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完結) 西上燃君(1 / 1)

沉淵 彆衡 1848 字 3天前

從爛柯崖到燃君殿,有四萬二千六百裡。若是禦上兵器,從空中飛去,一鼓作氣,則隻需要七日,就可抵達。若是擇一匹好馬,無止無修,要走一百四十天。若是走路,不歇不停,要走五年八個月。可祁連呢,卻經曆整整十六個春去秋來,寒來暑往。爛柯崖頂的石屋裡,祁連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眉眼開闊,眼神清透,隻是她卻覺得有幾分陌生。可是當她想起這多少歲月裡遇到的每一個人,明川悠、許輕樓、燕信、翟月、雙溪、寒山、夏羅、九師兄,甚至還有獨孤嘉樹、任西窗、項雀,他們樣貌卻都好似烙在了心上,隻需要一提起,便想得出。可祁連自己長什麼樣子呢?若猛地問她,她倒不知道了。於是她心中不覺冒出個傻問題,問身後正在給自己梳發的林羿:”你說,人是不是都不曉得他們自己長什麼樣子啊?”林羿將她的黑發束起,紮好雲帶,靠在她耳邊,笑道:“不啊,我就知道我自己什麼樣子。”祁連有些喪氣,抽了抽鼻子:“我還以為我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呢。”林羿卻道:“那不過是因為你早就知道自己裡麵的模樣,於是不大照鏡子罷了。”祁連問道:“我知道嗎?我怎不曉得我裡麵是什麼模樣?林羿笑:“誰說,你是這世上最曉得自己是個什麼模樣的人。”“是嗎?”祁連轉身,看著林羿,笑著道:“這我不知道,可卻知道你的裡麵是個什麼模樣。”是啊,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他心裡的那片雪原,還有雪原下的那個暖屋。林羿看她笑如清風,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起身,我替你換衣。”祁連乖乖起身,這是她與林羿約好的,去燃君殿前,林羿要替她束發係帶,不許說不。林羿拿來了他替祁連新裁的沉淵弟子服。玄色箭袖,墨色束腕,銀灰玉帶,帶上繡著沉淵衡雲紋,多少沉淵弟子都是穿著這一身衣服,往來光明與黑暗之間。百折在手,風祁在背,一枚青蓮玉牌被他懸在祁連腰際。這玉在林羿祖父自殺那年被摔碎了,後來又被林羿補好,用金水灌之,雕刻成蓮,名曰“金蓮青”。二人初見那年,祁連便見到了這玉,不想兜兜轉轉許多年,這玉被懸在了她的腰際。待一切收拾停當,二人一同踏出了石屋,掩上了門。爛柯崖頂,山青雲透,二人一同踏上百折,向西而去。他們離開後,就見崖頂的那棵老樹上新出的綠枝,竟然開出了兩朵碗口大的淺紫花。那樹太老了,實在不曉得是什麼樹,因為不曉得是什麼樹,也不曉得那是什麼花。可無論是什麼花,它就那樣在這深山老崖之上,綻開了,陽光落在點點嫩黃的花蕊之上,新鮮的花葉衝著陽光拚命展開。也就在這個時候,芙蓉寺內,那一樹的木芙蓉花也紛紛揚揚地開著,花樹下的少女仰頭看天,僧人跪在菩薩像前,誦經祝禱。碧山城裡,正在處理政務瑣事的女將軍抬頭,就見窗外一株未被牽累的碧玉丹桂,也清清爽爽地開著。美人山中,斷了臂的琴師屈膝坐在洞口,而在那洞的深處,沉睡著他的愛人,琴師單手捏著一朵紅色的金盞花,望向天際。自西涼回去不蒼的路上,歸鄉的女子與書生發現了一片野潑潑的桔梗花。明光書院的鏡湖上,秋白荷也開了,老去的先生背著手,看著那滿滿一池的白荷,一朵一朵,接天連日,蔓延開去。七日後,祁連與林羿終於停在了燃君殿前。這是一座十分恢宏的宮殿,九門大開,一門三柱,三丈寬簷如大鵬一般,高啄長空,一層一層的鬥拱鉤心鬥角,更有似龍鱗一般的烏金瓦層層疊疊,氣勢磅礴。黑先生早已經候在殿外,看見二人到來,他便將黑色鬥篷脫下,露出了真麵。柳宣,玲瓏閣明閣之主。祁連看向他,問道:“先生這時露出真麵,不擔心雀王來殺?”柳宣正要說話,林羿卻替他回答:“沉淵之主,必然是會贏的,他可不想在黑暗裡等著你凱旋。”祁連望向林羿,笑了,林羿亦對她露出笑容,那意思是,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回來。祁連於是轉身,獨自踏上了前往燃君殿的高梯。而林羿就看著她,一步,一步,一步,踏進了燃君殿。等到祁連徹底進入了燃君殿,九扇大門立刻全部關上了。林羿依舊靜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燃君殿內,依舊一如既往地空曠,玄墨大石鑄成的地麵,百餘根石柱高高聳立,從祁連站著的地方,到殿內項雀的王座,亦有九九長階。“你還是來了。”“是。”“你依舊想要殺了孤?”“是。”項雀有些好奇:“為什麼?你的仇人除了孤,分明還有許多。”祁連淡淡道:“殺你不為複仇。”“那為什麼?”“殺人者,終究會被人殺。”這實在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道理,隻是許多人不信,不信於是就不敢,不敢於是就後退,放棄,放棄了,於是殺人者就以為自己可以肆無忌憚了。“哈哈哈哈哈!”項雀仿佛聽到了一極其荒謬的笑話一樣,猛然間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抽出一柄長刀。那刀三尺九寸,以雀為形,纏龍為之,他方將那刀對準祁連,整個大殿就立刻從玄墨之色變成了火色。項雀用刀對準祁連,道:“這是孤的刀,名曰大夏,煉化的乃是我西涼八百裡赤焰之火,你殺得了孤嗎?”祁連抽出百折,道:“殺得了。”項雀道:“你的武靈,尚未突破八重之境,哪裡來的膽氣?”祁連卻依舊十分平靜,淡淡答:“我知道。”項雀不覺更好笑了:“那你如何殺孤?”祁連答:“該如何殺,就如何殺。”她話音方落,立時躍起,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墨黑細刀百折,隻亮起細細一線白光,可就這一線白光,刺破了烈火,直直衝著項雀雙目之間而去。項雀不動不搖,甚至沒有揮舞大夏,祁連的百折就在距離他三寸的地方死死停住,一毫一厘都前進不得。祁連的四周都燃起大火,而就在烈焰之中,一切卻靜止了。項雀張狂大笑,笑這個自不量力的飛蛾。蚍蜉撼樹還可稱一絲孤勇,飛蛾撲火那真是太蠢了。可須臾之後,他笑著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孱弱似飛蛾一般的年輕女子,卻發覺一絲些微的不對勁。祁連的眼神中沒有焦慮,沒有畏懼,甚至沒有憤怒,她隻全神貫注地向前推著那柄細刀,全然沒有在意自己身側燃起地熊熊烈火。然後那刀竟然向前挪動了一毫,又一毫,接著,到了一分,眼看細刀雖然挪動的極慢,但是已經開始要破開下一個一分了。項雀猛地頓足,身後的王座直直飛了出去,大夏一砍,祁連也被擊飛了出去,而就在那時,她的百折中飛出了五隻金凰,在大殿中長鳴不止。祁連從地上爬起來,抹掉了唇邊的血,對著項雀道:“現在,八重過了。”項雀登時明了,怒道:“你竟然將孤這裡當作了修煉武靈的道場!”“是啊,雀王難道忘了,我修煉的是何武靈嗎?”火中金,百煉成鋼。百折再次出手,一刺百花儘散,二劈斜陽沉海,三斬青山人老,四削風雨難休,五掃百鬼夜行,六掠貪癡嗔念,七奈情深不壽,八突生離死彆,九砍道滅惡生。項雀成了祁連淬煉自己的火窟,她將自己當成了那柄要被鍛鑄的刀,不斷被項雀錘打,然後將迸出的火星落入自己的體內,化作新的武靈,她的肉身幾乎要被燒透了,可是百折之上的光卻始終沒有消退。項雀憤怒了,燃君殿徹底被燒了起來,地麵徹底變成了火海,而立柱則成了火龍,鬥拱被大夏中湧出的火燒裂,烏金龍鱗瓦被全部融化。大殿轟然倒塌,就在那時,大殿外的林羿看見了有百隻金凰破開那熊熊大火,飛繞在空中。九九之境。再接著,他就看見了那二人一起從大殿中飛上了高空。項雀踩在大夏之上,看著亦踩著百折的祁連。她已然滿身是血,麵色慘白,衣衫已經被火燒破,身上的傷口更不計其數,可依舊穩穩地站著百折之上。項雀不明白,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她依舊可以這樣堅定,她依仗的到底是什麼?項雀伸手,重新抽出了一柄長刀,那刀方被他抽出來,天地猛然變色,黑雲壓頂,颶風旋繞。項雀對著祁連大聲道:“你縱然破了九九之境,又如何?這是你們沉淵的紫金玄鐵,據說此鐵是龍的骸骨,哈,今日我就令你看看它的威力吧!”玄鐵刀出,項雀已經不需要任何招式了,隻是衝著祁連劈砍下去。祁連的五臟六腑就好似被一巨石狠狠砸中,口中噴出鮮血,可就在那時,她的掌中爆出一道明光,生生扛住了玄鐵刀。項雀看清,那是一把劍。這世上怎會有一把劍能夠扛住他的刀?祁連看著他,緩緩道:“此劍名曰風祈,煉化的是龍氣。”祁連話音剛落,項雀就發覺自己手中的玄鐵刀開始嗡鳴,他體內的武靈猛然間通過那玄鐵刀全數灌進了祁連手中的劍,而祁連體內的武靈亦向那劍中湧去,不單是他二人的武靈,環繞在四周萬物上所有的靈氣也都齊齊湧向了那柄劍。而祁連身上懸著的那枚金蓮青,亦有兩道微光交纏旋繞,落入了風祁劍中,就在那兩道微光落入之後,風祁劍身上鐫刻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猝然發出亮光。祁連旋身而上,用儘她積攢在最後的全部力氣,握緊風祈,劍尖在半空中劃過,遙指天際,沉淵入門第一式,行在雲起。項雀掌中的玄鐵刀也在那時橫砍祁連腰際,祁連仿若風箏一樣高高蕩起,風祈劍在掌中一撥一挑。就聽得祁連一聲長嘯,她掌中長劍,猛然下刺,利若破竹,二人一同向地下墜去,仿若兩塊從高空急速墜落的大石。就在落地的那個瞬間,風祁刺破了項雀麵前所有屏障,洞穿了他了眉心。項雀仰麵朝天,雙目大睜,他再也沒有機會想明白,自己為何會輸。而在站在麵前的年輕女子,緩緩地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長劍,轉過身去。祁連已經力竭,往前挪動一步的力量都沒有了,可是她曉得還有一個人在等她,於是她不能允許自己倒下去。而就在她搖搖欲墜一般,站立在殿前高階之上時,她看見那個人向自己飛奔而來,就在她將要摔在地上的時候,那個人接住了自己,於是她便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祁連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衝著那人露出笑容。她輕聲道:“林羿……我贏了。”黑雲猝然散去,燦陽破雲落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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