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街街道狹窄，進不去車，買車的人家兒隻能把車停在馬路邊上，誰回來得早，誰就停得靠近些街口兒，回來得晚就要停得遠些，多走幾步路。這也是有些人不愛買車的原因，畢竟扔在馬路邊上沒有什麼安全感。張曉則不同，他直接把車停在了陸蘭蘭超市門口。陸蘭蘭雖然不願意，可架不住他厚著臉皮就是不肯開走。還說什麼：“你超市屋裡是你的地方，這外麵可是我大伯娘的地方，我停這裡和停我自家門口兒有什麼區彆？”見陸蘭蘭臉色不好看，他又嬉皮笑臉地求她：“好蘭蘭，我買台車不容易，你超市外麵有攝像頭，我停你這裡還放心些，大不了我儘量晚一點回來，不礙你事兒。”陸蘭蘭無奈，隻得隨他去。劉阿姨在街口兒下車，一路走回去，見著街坊鄰居，不等人家開口，她就主動打招呼：“吃了沒？我這不是剛出院嘛，沒啥大病，上年紀了，身體的零件兒都不好用了，該保養就保養保養。”“我大兒子開車接我去的，我說這幾步路，不用，他怕我累著。”“曉兒買新車了？”“是啊，新買的車，合資的，比國產車舒服多了。”“本來我不讓他買，可他說，現在不買，等拆遷完了再買倒像是咱買不起，一定等拆遷有錢了似的。”她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咱這正陽街，誰家也不差這幾個買車錢不是？”一路走，一路說，一直來到家門口兒，張遠和周悅走路倒比他們開車回來得快些，正把車上的東西一趟趟往家裡運。劉阿姨來到門口兒，想了想，並沒有進門兒，而是轉身去了老槐樹下。在醫院這幾天，看不到老槐樹下的這些老街坊，她還真有點想他們了。“看看，她劉阿姨住院這幾天，怎麼好像胖了些？氣色也好多了。”錢奶奶第一個和劉阿姨打招呼。“在醫院這幾天啊，我那老兒子天天兒的錯著樣兒的買吃的，想不胖都難。”劉阿姨掩飾不住心裡的得意：“我本來以為他們單位請假難，沒指望他管我。沒想到，他特意請假去伺候我。”“誰說隻有女兒和媽媽貼心？我這老兒子，可比小棉襖還暖和。”說起張遠來，比說起張曉買車還讓她興奮。“所謂知書達理，知書達理啊，遠子讀了那麼多書，人品肯定錯不了。”錢奶奶毫不吝嗇對張遠的誇獎。說實話，她們這個歲數，有多少錢，住多大的房子，買多豪華的車子，都不如一個孝順兒子更讓人羨慕。劉阿姨嘴上說著：“哪兒有啊，你家兒子也不錯，在政府工作，什麼消息都早知道。”心裡卻得意。張曉看著人群中興高采烈的劉阿姨，心裡卻擔心春燕回來的事情了。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看他沒精打采地走回屋子，張遠不禁問：“哥，出什麼事兒了？”“沒什麼，”張曉把自己丟進沙發裡，“開車有些累了。”“開車有這麼累？”張遠雖然不會開車，可也覺得奇怪，從醫院到家裡，也就隔了兩條街，就算開車要繞點遠兒，也不至於累成這樣子吧？周悅把東西都放好，又幫劉阿姨簡單收拾了一下，見沒什麼事了，就要回去。張遠說好的今天留下來陪劉阿姨，不能和她一起走，便拿出手機，幫周悅叫了個出租車。周悅走後，張曉對張遠手機上的打車軟件來了興致，拉著他要他幫自己弄一個。“你打算跑出租嗎？”張遠一邊給他下載，一邊問。“嗯，總不能買個車還張手跟彆人要錢加油吧？”張曉說。買了車，如果乾點兒什麼，能掙錢，也好堵春燕的嘴啊。再說，養台車也不是件輕鬆事兒，不掙錢怎麼行？“也行，等你開得熟練些，我和周悅都幫你找找包車的活兒，應該比你上班掙錢多。”張遠也覺得哥哥跑出租還行。張遠的話給了張曉希望，如果有長期包車的活兒，那真的是比上班強得多。他甚至想，如果掙得多，就雇個司機自己再買台車，這樣慢慢發展起來，沒準兒能發展成一個車隊。自己的事業，也許就是從這第一台車發展起來的。他越想越興奮，隻要能掙錢，和春燕就有個交代，再說，不就十萬塊錢嗎？等事業真的發展起來，你春燕主動送十萬來我都不稀罕。不管這個事情合理不合理，隻要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就會覺得理直氣壯起來。至少張曉是這樣的人。他這個人，沒啥膽色，拿春燕錢買車的時候，想得挺好，給自己也找足了借口。錢花了，車買了，聽說春燕要回來了，立馬兒又底氣不足了，害怕和春燕無法交代。“我買車的事情你先彆告訴你嫂子，”張曉囑咐弟弟：“等我掙著錢了，讓她覺得我買車不是在胡鬨的時候再告訴她吧，不然我怕她埋怨我。”張遠雖然不知道這裡麵到底有什麼事兒，可也猜著，一定是他想買車，春燕不同意，他趁春燕不在家偷偷買了。雖然，張遠並不讚成哥哥這種做法，他認為，夫妻之間最重要的還是要溝通。有什麼事兒都你瞞我，我瞞你的，感情再好也得過離心了。可各人的婚姻還要各人去經營，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他隱約有預感，哥哥嫂子這樣過日子，怕是不能長久。雖然有了這樣的預感，可又能怎麼樣呢？他突然就感覺到一陣無力和煩亂。他低著頭，幫張曉擺弄著手機，教他怎麼用這個軟件。心思卻千頭萬緒，纏成了一團亂麻。事兒也湊巧，他注冊時間不長就通過了，成了這個打車軟件的注冊司機。剛剛通過注冊，手機“叮咚”一響，居然來了訂單。雖然隻是幾塊錢的小單，可也令他興奮不已。他趕緊抓起車鑰匙跑了出去，邊跑邊告訴張遠：“我接單了，出車去了哈，你跟媽說一聲，讓她晚飯給我做個紅燒肉，我要補補。”張遠見他心急忙慌的樣子，想囑咐他小心點，見他頭也不回地跑了，隻得搖搖頭。劉阿姨還沒有回來，看看表，春燕倒是快回來了，張遠便又戴上了春燕的小花圍裙，打開冰箱，準備做晚飯了。春燕先劉阿姨回來的，一進門，就見飯菜已經燒好，擺放在餐桌上。張遠捧了一本書，斜倚在沙發上，看得認真。聽到春燕拖著行李箱回來的動靜，他朝她揚了揚手裡的書：“嫂子，我看你放在客廳的小櫃子上，就順手翻了翻。”春燕見他拿的是自己準備考研看的參考書，不禁臉一紅。“嫂子，你要考研嗎？”張遠問。春燕點點頭，點完頭才發現，張遠隻顧低頭看書，根本沒有看他，便輕輕“嗯”了一聲。“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張遠接著說：“你這些資料也不夠詳儘，我明天去書店幫你找找吧。”春燕一喜，忙說：“你能幫我真是太好了，可就怕你太忙，我這些事情又太瑣碎，不好意思麻煩你。”“自家人，跟我還用客氣？”張遠抬起頭來：“而且……”稍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而且我希望，即使有一天，你不再是我嫂子，還仍然能拿我當弟弟。”春燕一呆，她不太清楚張遠為什麼這麼說，可突然間就覺得有些傷感。“嗬嗬，不好意思啊，”沒等春燕說話，張遠乾笑了兩聲：“你看看我，剛剛我們同學打電話，說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弄得我都有點神經了，胡說八道的。嫂子你彆多心。”張遠掩飾著情緒，當他看到春燕的那些考研資料的時候，他心裡就明白，哥哥和嫂子，一個下了班什麼都不管，隻坐在沙發上玩兒手機，一個收拾完家務，趁著孩子不鬨或者睡著了的空隙，趕緊看一會兒書。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呢？劉阿姨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一進屋，就見屋裡隻有春燕和張遠，兩個人的表情又都很奇怪，不禁提高聲音問：“你們這是怎麼了？你哥呢？”後麵這句是對著張遠問的。張遠站起來，把書又放回到小櫃子上，一麵回答劉阿姨：“我哥出去了，沒說乾什麼，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春燕便拉著行李箱回自己臥室了。“這是有功了，都不理人了。”劉阿姨對著春燕的背影撇撇嘴。張遠勸道：“媽，你的病剛好，自己還要多注意保養，彆沒氣找氣生了，你身體好好兒的，我也少擔些心。”如果在以前，張遠說這話，就算是好意，劉阿姨也是不愛聽的，總認為他是替春燕說話。可住院這些日子，他們母子之間的隔閡消除了，她自然能體會出兒子是關心她，所以，便不再說什麼，隻嘟囔著：“你哥也真是，快吃飯了還往外跑，等一會兒吃飯是等他還是不等他。”春燕放好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就急急忙忙跑去大伯娘家接孩子了。說實話，出差這幾天，除了孩子，她誰都不想。劉阿姨見春燕又出去，也知道她去接孩子，可依然習慣性地說：“看見沒？剛回來就要走，這個家，人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春燕隻當沒聽見。升職之後，薪水也漲了不少，這讓她忽然之間就有了底氣。她也是忽然之間就明白了，與其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努力提升自己。張遠也隻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一個人的秉性是很難改變的。劉阿姨看著春燕的背影，忽然就覺得，此時的春燕仿佛和以前不一樣了，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等曉兒回來，可得和他好好談談，讓他留意一下媳婦兒，彆哪天讓人家算計了去。”劉阿姨在心裡盤算。可一直到她睡下了，張曉都沒有回來，給他打電話他還不耐煩，說自己掙錢呢。再問，他就沒好氣兒地說：“回去跟你說，彆老打電話，開著車呢，不安全。”她雖然躺在床上，可耳朵一直聽著動靜。直到快十二點了，張曉才回來。劉阿姨聽到兒子開門的聲音，趕緊披了衣服起來，可是，越著急鞋子偏偏越穿不上。她穿的還是那雙出院時候的新皮鞋，新鞋緊，不好穿，她又舍不得踩著。好不容易穿上了，急忙打開屋門，卻剛好看著張曉關上自己臥室門。她有心喊他出來，可又一想，春燕出差這些日子，小兩口兒剛見著麵，小彆勝新婚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於是，她歎了口氣，又輕輕地關上門，心裡想：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劉阿姨就被開門聲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聽張曉輕輕咳簌了兩聲，便踢踏踢踏地越走越遠了。劉阿姨心裡奇怪：這孩子忙什麼呢？那麼晚才回來，這麼早怎麼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