然後做竹編器物出去賣,也不一定換錢,糙米豆子蘿卜白菜,隻要是食物都行。這也是趙明茵有把握說動村裡人對抗匪徒的原因,他們都太窮了。大多數人家就連過冬的糧食、衣物都沒存夠,更彆說養一養逃荒路上熬空的身體,添一些必用的家當,修一修漏雨的屋子,他們大多還欠著張家和趙家的銀子呢,如今更是連娃娃們都還上著免費的學堂。因此,當張鏢頭讓各個當家人叫到學堂,說他們村被山匪盯上了,需要大家一起抗擊匪徒時,所有人都驚恐萬狀、毛發直豎立,而後便是深深的沉默。“我知道你們不想相信,我也不想信,但我們抓住的那個賊人就是這麼說的!三年前這裡的村子就是遇到了土匪,周圍十幾個村都遭了禍,現在土匪又回來了。老子押了二十年鏢,殺過遼兵,打過強盜,沒成想還要洗乾淨脖子等著一群土匪來砍!”“你們都是響當當的漢子,從西邊逃到這兒,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甘心就這麼沒了嗎?才安下的家,舍得就這麼扔下嘛,啊?!”老爺子說到激動處,一巴掌拍在兒子平日上課的講台上,發出砰砰的聲響。底下的人坐在小竹凳上,看著桌子上調皮孩子刻下的名字,畫下的小人兒,一時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報……報官不成嗎?”一個細弱的聲音說道。張鏢頭繃著嘴,看著眾人臉上或驚或喜的表情,正準備開口,卻被一旁的趙明茵止住。隻見她前一步,站在講台右側,向下麵的眾人拱手行了一禮,“諸位且聽我一言。”屋裡頓時安靜下來,連小心思最多的田柱子也閉上了嘴巴。眾人對於趙明茵的感情很複雜,如果說最開始隻是對救命之恩的感激,但隨著她一路的安排指點讓大家幸運地活下來,又順利入城修整,其實已建立了一定的威信。即便後來大家知道了她是女孩子,隨著遷移路上的籌謀相護,安定下來後籌建私塾,教授技藝,即便心思再多的人對她也是感激、親近又帶著幾分敬重的。後來她又成了村長的徒弟,加上她本身的出身,可以說,如果張鏢頭是村裡的一把手,那趙明茵的地位絕對能排到第二。因此,見趙明茵如此正式地行禮,大家都下意識住了嘴。“報官一事並不妥當,一來如今天寒地凍,又臨近新年,官府剿匪的可能性很小;二來今年大量流民湧入各地,官府要派人維持秩序,不會有空餘的人手。”“至於陸家軍,想必大家早就聽說了,陸家軍會遷移大量難民,我們僅僅是第一批,我想,如今他們也不會有多餘的人力前來剿匪。”趙明茵頓了頓,決定下最後一劑猛藥,“最重要的是,金刀寨內有足夠的糧食、食鹽、布匹……”她頓住沒有再說,眼神掃過眾人由沉默到驚訝,再到臉上斂也斂不住的驚喜之色,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弧度。果然,這話一開口,再沒有人喊報官了,也沒人再問為什麼了。在場的都不是傻子,真讓官兵參與進來,他們渣子都撈不著,說不定還得倒貼。可……那畢竟是土匪啊!有人想著便說了出來。趙明茵退後一步,跟她師父對了一個眼神,張鏢頭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這才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但也沒大夥兒想的那麼嚴重。那金刀寨才建半年多,就七八十人,其中一半還是收攏的難民,跟咱一樣是種地的,指不定還沒咱能打呢!”“再說也不是直接打,我們靠的是腦子!明哥兒不是說了嘛,先把人寨主誘出來,咱們做好陷阱,埋上網子,說不定根本不用動刀就把人抓住了!”他這個村長大刀金馬地坐著,還是很有威信的,果然有人意動,坐在前排的嚴鐵牛第一個站起來,咬牙道,“俺,俺同意!隻是……那土匪的錢糧咋個分?”眾人被他的話點醒,一時眼睛都亮了起來。張鏢頭也沒含糊,關於這個,他跟小徒弟大兒子都商量過,想都沒想便道,“我雖是村長,但也不勉強大家,願意參加剿匪的,按功勞大小分錢糧。目前咱不知道具體有多少東西,都均分成三份,明哥兒作為領頭的占其中一份,另外兩份誰砍的土匪多,立的功勞大,誰就分得多!若有重傷的,在他那份兒上再加一倍。”“另外,我家和明哥兒算一起的,不占大夥兒的份額。”此話一出,大家都放下心來,也沒啥異議,領頭者占大份在他們眼裡都是慣常,何況村長家還都是有身手的,比自個兒不知厲害多少。當然,人吃五穀各有不同,有人願意加入,自然也有不樂意的,跟張鏢頭彆過苗頭的劉秀才便是其中之一。張鏢頭有些生氣,但被趙明茵勸住了,在她看來,剿匪是你情我願大家自己選擇的,雖然有保護村子的名義,但也不願自己和老爺子背上人命的負擔。不過懟一懟這人倒也無妨,因此她好笑地看了劉秀才一眼,道,“原來秀才公是把大家當傻子啊!大家夥兒誰不知這事有危險呢,可這是為了整個村子的平安啊,是為了護住自己的父母妻兒,所以寧願吃苦、受罪,也要把土匪滅了。”“劉秀才是不是覺得,讓彆人去拚命就好了,自己隻用帶著妻兒老小安享太平?”“我沒有!”劉秀才下意識反駁,卻發現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著他,他暗藏的心思暴露無遺。趙明茵笑笑,隻是眼裡含了兩分冷意,“那這段時間,還望劉秀才一家好好待在村裡,哪兒都彆去,萬一把咱們的消息泄漏了……”她沒有說話,可男人的臉已經青了,他明白自己被趙明茵坑了,卻根本沒辦法辯解,沒見大家看他的眼神都透著敵意嘛。眼見劉秀才不吭聲了,一直跟在他旁邊觀望的劉順子轉了轉眼珠子,決定加入剿匪隊,他家好不容易在村裡立足,可不想大夥兒都怨上他。趙明茵不再管他,把不願加入的人都趕走,隨即給大家分配了任務。除了要接受訓練的二十二個男人、少年,劉半瞎被安排了做藥丸的任務,王木匠負責製竹護甲、竹武器的活計。趙明茵一再強調過後勤的重要性,加上時間緊,婦人孩童也被動員起來,一些被分配給劉半瞎磨藥熬藥,更多的則需要幫著王木匠砍竹子、削竹片、串護甲。反正冬天沒什麼活計,出力的人還能按功勞分錢糧,大夥都沒有意見,在趙明茵的指導下,當天下午第一件竹製護甲便被造了出來。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現下當務之急便是探路。其實最好的辦法是讓雷老二帶路,畢竟以前有什麼特彆重要的事,都是他回山寨報信,對路線熟悉的很。但趙明茵始終不放心他,尤其是從賀章口中得知他對金大刀有過救命之恩後。她可不想路上出點意外被雷老二抓住機會跑回去,雖然他現在被餓得就剩喘氣的份兒了,她也不敢冒一絲險。可彆小看了這挨餓的懲罰,沒餓過的人不會知道,當人餓狠了,他的肚子裡就會長出一張嘴,五臟六腑仿佛都要被吮吸吞掉……而長久處於饑餓邊緣的人,是連起身說話都艱難的,稍稍一動就會覺得心慌、氣短、虛汗涔涔。相比雷老二,賀章反而更可信一些,因此趙明茵最後還是讓他畫了路線圖,寧願多花點精力自己去探路。吃過午飯,趙明茵便和王競、蔣虎、屠大屠二四人出發了。地圖粗淺,山路複雜,林中還時不時有野獸出沒,即便是經常進山打獵經驗豐富的屠大,也走錯了兩次,才找到地方。看著四麵環山,隱藏在山穀深處的屋舍,趙明茵心中忍不住驚歎,真是一個絕佳的藏身地!此時的她正藏在一處山壁的夾縫裡,費了老大勁兒才爬上來,夾縫中探出兩株虯枝葉茂的鬆樹,把夾縫塞得滿滿的,也正好擋住了她的身影。從樹枝的縫隙中向下望去,隻見整個寨子都被山壁包圍著,錯落如石筍的山峰向外延伸,形成一個水滴狀的盆地。山寨便建在這裡,二十幾棟粗糙的房子將一棟最大的房子圍了起來,旁邊的平地上架起了火堆,能看見幾個人正在搬運柴火,更遠一些的地方散落著許多倒塌的房屋,門板木頭都被拆了,隻剩幾麵塌陷的土牆。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緣故,整個山寨都沒什麼人, 除了入口處巡邏的三人,連搬柴的人都進了屋。好在沒多久,幾間房子便升起了炊煙 ,趙明茵也隱約聽見了嘈雜喧嘩的聲音。“明哥兒,看清了沒?”一個腦袋從下麵伸出來,趙明茵下意識扭頭,後腦勺咚地一下撞在石壁上,痛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你怎麼上來了?”趙明茵沒好氣地瞪著張虎,隻見他雙手撐在石壁上,心虛地縮了縮腦袋。“我來喊你,屠大說有人過來了,叫你趕快下去!”趙明茵神色一凜,“往山寨這邊來的?”張虎猛點頭,“一大群,可能是土匪回來了,你快踩著我的肩膀,我托你下去。”“好。”趙明茵趕緊滑下樹,雙手撐著岩壁,一腳踩在張虎肩,一腳踩著石壁借力,在張虎的幫助下順利落到了地上。此時屠大屠二也回來了,來不及說話,先將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這才停下來喘氣。“屠大哥,看清是哪些人了嗎?”趙明茵忍不住問道。“看、看到啦。”屠二見大哥還在喘粗氣,接過話道,“打頭的人跟你說的土匪頭子一模一樣,大胡子,禿腦門兒,腰上掛著鑲金的大刀,還扛著個人!”“女人?”趙明茵下意識問道。屠二一愣,顯然之前沒注意,經趙明茵這一提醒,這才想起來,那被扛著的人露出了一截淡黃色的裙擺,當下氣得跳了起來,“狗xx,那群狗東西又出去禍害人了!”趙明茵已從他的反應裡得到了答案,想到被搶的女子,她心底沉了沉。“還有其他人嗎?”屠二臉色很不好,聞言甚至有些僵硬地點了下頭,“應該還有兩個,跟在金大刀後麵的,也抗著……女子。”一旁的屠大拍了拍弟弟的肩,補充道,“其他人抬著箱子,還有人牽了一匹馬,他們,身上都沾著血。”怒氣在胸腔裡翻湧,趙明茵眼神陰鷙,握緊拳頭,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回頭的衝動。“走,天要黑了。”她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清淩淩,帶著平靜後的漠然。屠大詫異地看了趙明茵一眼,隨即冷靜下來,拉住衝動的弟弟,率先走在了前麵。王競也同樣如此,隻是下意識護在了趙明茵身後。隻有落在最後的張虎還在發呆,看著越走越遠的幾人,他猛然回過神,然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