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姨聽夠了李大爺家的八卦,心滿意足地回家了。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那些煩心事,因為她覺得自己的事情和李大爺比起來真的是微不足道。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不管自己有多麼的倒黴,隻要看到一個比自己更倒黴的人,馬上就神清氣爽,優越感滿滿。“要是我兒子敢提出讓我找個老頭兒,我就一巴掌拍死他!”她心裡這樣想著。回到家裡,春燕正在廚房裡做飯。紅燒魚的味道彌漫在屋子裡。“今天太陽打哪邊出來?居然買魚吃。”劉阿姨順口說了一句。張曉坐在沙發上,一邊玩兒手機一邊看孩子。說是看孩子,其實孩子在地毯上獨自擺弄著玩具,父子倆個各玩兒各的。聽劉阿姨問,張曉答了一句:“誰知道呢,她說有好事兒,要慶祝慶祝。”劉阿姨心裡就“咯噔”一下,暗想:莫非她是知道了要拆遷的事情了?不能吧?沒人告訴她,就連兒子他們都不知道啊。春燕把魚盛出來,又爆炒了個蟶子,劉阿姨最愛吃的就是這個了。她今天特意提前下班,打車去了水產市場買回來的。劉阿姨看著春燕一道道把菜端出來,還大部分都是她愛吃的,心裡就更堅定了春燕是知道拆遷消息的想法。這可怎麼是好呢?怎麼才能阻止她要房子?“我身體不舒服,先睡了。”劉阿姨悶聲說完,趕緊回自己屋裡關上了門。春燕看了看張曉:“媽這是怎麼了?”張曉也覺得奇怪,趕緊跟了過去敲敲門:“媽,您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不用了,我頭疼,你們彆吵我,我睡一覺就好了。”劉阿姨躺在床上高聲回答。說完話她趕緊扯過被子蓋住了頭。劉阿姨的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她怎麼也沒想到春燕這麼快就知道了拆遷的消息。客廳裡,張曉朝春燕搖搖頭:“算了吧,老人晚飯不吃對身體好。也許是打牌累了,要是明天還不舒服就帶她去醫院。”春燕已經擺好飯菜和碗筷,正給孩子換上吃飯穿的罩衣,聽張曉這樣說也隻歎了口氣:“我還說有好消息和媽慶祝慶祝呢。”“什麼好消息?”張曉溜達到桌邊,捏起一隻蟶子仰頭吸溜著汁水,含糊地說:“今天的蟶子好吃啊,鹹辣鮮香,符合媽的口味。”“哦……”春燕的表情有些落寞:“也沒什麼,我升職了,本來想一家人慶祝一下的。”說實話,她燒菜的時候還在想著,她說出這個消息一家人會有多麼的高興。“呦嗬~”張曉冷笑了一下:“你說你學曆不是最高,資曆不是最老,好事兒怎麼就全讓你趕上了呢?”他今天在廠子裡受了一肚子的氣,老板家的親戚,一個隻有十九歲的毛頭小子,居然對他指手畫腳,更是當著眾人的麵說他:“願意在這裡乾就好好乾,不願意乾就滾蛋,找活兒乾的人一抓一大把,我們這裡可不養閒人。”其實他不過是在休息室多呆了一會兒,這種事情就算老板看著了也不會多說什麼的,偏就這個拿雞毛當令箭的毛孩子在這裡小題大做,這不是故意給他難堪嗎?就算泥人兒也有三分火性不是?他當時甩下一句:“老子不乾了。”一甩袖子就走了。出了廠門口,冷靜下來他又有些後悔了,自己能去乾嘛呢?沒有學曆沒有技術,去工地上搬磚嗎?他受不了那個累,也拉不下那個臉。白天受了這麼大的刺激,沒想到回家春燕居然告訴他自己升職了,一下子就激起了他心裡的憤憤不滿:“真是好事兒全讓你們外地人趕上了,這叫什麼事兒啊。”他嘟嘟囔囔地把蟶子殼扔在桌子上。如果不是在廠子裡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張曉是可以順著春燕說幾句誇獎她的話的。春燕頓時覺得被人迎麵潑了一盆冷水般的難受。她娘家遠在千裡之外,她是真的把這裡當做依靠,把劉阿姨和丈夫看做自己最親的人。她是多麼的希望丈夫聽完這個消息臉上是笑的,哪怕隻是微笑。她又是多麼的希望丈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說幾句誇獎的話,哪怕隻是一句“真好”。嫁給張曉這幾年,她努力讓自己融入這個家,她細心地觀察著每一人的喜好,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他們。可是,無論她怎麼做都得不到他們的認可。隻張遠認可她,也能和她聊到一起,可惜他又時常不在家。她沒了胃口,隻默默地喂著孩子吃飯。張曉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他化悲憤為食欲,吃得滿嘴流油。而春燕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看他。喂飽孩子,春燕低了頭抱孩子回屋睡覺了。劉阿姨躺在床上,她清楚地聽到了春燕的話。知道春燕升職了,她的心裡也沒有一絲喜悅。她想:我那可憐的兒子啊,這下子被媳婦兒落得更遠了。同時也奇怪,按理說春燕不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公司資曆不是最老,也沒見她起早貪黑的加班,這升職的事情怎麼就輪到她了呢?莫不是給領導送禮了?還是……還是她的領導是個男的?這個念頭兒一出現就像雨後的春筍般瘋狂地生長起來:一定是,她上司一定是個男人,不然升職的好事兒會輪到她一個外地小女人?她甚至腦補出春燕上司的樣子,一定是個腦滿腸肥的大肚子糟老頭子。一定是每天虛眯著小眼睛色眯眯地隻看女人屁股的老色鬼。胡思亂想了好一陣,聽到春燕回房的聲音,她便輕手輕腳地起來了。飯廳裡,張曉一個人悶頭“苦乾”著,麵前堆了一堆的蟶子殼。他吃完自己碗裡的飯,懶得起來去添飯,想到春燕那碗飯她動都沒動,便伸手要去拿。一抬頭,卻見劉阿姨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對麵。“媽呀……”張曉嚇一跳。“小點聲!”劉阿姨壓低聲音。”您乾嘛呢這是?”張曉給她嚇出了一頭的冷汗。“你媳婦兒升職?”劉阿姨明知故問。“啊,是,怎麼了?”“你就沒什麼想法兒?”“她升職我能有什麼想法兒?再說,升職能怎麼樣?她那小單位有什麼了不起的。”張曉的口氣明顯有些酸。“你呀你呀,”劉阿姨伸手戳戳張曉額頭:“就是不爭氣,你看你弟弟,你要是也和你弟弟一樣好好學習,也考個研究生,至於娶這麼個媳婦兒?”“快得了吧,”張曉撇撇嘴:“那周悅能比春燕強哪兒去?”他知道劉阿姨不喜歡周悅,故意這樣說刺激她。劉阿姨氣得抄起筷子來就要打,張曉忙賠笑討饒。“兒子,其實你也不用覺得比你媳婦兒矮半截兒。”劉阿姨到底沒舍得打下去,拿好筷子夾起一隻蟶子來,她微仰著頭,先是把蟶子的一頭兒放到嘴裡吸溜著汁水,動作和剛才的張曉如出一轍。“嗯~”她滿意地哼了一聲:“是活蟶子,真鮮。”“以後要靠老婆養活了,”張曉歎口氣:“能不覺得矮半截嗎?”雖然他工資一直比春燕少很多,可總歸不用伸手和春燕要錢不是?不過,現在他失業了,他也沒把握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你知道嗎?”劉阿姨把本來就低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咱們這裡要拆遷了。”“啊?”張曉又驚又喜,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劉阿姨連忙拍了他幾下,又朝春燕房間的方向指了指:“祖宗,你小點聲兒,彆讓你媳婦兒聽見了。”張曉按捺住心裡的驚喜,也轉頭探了探身子朝春燕房間望過去。母子兩個仔細聽了聽,並沒有聽到春燕的動靜,這才又都低低的聲音說起話兒來。劉阿姨仔細地囑咐兒子,拆遷的事情絕對不能讓春燕知道。“要等房本兒下來,我們拿到手,一切都穩妥了,那時候她就算知道也怎麼樣不了了。“拆遷是大事兒,本來咱們家能分到的房子就不多,我不希望你媳婦兒這裡出什麼岔子。”劉阿姨說出自己的打算:“你不比你弟弟,你弟弟本身就是個寶貝,到哪兒都有人捧著。“這拆遷可是你翻身的機會啊,不能讓你媳婦兒給壞了事情,知道嗎?”張曉點頭答應,可這心裡全然不在乎,春燕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反正房子在老媽名下,她說給誰就給誰,春燕能有什麼辦法?他盤算的是,要用拆遷補償款做生意,自己也當老板,也雇上幾個人,也享受享受吆五喝六的感覺。直到躺在床上,他還在算計,這次拆遷到底能分得多少的補償款,自己要做點什麼生意好呢?春燕在一邊躺著,已經發出輕輕的鼾聲。他這裡卻翻來覆去,長這麼大,他頭一回失眠了。第二天早上,直到春燕抱了孩子出門張曉都沒有起來。劉阿姨看著春燕自己抱孩子走了,居然也沒有喊張曉趕緊跟上。她還不知道張曉失業的事情,因為昨晚張曉沒有告訴她。至於沒喊張曉一是因為她以為兒子知道拆遷的消息後,一定是激動得睡不著覺,這好容易睡著了就讓他睡吧,一天不上班也沒啥大不了的。二是因為她已經不在乎春燕去大伯娘家了,人們愛咋說咋說吧,春燕的名聲她已經不在乎了。春燕沒有注意到張曉跟沒跟上,她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情不開心。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和婆婆家人的距離感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拉近的。也許從一開始她們就沒想過要完完全全的接受她。婆婆之所以同意張曉娶她,不過是因為張曉當時需要個媳婦兒,而她剛好一頭撞進來。大伯娘等在門口,她把孩子帶過去。張堅剛好搬了自行車要出門,行動間,他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小麥色的皮膚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緞子般的光澤。春燕忙轉過頭,不去看他。“怎麼有點不高興?”張堅卻從春燕的眉眼間看出了什麼:“和曉兒吵架了?”“沒有。”春燕笑了一下,說實話,雖然在劉阿姨的要求下,她刻意和大伯娘一家保持距離,可在她心裡,是認為大伯娘一家也是她的親人。“我……”她猶豫了一下:“我升職了。”說完,她忽然特彆期待大伯娘他們的反應。“好啊,升職了啊?”大伯娘笑的眉眼彎彎,看得春燕心裡一暖。她能看出,大伯娘言語雖簡單,可那笑是發自內心的替她高興。“燕兒真厲害!”張堅也笑了,露出一口雪白齊整的牙齒。一句話說得春燕眼圈兒一紅,她還記得,自己上一年級的時候,第一次把考了一百分的試卷拿給爸爸看,爸爸就是這樣說的:“燕兒真厲害!”她還記得,爸爸說完就高高舉起她,邊笑邊轉著圈圈。媽媽在一旁邊不鹹不淡的說:“一個女孩子再出息有什麼用?掙錢還不是要給彆人養家?”爸爸卻不以為然:“那不一樣,自己有本事到什麼時候都是自己的,最終受益的還是自己。”自從爸爸去世以後,這麼多年裡再沒有人這樣誇獎過自己了,如今張堅這句話又讓她想到了爸爸,那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愛自己,彆無所求隻希望自己好的男人了。春燕轉身就走,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她不敢抬手去擦眼淚,她怕敏感而又細心的張堅知道她哭了。大伯娘望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孩子可憐啊,大老遠的嫁過來,也沒個親人在身邊。你嬸子雖然心眼兒不壞,可那一張嘴也是真夠人受的。”張堅皺了皺眉許久才說:“這人總是要靠自己的,你和彆人親近,彆人才會親近你。”他騎上車子走了,這裡大伯娘隻得搖搖頭,抱了孩子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