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夢幻滅(1 / 1)

沉淵 彆衡 1879 字 3天前

瘋態過後,獨孤嘉樹猛然間醒了一般。她轉頭四望,就見那些拜服在她裙下的世家各族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的手忍不住地發抖,麵色也越來越白,身上如墜入了冰窖一般,就好似當年拒絕接客時,被老鴇子丟進了的那個冰窖裡。那些冰,是用來給達官貴人祛暑的。是很寶貝的。他們說將處子的血融入那冰,那冰裡就會有一股馨香,融化在葡萄美酒裡,會格外的爽口。她身上的寒病原本都已經好了,卻不料翟月隻輕輕鬆鬆一句話,就讓她退回了原形。這並非因為翟月有多厲害,不過是因為他掀開了真相而已。那些她發了瘋想從自己身上撕扯掉的過去。小暑看見她微微在抖動,急忙抽出了一條火紅的大氅將她裹住。翟月的聲音依舊在繼續:“諸位不必擔心這位長公主殿下的血脈,她確實是鳳子龍孫,也確實身世可悲,當年西涼火燒長安,一個小太監拚死將獨孤皇後和她與小太子救下,那年她也不過八九歲年紀,隻可惜原本被她視作救世主的任空轉手就將她丟在了半路上,因為她受傷了,沒用了,快死了。”人群中當即有人喊道:“你不要胡說,任老家主宅心仁厚,怎會做出這樣的事?”翟月冷笑一聲:“那你便問問長公主殿下,我說的是真,是假?”獨孤嘉樹隻一言不發,身上的冷意越來越濃。她沒法說。她沒有辦法說那是假的,因為她恨,她恨任空,沒有人知道當她知道林羿一刀刺死任空的時候,她笑地有多開心,然後她殺了除小暑以外,所有看見她那狂態的人。但她沒辦法說那是真的,因為如果那是真的,那麼她自己撒下的所有謊話都會出現裂縫,因著這些謊話都是在任空的謊話上搭建起的海市蜃樓。於是她隻能暫時沉默,像一條毒蛇一樣,潛伏下來,等待時機。隻可惜她現在是一條快要瘋掉的毒蛇,她並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理智多久。翟月於是繼續道:“可是長公主殿下豈是一般女子,你流落青樓,起初就是個最低等的洗衣女,你現在的手會疼嗎,那時候上麵可都是凍瘡呢。”獨孤嘉樹隻覺自己手指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一雙瑩白如玉的手好似當即裂開一般,一個又一個醜陋的紅瘡出現在手指上,她忽地大吼了一聲,起身將小暑裹在她身上的大氅摔了出去:“吳冥!吳冥你給我出來!去將那胡說亂話之人給本宮殺了!”可並沒有人應。小暑不覺心中一緊,不知是否該提醒主人,可看著主人的背影,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那句“吳冥已經不在了”。於是她索性從腰間抽出條軟鞭,對著觀山塔斥道:“讓你說我家主人的壞話。”說罷,她手中軟鞭如靈蛇一般,足下點著一個接著一個的腦袋,翻越上城牆,然後借力飛上觀山塔。可就在她馬上要踏入那觀山塔的時候,一支羽箭“嗖”地一聲貫穿了她的後心,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口裡隻喃喃叫了一聲“主……人……”,就如一隻斷翅的小雀直直砸在了地上。獨孤嘉樹眼見著跟隨她數年的小婢女如此輕易地就死了,身上不覺更冷了,隻是那大氅已經被她拋掉了,而她這時也才想起那個本該隨在她身後的吳冥,也已經棄她而去了。她塗了丹蔻的手指如同鐵爪一樣,緊緊攥住車駕的欄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箭射死了小暑的尉遲紅綠則收了手裡的弓,他身側的項阿西對著觀山塔上的翟月道:“你繼續,本王子今日倒要好好聽聽,這周皇朝的長公主,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城外眾人見西涼兵動手,當即有人道:“大家不要再聽那妖人混說些不相乾的事情,殺進城去,收回不蒼!”眾世家也知如果讓翟月再說下去,怕是要有更多他們都沒辦法麵對的真相滾出來,沒有人願意聽這些,一時喊殺聲響了起來。可隨即空中傳來幾聲長長的角聲,那聲音如轟雷一般,將那喊殺聲死死壓了下去。不過就在那角聲停歇後,卻隻一個黑衣青年,一人一騎,出現在城外的山坡上。他對著眾人道:“勸諸位還是聽罷了真相,再動手吧,否則到時殺了起來,連自己的刀到底該殺向誰,都不知道了。”獨孤嘉樹聽見那個聲音,就知道是誰。她早該想到的,有祁連在,自然會有林羿在。祁連,林羿。如果是任空是她最恨的那個人。那麼任空死了,她最恨的人就是這兩個人。為什麼當年林羿遇到的人不是自己,為什麼命運待自己如此不公?如果林羿當年遇到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什麼沉淵孤女,她自己怎會落入這樣的境地。獨孤嘉樹當即又厲聲道:“小暑,去將那個玲瓏閣主給我殺了!”依舊沒有人回答,獨孤嘉樹這才恍惚想起,就在剛才,小暑已經死了。看著林羿坦然獨立,城外諸人一時無人敢輕舉妄動,林羿雖然隻有一個人出現在那裡,但是他身後卻隱藏著不知道多少人。不單是他的身後,還有此時他們的身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玲瓏閣主看似獨行天下,但是隻要他一揮手,保不住站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會脫掉外衣,露出玲瓏閣的標誌。翟月轉向獨孤嘉樹的方向,繼續道:“長公主殿下,其實我很可憐你,就如同可憐我自己一樣。”獨孤嘉樹沒有再應聲。倒是有一個年輕人依舊試圖阻攔,出來厲聲喝道:“你那妖人,休要在混說亂說,我們中原世家,乃是為了中原百姓來此處收複不蒼,你在此處妖言惑眾,是已經投靠了西涼人嗎!”翟月看向那人,道:“你是何人?”“岐山崔氏,崔莫。”翟月隨口道:“崔公子,你與你父親娶下的新夫人顛鸞倒鳳,可還快活?”那崔莫當即臉色大變,聲音也變得尖利了:“你!你滿口胡言!”翟月冷笑一聲:“我是不是胡言,你自己心中清楚的很,如果不想我說出更多與你們崔氏相關的事,還是退去一邊為好。”人群中又站出一個老者,沉聲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我?”翟月笑了一聲,淡淡道:“我曾是任空手裡的一把殺人的匕首。”那老者立時斥道:“不過一個小小殺手,我等為何要在此處聽你滿嘴胡言!”“因為我說的都是真話。”翟月忽然揚聲,“我方才已經說了,是獨孤嘉樹在撒謊,你們有的人是真信,有的人卻是心中有鬼,假裝信了,無論信與不信,言語落在你們口中,都可黑白顛倒,胡亂混說,將你們手裡的刀和劍裝點起來,好似這樣殺人,就不叫殺人了。真話沒有人聽,假話倒是大行其道,我今日就是要將所有的真話都說出來,現在,你們誰還敢問!”城外不覺一陣冷寂,翟月那聲“誰敢問”似一柄鋼刀直愣愣插在了他們麵前。他們並不確定此時站在高台上的那個人,到底知道多少秘密,但是他們確定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這些秘密都是隱藏在最陰暗角落裡的蛆蟲。一條蛆蟲並不會帶來多大的殺傷力,可是當數千條數萬條蛆蟲從他們各自心中的陰暗角落湧出來的時候,他們不知道會如何。謊言與謊言從來都是至交好友,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互為同盟。可一旦真相襲來,謊言就必須與謊言捉對廝殺,這是人間煉獄,無人生還。他們於是隻能沉默,不過此時也有人忽然意識到,他們可以將獨孤嘉樹當成遮擋他們的盾牌,推到最前麵去。有人站出來,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就將你知道的關於任氏的事情,與我等說個清楚吧。”聽到這話,林羿不由哂笑,恰好與獨孤嘉樹的眼神對在一處。他發覺獨孤嘉樹的眼神已經不大對頭了。翟月於是繼續道:“長公主殿下當年從一個卑微的洗衣女,一步一步學著歡場女子,自薦枕席、迎來送往、棄情絕愛,所有人都可以成為你的棋子,你同其他女子不同,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複仇,所以你比她們所有人都更狠,更無情,更堅決,所以你還學會了這世上一切鬼魅算計,你學習幻術,魅惑人心,你敢將你真正的容貌露給眾人瞧嗎?你這張看起來單純無辜的臉,是你的真容嗎?”獨孤嘉樹的臉聳動起來,她終於開口:“你,到底是誰?”“我?”翟月終於笑了一聲,“長公主殿下難道真的想不起來嗎?”“你……你……”獨孤嘉樹忽然間一愣,尖聲道:“你是當年那個小太監!”翟月的聲音卻很平靜:“是啊,我就是當年那個與你們一同逃出的小太監。”此言一出,站在翟月身側的祁連不覺也是一驚。翟月回頭,對祁連道:“這是我最深的秘密了,我不敢同他講,怕他因此會不再愛我,嫌棄我,可若是我能……”他的臉色露出一絲悲傷,那悲傷看起來並不深,甚至可以說淺淡,但是卻散不開,就好似停在他的臉上,再也無法離開一樣。祁連輕聲道:“不會的,你知道他不會的。”翟月微微笑了一聲:“是的,他是不會的。”可下麵的獨孤嘉樹卻徹底瘋了:“你是那個小太監,你是那個小太監,當年他說你比我有用,你一個小太監,竟然比本宮有用,在任空眼裡,你一個小太監,竟然比我有用!”沒用。這是獨孤嘉樹一生的魔咒。她的一生就是開始於這兩個字。而就在這時,她的耳邊又想起幾聲竊竊私語:“這個公主沒用了,我們現在怎麼辦?”“不管了,先殺進去,奪了不蒼再說!”“對!”眼見人群又騷動起來,獨孤嘉樹卻被那個“沒用”淹沒了腦袋。她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住耳朵,不想再聽見那個聲音,可是無論她怎麼捂,那個詞都會不斷衝進她的耳朵。忽然間駕車的馬嘶鳴一聲,整個車駕開始晃動,已經有些失控的人群想要快速結束這一切,有人一刀砍斷了韁繩,發狂的馬奔向城門。那馬衝向城門,立刻就引動了所有人。獨孤嘉樹從車駕上滾落在地,她束發的金冠也掉在了地下,那是她特意為長公主這個身份精心打造的,她掙紮著想要爬過去將那金冠撿起來,可是剛伸出的手就被人一腳踩住了。“不要!不要踩本宮的金冠!”隻是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喊殺聲中,已經無人再理會。這邊項阿西聽到城外已經亂了,大抵也明白地差不多了,狂笑道:“你們這些中原人,隻會玩弄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我還以為能聽出什麼新鮮的。”翟月卻忽地轉了過來,盯著項阿西緩緩道:“玩弄人心的是他們,可殺了他的,是你!”祁連耳邊忽然響過一道風聲,就見翟月早已經自琴底抽出了一柄細劍,如一道疾風,刺向項阿西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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