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時撐起的小棚子,趙明茵先查看了蔣虎和小枝的傷勢,發現傷口都出現了紅腫化膿的現象,周圍的皮膚呈現一種腫脹的紫黑色,特彆是蔣虎,因為整隻左手被咬斷了,創口不齊,也沒有及時清理消毒,整個胳膊都腫了起來。最要命的是,兩人都在發燒。剛剛的好心情一掃而光,趙明茵摸摸頭,感覺自己同樣也有些燒,至於左邊肩膀的傷,根本不敢去看。看著遠處荒蕪的山丘,趙明茵想,若再找不到水,估計她就得再死一次了。傍晚,找水的小隊陸陸續續回來了,卻各個都苦著臉,垂頭喪氣。什麼情況?沒找著水唄,彆說這,有一隊還差點走岔道,回不來了。眼看著那些滿懷期待的臉瞬間垮下去,有女人沒繃住,當場就哭了起來,那聲音從緊捂的指縫裡漏出來,壓抑苦澀,滿是絕望。張鏢頭揚著手安慰大家,“沒事,咱還有兩隊人沒回呢,說不定走得遠,就找到了呢!”正說著,突然聽見有孩子嚷著“回來了回來了”,眾人哭聲一頓,就見不遠處亮起了三支火把,歪歪倒倒地朝這邊靠近。已經有人迎了上去,趙明茵被妹妹扶著站在一旁,也是又緊張又激動,然而沒多久就聽見喊道“快來人,暈過去了”、“快快,救命呢”……等七手八腳將人抬回來,才發現這四人各個臉色慘白,眼窩凹陷,嘴唇上結著一層層血痂,甚至還有一個暈了過去。王競便在其中,雖沒暈,卻是嚴重脫水的模樣。“王競,王競,你怎麼了?”趙明茵瘸著腿擠上前,周圍的人自動讓開了路。地上的人眼簾顫動,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口中虛弱地喊著,“水……”趙明茵彎下身才聽到,趕緊讓妹妹去拿了下午收集到的水,又喂了他僅剩的幾片薄荷,這才呼出一口氣。其他人同樣被喂了水,這時大家才發現,他們每個人身上的水囊都是滿的!一時間大家麵麵相覷。趙明茵同樣拿著一個水囊,剛湊近想聞一聞,就聽王競喊道,“彆喝!”說著從地上坐起來,緩了緩氣,解釋道,“這水是鹹的,不能喝,越喝越渴。”有人不解:這不能喝咋還整回這老多呢?旁邊的人就拍腿:哎喲,這不是給饞慘了麼,咋說都是水啊,舍不得唄!更多人則是又驚又失落,抹著眼睛就哭起來,隻恨自己命苦。王競看了看還沒緩過來的同伴,臉上滿是懊惱,“我們早該想到的,可看到水,誰都忍不住,結果……”“你們在哪兒找到的?這水有多少?”趙明茵打斷他的話,心中隱隱有了猜測。王競一頓,“有些遠,穿過一片全是石頭山的地方,很大一個湖。”想了想補充道,“周圍光禿禿的,草木鳥獸皆無。”“那這水還能喝不?”人群中有人問道。“哎,這還咋喝哦,看見沒嘛,喝了的都這樣子了!”有人回道。這時趙明茵已經伸手嘗了嘗,果然很鹹,倒是沒有其他味道,根據王競描述的樣子,她幾乎能確定那是一個天然鹽湖了。鹽湖,那就意味著有無數鹽啊!趙明茵神色激動,嘴角越揚越大,抑製不住地大叫起來,“能喝!我有辦法讓大家喝到水!”人群霎時一靜,大家都驚訝地看著這個瘦小的男孩,下意識想去反駁,卻又聽見對方說道,“大家若不信,我們可現場做個實驗,小子的家人也受傷了,也需要水,絕不會妄下斷言!”說著對旁邊的張鏢頭行了一禮,“張爺爺,可否請大夥兒幫忙準備一些器具?”“行,你說!”張鏢頭答應得爽快,看著她的目光激動又複雜。他知道這個孩子在一步步推著他成為這群人的頭領,對此也表示默認,卻不想她如此聰穎,或者說洞察人心。此時她明明可以自己吩咐眾人,卻將這份領導的權力讓給了他。張鏢頭欣慰又遺憾,這若是自己的孫子該多好啊!趙明茵自然不知道老人家的心思,想了想道,“需要各種廚具,所有能裝水的器具,讓大家全部拿到這裡。”又指了指旁邊的空地,“等選好器具,再請各位叔伯幫忙挖一個土灶。”張鏢頭一一應下,找到自家老二老三,很快就安排下去了。沒多久,空地上便擺了一堆器具,有陶罐、陶碗、砂鍋、木碗、木盆,以及盛水的竹筒之類,趙明茵看著卻又忍不住在心裡歎氣,她就是想弄個蒸餾水而已,怎麼就這麼難啊!此時,眾人已經圍了個圈,都是又稀奇又期待地看著她,四五個火把將這一片照得敞亮。趙明茵看著那一大堆器物有些犯愁,又問了有沒有茶壺,大家就笑,咱地裡刨食的哪兒喝得起茶啊!看著趙明茵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審視,這大戶人家的孩子,莫不是逗咱耍的吧……聽著大夥竊竊私語,趙明茵無語,就這麼點距離,你們的聲音再小一倍我都能聽見!背後說人好歹小點兒聲啊,你們可還指望我給造水呢!心裡翻了個白眼,趙明茵隻好選了個大一些的砂鍋,讓人照著這個大小去挖土灶。然後選了一粗一細兩個竹筒,指揮人用刀在較粗的筒身挖了一個洞,勉強將另一竹筒安了上去,然後將砂鍋蓋子打碎一塊,能將竹筒插進去,製成了一個簡陋的蒸餾器。弄完後,灶也挖好了,趙明茵讓人將鹽水倒進鍋裡,安上自製的蒸餾器,在細竹筒另一端的地上放了個碗,點火。水開始沸騰,趙明茵又用布將蓋子周邊的縫隙圍住,沒過多久,大家就見有水從竹筒裡滴下來,一點點彙入碗中,頓時驚呼起來。待接了小半碗後,趙明茵先喝了一口,表示無事,然後將碗遞給了張鏢頭。張鏢頭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發現果然半點不鹹,仿佛還帶著一絲甘甜,頓時激動起來,大聲道,“不鹹,不鹹,能喝呢!”人群頓時哄鬨起來,有人問真能喝嗎,有人問是啥味兒,還有人伸長手就想來搶,嚷著給俺也嘗嘗……張鏢頭沒理會大夥兒,眼神火熱地盯著趙明茵,“明哥兒,這,這到底是怎麼搗鼓出來的?你這是可是救了大夥兒的命啊,是大夥兒的恩人啊!”趙明茵被他這反應唬了一跳,見人都快激動得哭出來了,一時哭笑不得。這時眾人也反應過來,個個神色激動,看趙明茵都眼神就像是自己的寶貝孫子一樣。“這是小子在古書上看到的法子,叫蒸餾取水,並不難。隻是……”趙明茵解釋,隨即又道,“隻是眼下咱們合適的器具太少,這般取水也費時得很,還費柴火,最好早做安排。”困難確實有,不過眼下是絲毫沒影響大家的心情,眾人七嘴八舌商量了一番,決定明日一早出發。這一晚睡得格外安穩,便是傷口疼痛也沒將人吵醒,待天蒙蒙亮,一行人便上了路。小枝傷得重,沒法自己走,趙明茵用樹枝藤蔓做了一個簡單的擔架,之前隻能拖著,現在也被兩個少年抬著走了。她自己則被王競背著,旁邊是被人攙扶著的蔣虎,至於趙明芸,已經迅速跟張鏢頭的幾個孫子玩兒在了一起。走了約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片石林,尖銳或圓錐狀的山峰連成一片,山體呈現出這裡特有的土黃、橘黃色,層疊狀,幾乎看不見能通行的路。也幸虧王競他們運氣好,在追一隻受傷的鳥時,發現了隱藏在一座山體後麵的小道。有之前留下的標記,眾人沿著這條土黃色的小道往前走了兩刻鐘左右,隻聽見前麵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呼,一個巨大的湖泊出現在眼前。趙明茵也忍不住驚呼一聲,因為實在是太壯觀了!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冰綠的湖水在朝陽的照耀下泛起碎金般的漣漪,湖麵猶如一麵明鏡,倒映著天空、白雲和山峰,一眼望去,水天相接,仿佛沒有儘頭。“太美了!”趙明茵忍不住感歎,看見許多人已經歡呼著跑來跑去,也連忙從王競背上下來。湖邊的土是白色的,踩上去有種踩在沙灘上的鬆軟感,趙明茵用手指沾著嘗了嘗,果然又鹹又苦。想到之前的打算,趙明茵心裡大笑三聲,老天爺可算給了她開了個金手指,曬鹽什麼的,咱作為網絡家,專門科普過好不!不過此時說這些都太早,還是先保住命再說吧……不多時,趙明茵便在張鏢頭的幫助下將大家召集起來,男女、孩童、老人分成四堆,點清人數後,這才分彆安排任務。十七個男人,包括十五歲以上的少年,分成四隊,皆需要去外麵找柴火,越多越好。十個女人,最小的十四歲,需要跟她學著製作蒸餾器具,材料便是昨晚大家貢獻出來的那些。剩下的八個孩子和五個老人,則負責挖土灶、汲水和燒火。此外還有十來個傷得較重的,被安排在一旁休息。交代完後,大家便各司其職散開了,趙明茵則對著昨晚的那堆器具,一邊犯愁一邊教了起來。能用的東西實在太少,花費了半個上午,也才勉強湊齊七八個簡陋蒸餾器。有用陶罐當底座的,可沒蓋子,隻好用黃泥封口,還有的沒有竹筒,隻好用油紙裹成筒,勉強當導管用,最後油紙也沒了,索性將洗淨的布纏成燈芯狀,它吸飽了蒸汽,冷凝後也有水滴下來。到了晚上,總算所有人的水囊、容器中都灌滿了淡水,鹽湖邊架起了篝火,罐子裡的肉羹咕嚕嚕冒著熱氣,人們小心翼翼捧著碗,吸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是夜,趙明茵和張鏢頭召集各家的當家人開會,雖然他們已經基本上決定了接下來的去向,但還是要聽聽大家意見,一來是樹立自己的權威,二來想形成慣例,方便以後的管理。是的,趙明茵想將這夥人組織起來,發展自己的勢力。從知道鹽湖的那一刻,她心裡就有了這個想法,誰都知道古代食鹽的重要性,守著那麼大一片金子不動,那是傻子。雖然現在還在逃難,可等安定下來呢?他們這群人要錢沒錢,要勢力沒勢力,日子能好過才怪。而且從這些日子了解的情況推測,這極有可能是一個亂世,藩王割據、朝廷頹敗、邊關戰亂、天災頻發……亂世之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張鏢頭先說話,火光將老人的臉照得紅亮,“安靜,大夥兒先安靜!”他敲了敲麵前的陶碗,見人都安靜下來,這才繼續道,“今兒個把大夥兒喊一起,說幾個事,一個是咱接下來的去向,打算去哪了,在哪兒落腳,啊?”老人的眼睛一一掃過在場的幾個當家人,見他們張著嘴,一臉茫然,心中嘖了一聲,他就說這些人心裡沒譜吧,明哥兒還偏要問。“看來大夥兒也沒想明白哈,那我先說說。咱們一家本來打算去京都廬陽的,結果走岔了,這會兒也早歇了那心思。好在咱們現在離川蜀近,南下五六天就能到,據說那裡山多水多,一年到頭都是青山綠水的,可不比咱們西北吃黃沙強?”張鏢頭說完就看了趙明茵一眼,那意思,我說的好吧!趙明茵忍笑,悄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謔,真有這麼好?那能種地不?”嚴鐵牛忍不住問道。“當然能!”趙明茵趕緊接過話,“那邊雨水多,氣候好,水稻麥子都能種,有些地方甚至能收兩季。”“去!那得去!”嚴鐵牛激動得直拍大腿,他們家祖祖輩輩靠種地為生,村子裡就數他家最會種地,彆人一畝的小麥隻能收一石,他家能多收一兩鬥。可彆小看了這一兩鬥,混著野菜豆子,能讓一個壯勞力吃一個月了。而且那兒還能收兩季,不就能多一整份兒的糧食了嘛!他還趕緊把自己的想法跟旁邊的嚴大椿說了,說到能多一倍糧食的時候,整個人激動得臉都紅了,那嗓門兒又大又亮,在場的人被他這一帶,謔,那必須得去啊!也有人問能不能打獵,能不能養羊,趙明茵一一解釋了,這下連一直皺著眉頭的獸醫劉半瞎都笑得眯起了眼。趙明茵都沒想到自己的話這麼有用,也是她忽略了,自從她教給了大家蒸餾取水的辦法後,人們對她就很有了幾分信服,畢竟那可是救了大家的命啊!而且她雖然年紀小,可身體裡的靈魂畢竟是受過十幾年高等教育的,言談舉止間便不由地帶了出來。這年頭,讀書人的地位那是很高的,趙明茵雖沒說自己的來曆,可家裡藏著古書,哪裡會是一般人家,所以根本沒人想過懷疑她說的話。至於第二件事,趙明茵神色更加鄭重了。“這第二件事,則跟這個湖有關。大夥兒可知道這叫什麼湖?”沒人回答,趙明茵也不介意,接著道,“這是鹽湖,一個巨大的鹽湖!”說著從旁邊拿起一個陶罐,倒過來,手心裡落了一層黃白的塊狀物,“這是今天燒水的罐子,水燒乾之後,罐子底部就結了這麼一層,粗鹽。”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不由得吸了一口氣。雖然下午很多人都嘗過這東西,也多有猜測,可從明哥兒嘴裡說出來,那就能肯定了。鹽,幾十文一斤的鹽,如果把水熬乾了就能出鹽……一時間大家的眼神都變得火熱,隻差沒說出來。趙明茵心頭也熱,可這熱得卻不是時候啊,她隻得努力擺出一張嚴肅的小臉,幽幽道,“想必大家都明白這鹽湖的價值,可我們沒法留在這兒。所以,我希望所有人,包括大家的父母妻兒,都對它守口如瓶,否則一旦泄露半分,隻怕會給所有人帶來殺身之禍!”“這,這麼嚴重?”一個瘦弱的少年問道,眼神有些閃爍。趙明茵皺眉,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張鏢頭止住。老爺子慢慢挺直了脊背,眼神犀利地掃過眾人,沉聲道,“這事必須守住!鹽是什麼?那是銅錢,是金子!你跟人家說知道哪兒有座金山,還不被人撕成渣?”這一刻老爺子氣勢全開,兩隻眼睛瞪得猶如銅鈴,眾人都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也是有了危機意識,心想著一定得管好自家大嘴巴婆娘,不能讓她們出去瞎嗶嗶。之後才說到出發的事,大夥兒一致決定明早出發,趁著剛取的水。散會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王競將趙明茵背到他們歇息的山壁下,這期間他一直守在自己身邊,雖然沉默不語,卻讓她覺得安心。“王大哥,你會一直跟我們一起吧?”少年轉過頭,火光將他的眼睛照得又黑又亮,他嘴角微抿,鄭重地點頭,“會。”趙明茵笑了,看著身旁熟睡的妹妹和夥伴,心也一點點安定下來。那個世界已然回不去了,那便在這裡好好活下去吧,像他們期望的那樣,平安快樂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