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姨看春燕抱孩子走了,不以為意,想到兒子還睡在屋裡,忙去廚房煮了張曉最愛喝的棒子渣兒粥。煮好粥兒子還在睡,她便把粥熱在鍋裡,喊了張曉一聲便出門遛彎兒去了。大槐樹底下依然是一群閒人,今天趙大爺和胡大爺意外的沒有鬥嘴。趙大爺蔫蔫兒,胡大爺正在開解他:“想開點吧,我們這老眉塌眼的老頭子,燉吧燉吧一個味兒,到哪兒都討人嫌。誰還能笑話誰呢?”“這是怎麼了?”劉阿姨問。“還能怎麼了?他那兩個寶貝兒子回來了,商量拆遷的事情,居然沒人願意給老趙養老。”胡大爺憤憤不平地說。劉阿姨心下覺得奇怪,要說趙大爺那兩個兒子,那也算有出息的孩子了。他們是正陽街上為數不多的能在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買房子,安家落業,娶妻生子的年輕人。兄弟兩個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常年不回家,每每提及他們,趙大爺都是滿滿的驕傲。這兄弟兩個雖然不常回家,可對老兩口兒也是年供柴月供米的,老兩口兒吃喝不愁,沒聽說他們和趙大爺有什麼矛盾啊?“也不是不願意養著我,”趙大爺還是顧及著著兒子們的臉麵:“就是家裡地方都小,要是婆婆跟著一起過日子還好些,老公公也跟著多少有些不方便。都有實際的困難,孩子們也不容易啊。”原來,趙大爺的兒子們知道拆遷的消息後,兄弟兩個商量著不要房子,直接都要補償成現金。然後把老兩口接走養老。可具體到養老的細節兄弟兩個又有了矛盾。老大家房子小,隻有兩室。老大媳婦兒就說了:“我家閨女都十歲了,是大姑娘了。和奶奶住在一起還勉強可以,可要是和爺爺住在一起就不方便了。”所以,老大隻願意養著趙大媽。而老二呢?老二很直白:“當初我買房子的時候,我老丈母娘把養老錢全掏出來了,現在她和我們住在一起,要是媽媽去了,和丈母娘還有的說,可是帶過個老頭兒去,恐怕人家不樂意。”這二兒子也明顯是不願意養著趙大爺。劉阿姨聽了事情的緣由,不由得說道:“這些孩子啊,怎麼想的?”“是啊,”錢奶奶也隨聲附和著:“這人老了就合該招人煩嗎?也不想想他們小時候滿身屎尿是誰管的。”“要我說,彆理他們,拆遷該要房子要房子,就你和老伴兒,這日子還不能過了是怎麼得?”有人這樣說。“就是啊,我們老年人為什麼偏要靠這群小兔崽子?這風風雨雨一輩子,不靠他們我們不是也過來了?”胡大爺說。趙大爺歎了口氣:“老了,不服老不行啊,頭幾天,我給老伴兒拿藥吃,我們兩個戴上老花鏡看了半天,到底也沒看清楚那藥瓶兒上的小字兒。“最後我煩了,就隨便拿了兩粒,想著這麼米粒大小的藥片,就算吃錯了也要不了命不是?“誰承想,這一大意就出了事兒。幸好那天老胡的兒子在家,幫忙送去的醫院。我現在想想就後怕啊。”這話說出,眾人一片沉默。是啊,漸漸老去,許多的事情力不從心,這是他們不得不麵對的事實。“唉……”錢奶奶歎一口氣:“孩子小的時候盼著他長大有本事,盼著他能飛得高跳得遠。“可這孩子真的有本事了,真的走出去了,就剩我們老家夥在家裡,這日子也是真的沒辦法過啊。”劉阿姨麵上雖然也戚戚然,可心裡還是暗自慶幸的。她自己兩個兒子,小兒子一直是範本兒式的存在,優秀的一塌糊塗。可她卻偏愛平庸的大兒子,隻因為她認為大兒子是可以踏踏實實守在她身邊為她養老送終的。“要麼你們老兩口子就隨便跟著他們誰,在他們附近租房子不就行了嗎?”有人提議。“對呀,這主意好,這樣又不住在一起,又有個照應。”大家也覺得這個主意好。“他們在的城市房租貴啊,五千多塊都租不到離他們太近的房子。再說,也沒有房東願意把房子租給上了年紀的人。”趙大爺搖搖頭:“上次去醫院大夫就說了,我老伴兒心臟不好身邊最好是有子女陪著。我老了,好多時候自己都顧不上自己,照顧不了老伴兒了。”他打心眼兒裡也是不願意去租房子住的,總不能老了老了,混的連個窮窩兒都沒有了吧?再說,年紀大了,很多房東也不願意把房子租給他們。怕萬一人有個三長兩短,好好的房子平白招了晦氣。人越老反而越沒出息,他也離不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都說故土難離,年輕的時候不覺得怎麼樣,可這樣的年紀讓他出去幾千裡租房住,他真的是不想去。人老了,身邊需要人照顧是必然的。可兒子們都忙啊,讓他們回來是不可能的,去他們身邊也是諸多不便。“就不能拿這裡拆遷的錢再買一套房子嗎?”劉阿姨說。“我們這些錢,自己以為不少,放咱們這裡也夠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可在他們那裡,也就夠一套房子的首付。”趙大爺說。他的兒子們顯然是不願意再買一套房子的。用大兒子的話說:越是大城市房價越是不穩定。他們公司的資深理財師計算過,目前北上廣深的房價很難再有升值空間了。現在買房子顯然是不理智的事情,弄不好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家當就都搭在裡麵了。拆遷的錢他另有投資計劃。想來想去趙大爺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隻得長歎一聲:“作孽啊!你說這人活這麼大歲數乾嘛呢?看來人家說人老了就該活埋,真的是有一定的道理啊。”一句話說得在場的老人都不言語了,他們多是心有感慨的。“是啊也不是兒女們不好,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家的孩子,爹媽沒啥本事孩子自己奮鬥出去了,我們幫不到忙反而拖累了他們。”李大媽想到自己的兒子,倒覺得其實趙大爺的兒子還是可以理解的。他們至少沒有提出什麼讓人難堪的條件。“本來以為拆遷是好事兒,可誰知道能引發這麼多的麻煩呢。”胡大爺說。“我們越來越老,越來越需要孩子的照顧,這和拆遷沒有關係。養老是個社會問題,不隻是我們一家一戶麵對的難題啊。”錢奶奶經常看新聞,比其他老人更加明白。劉阿姨剛想說點什麼,眼角餘光撇見張曉打著哈欠走了過來。“你乾嘛去?粥喝了沒?”張曉先是笑著和老人們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有些不耐煩的回答:“天天喝粥,煩不煩?我想吃方便麵了,出去買幾包。”原來,他是被餓醒的。醒了之後去廚房找吃的,卻看著劉阿姨為他煮的棒子渣粥。不知道為什麼,他很自然的想到了皮蛋瘦肉粥,想到了陸蘭蘭。他抑製不住地想見到陸蘭蘭,想吃方便麵自然隻是個借口。劉阿姨卻沒有心思分析兒子為什麼忽然想吃方便麵了,她招手喚過兒子:“你來聽聽你趙大爺的煩心事,年輕人腦子快,也幫忙想想辦法。”她這麼說其實並不指望張曉能想出什麼辦法。不過是想顯擺一下自己能有個守在身邊的兒子。張曉雖急著想去找陸蘭蘭,卻是不能和人明說,隻能耐著性子走過來,嘴裡說:“你們這麼多人都在,我能有什麼好辦法?彆到時候我說了,你們反而說我太青愣。”劉阿姨並不理他的小情緒,隻自顧自地三言兩語說了趙大爺的事情。“你彆為難孩子了,”趙大爺看出張曉有些不耐煩,忙說:“還是你家曉兒好啊,守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你有什麼事兒都能有個兒子商量一下,這就是老來的福氣啊。”劉阿姨表麵上說:“這孩子那是沒有在大城市立足的本事,隻能在我身邊瞎混。”其實心裡很受用。張曉這裡聽完了趙大爺的事情,覺得這些老頭兒老太太也真是沒事閒的,這麼簡單的事情還用費心思琢磨?問題的關鍵就不在有沒有房子,而在於趙大爺的兒子有沒有這份心思。如果心裡有,怎麼就沒有辦法呢?比如說,把自己的小房子賣掉,拿拆遷的錢添上,足夠換一套大些的房子了吧?彆拿房價的漲跌說事兒,你這是自己住,又不是去投資。可他還沒有傻到當眾說出來的地步,其實,在場的人大部分也是懂這個道理的,之所以不明說也是因為給趙大爺留著麵子。所謂人艱不拆,誰又能保證自己的明天會比趙大爺好呢?張曉隻是笑笑,誇獎道:“您家的兩個孩子不錯了,有出息,現在不知道多少年輕人還啃老呢,他們都不用您操心,您是有福氣的人。不用擔心,他們總會想出辦法的。現在是和諧社會,我們正陽街上這老一輩小一輩的,可都沒有不孝敬老人的混人。”這話說得老人們心頭寬慰些了,正陽街民風淳樸,還真就沒出過虧待老人的事情。“年輕人的想法兒和我們怎麼會一樣呢?”獨有李大媽搖搖頭。張曉笑道:“不管年輕人不年輕人,凡事錯不過一個理字去。這拆遷了,好日子就要來了,你們這些老人啊,就等著享福吧。”他說完,不等有人搭話兒,就趕緊離開了。“這兒子還是沒本事的好,”趙大爺心裡暗自感歎:“有本事的飛得遠,你想夠也夠不著。沒本事的反而能踏踏實實守著你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